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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甘羅的手打在嬴成蟜的手上,將那五顆琉璃珠打在牢房內鋪設的乾草上,陷進了乾草堆裡。
拿走琉璃球,意味著妥協,意味著代表世家利益阻撓變法。
打掉琉璃球,意味著抗爭,意味著與嬴成蟜一起抗爭變法。
這是很簡單的邏輯。
但嬴成蟜見到眼前這一幕眼中卻沒有露出一絲喜色。
看遍了人心人性的他從來不相信頓悟,感動能改變一個人數年,乃至十數年處事思想的事。
就像是他的大侄子嬴扶蘇,一次痛罵根本不起效果,要在大鄭宮內熬上數月,經歷一次又一次刺激才能醒悟。
“哥,你真是無趣啊。”
甘羅看著臉上沒有動容的嬴成蟜,搖頭失望地道了一句。
他的手不再顫抖,臉上表情也沒有激動,就好像他剛才的動作,情緒都是嬴成蟜的幻覺一樣。
他赤腳踩在那些乾草上,穿上擺放在床榻邊的一雙鞋。
“那些陳年舊事有什麼好說的,誰年少時不輕狂?人總是要長大的,不能總沉浸在過去。就為你那幾句話,我就要感動的涕泗橫流。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陪你與天下為敵,我沒那麼蠢。
“你既然不要王位,那便在你長安君府苟且偷生便是,何以還非要登高演說一番?沒有你的秦國照樣可以一統天下,你何以還非要參政做些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你若就此罷手,我可放過你。”
甘羅從容且自信,就好像他此刻不是身穿囚服身陷囹圄。
而是穿著錦繡華衫,坐在他甘家大堂上發號施令似的。
嬴成蟜撿起地上的第三顆琉璃珠,這些並不精美好看的琉璃珠倒映著他內心的失意。
“就這樣罷。”嬴成蟜低聲道。
既是在說眼前事宜,也是在說他們兩人之間曾經存在的兄弟情分。
“你以為你吃定了我?”
甘羅走到嬴成蟜身邊居高臨下,腳踩在第四顆琉璃珠上不讓嬴成蟜拾起。
“你的資訊來源大多都是樓臺罷,我早該想到的。你就算再急色,也不會夜夜流連其中不思回返。你以樓臺所探聽情報逼死我,其餘世家會怎麼想?”
彎膝蹲身,甘羅平視嬴成蟜,眼中沒有失去生命的惶恐,只有看到好戲上演的期待。
“哥,你說他們是會懼怕你將同樣招數用在他們身上從而配合你,還是被你激怒同仇敵愾合縱殺了你?”
嬴成蟜不假思索,他對這群貴族尿性實在是再瞭解不過了。
“自然是要殺了我,你們這群自忖高高在上不拿人當人看的畜生,怎麼能允許一直有把屠刀擱放在你們的脖子上。”
甘羅快意一笑,道:“汪。”
“抬腳。”
甘羅蹲著向後一蹦。
嬴成蟜撿起第四顆琉璃球,在身上那件繡著龍鳳的玄色大袍上用力擦拭,將那些在這間牢房內沾染的灰塵盡數擦掉。
直膝,向著牢房外邁步。
“哥,我等你啊!”
甘羅仰著脖子喊著,笑得很歡喜。
我死在先,你死在後,我們兄弟倆一起死。
變法者,必死。
“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明明你們已經佔用了那麼多的特權,為什麼還不滿足。甘茂有大功於秦國,甘家家財萬貫藏書浩如煙海,無論文武皆有大家願意教習。
“那些平民有什麼?我變法成功後,他們獲得的知識武功都是學堂教習,皆為基礎。他們沒有那麼多藏書,也支付不起深研武功的高額金錢。
“你說憑什麼你與那些於秦沒有功績的平民在同一條起跑線,但你們根本就不是一條起跑線。你們先天就領先他們太多太多,你們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地之間的距離。
“這麼大的差距,你們怎麼就害怕比不過平民呢?我在祭壇上說的很清楚,我不會奪走你們應得之物。我只是要你們努力一些,要秦國更興盛一些,這都做不到乎?”
嬴成蟜一邊走一邊說,走到了牢房的鐵門前站定,說完了這一大段話才伸手去拉鐵門。
“做不到。”甘羅一屁股坐在乾草上,道:“秦國官職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麼那些只知道掄鋤頭的平民能搶走本屬於我們的官職。你上下嘴皮子這麼一碰就要我們世家從身上割下一多半肉,哥,你自己怎麼不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不懂?”
砰~
鐵門被摔,發出一聲巨響。
在這聲巨響之中,傳來嬴成蟜的淡漠應聲。
“我不是王。”
甘羅從巨響中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四個字,神態一愣。
嘴角笑容擴散,在嘴邊越來越大,繼而蔓延到整張臉。
“哈哈呼哈哈!對,你可為王,你不為王!哈哈哈哈哈!”
甘羅捶打著地上乾草,枯燥草絲飛舞空中,有十數根粘連在甘羅頭髮上,隨著甘羅身子上下起伏也沒有掉落。
甘羅如今這副模樣,給個破碗就能扔到六國之外去做乞兒了,毫無破綻。
他渾無所覺,用力錘打,用力拍打著地上的那些乾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比成為世家領袖那日時還要歡喜。
“世家和王位怎麼比?你不是從身上割下了一大半肉,你是放棄了你整個人!就是聖人也做不到罷!哈哈哈哈哈哈!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八個字還真不能放在你身上。你應該是‘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這八個字,畢竟,王最大嘛!”
甘羅笑得岔了氣,整個身體弓成一個蝦米狀躺在乾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就像是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雖然是牢房,但這裡的條件卻比絕大多數秦官家中都要好。
地上沒有發黴發臭發潮的令人作嘔氣味,只有日超時間充裕將水分盡數曬乾的乾草清香氣。
甘羅抓起一把乾草塞入嘴裡,堵住控制不住的笑意,不讓笑聲傳出去。
好像是被幹草扎到了嘴巴,舌頭,口腔,牙齒。他的笑臉變得猙獰起來,雙目圓睜好像夜叉修羅。
他的聲音在這些乾草縫隙穿出,有些咕噥,但足以讓人聽清。
“變法者,不得好死!”
他目中恨意上穿九天,下破九幽。
在那些雜亂的乾草堆中,有一顆造型極差,表面不圓潤,其色更是駁雜的琉璃珠靜靜躺在其中。
琉璃珠上,甘羅面容就像是一隻惡鬼。
這隻惡鬼心思細膩,九歲拜相。卻沒能發現嬴成蟜少拿了一顆琉璃珠,沒能發現那最後一顆琉璃珠正在靜靜地看著他。
……
一路急行的嬴將閭帶著數十蒙家所屬部將,及五萬大秦銳士,星夜兼程抵達上郡。
勒馬急停,立在上郡門前,直面著這座大勤西北最重要的重鎮,嬴將閭心中升起萬丈豪情。
他一手持著馬鞭,一手勒緊韁繩,望著這座比咸陽城要粗獷,簡陋,通體不是青磚色而是黃土色的上郡。
臉上泛起的笑容由心而發,輕聲道:“或許我會死在這裡,死在那些匈奴狗的弓箭之下,死在那些匈奴狗的馬蹄踩踏,但是。”
嬴將閭噹啷在馬匹兩側的腳跟輕磕馬腹,戰馬馱著嬴將閭踢嗒前行。
“這是我的選擇。嬴氏一族,沒有死在暖床上的道理。”
嗖~
一支羽箭自上郡城頭砸在嬴將閭身前一丈地前。
這是警告,再前則死。
城頭上,有嗓門天生奇大無比的傳令兵朗聲大喝,聲音在曠野中狂野四散。
“來者通名!所為何來!”
嬴將閭一勒馬韁,仰頭望城樓,嗅著摻有黃沙,不同於咸陽森嚴,突出豪放無拘的上郡空氣。
氣沉丹田,暴喝道:“始皇帝三子嬴將閭!借路領封地!叫我大哥來!”
“三公子稍待!”
少頃,嬴扶蘇身影在城門樓上一閃而現。
咔咔咔~
上郡南門大開。
始皇帝帝一年。
十月十二。
三公子嬴將閭率五萬銳士抵上郡,與太子嬴扶蘇相見,兩兄弟言談甚歡。
……
韓地,世家盡皆被清除一空,這裡迎來一小段民眾當家做主的時間。
在朝堂沒有指派新的郡守,郡丞,郡尉,縣令,縣丞,縣尉的情況下,這裡的一切暫由打著長安君旗號的一眾呂氏商會接管。
韓地本來雖然有旱災,但是這旱災依靠世家們之前貯存的糧食完全可以撐下去。
這場暴亂之前,韓地經濟,政治都處於一個很平衡的狀態,沒有什麼短板。
所以在呂氏商會接手韓地,盡發糧食之後,韓地恢復地很快。
沒到一個月妓院就重新開門,隸妾,妓女們搖曳著身軀重新攬客。
一個地區發展的好不好,看當地娛樂業最能體現,因為娛樂屬於非必需品,是消遣時間尋找快樂的。
娛樂業好,那地區發展就好,不然飯都吃不飽的民眾哪裡有閒心奉獻子孫後代。
就算有那個心思,身體也不支援,分毛沒有的空兜也不支援。
在這恢復的日子裡,有薄如蟬翼的紙張在韓地瘋傳,上書文字不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這些紙張分為兩種,有些是綠色的,有些是黃色的。
以韓地為中心點,天南海北皆有分號的呂氏商會除了函谷關內沒有呂氏商會馬車駛入。齊,楚,燕等地一個沒落下,皆有載著八個大字行於路上的商人。
這些寫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黃紙,綠紙要飛一會,才能傳遍天下,如韓地一般人盡皆知。
隨著這八個字傳出去的,還有此言語是張良宣之的小道訊息。
當然,韓地之人是不會在意這八個字的。沒有了世家,平民百姓最在意的不是造反,而是吃飯。
在活著,吃飽最基本訴求達成之前,韓地民眾不會生出發展勢力當王侯將相的野心。
由於韓地“術”風盛行,以利為重,本就對故去的韓國沒有什麼愛國主義情懷和認同心。
再加上韓地世家逼著百姓民眾去死,不到一月家家戶戶披縞素,淚滴落,斷去了韓人對韓國僅存不多的留念。
在一直讓利的呂氏商會掌權之後,得到巨大利益的韓人內心對於呂氏商會,對呂氏商會背後的長安君都升起不小的好感。
宜陽,新鄭,野王。
市井,妓院,賭場。
在韓地的各個城郡,各個地點,都能聽到這樣的話。
“要是呂氏商會一直管理就好了,希望我們這邊劃給長安君做封地。”
“這段時日真是過的最舒心的時日,比王上,張家之時都美。”
“也不知道這樣的好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
在這樣情形下,韓地所有城池在十月十七這一日。
由呂氏商會出資在城池最熱鬧的地點開了一個學堂——長安學堂。
韓地與秦國不一樣,韓地沒有秦律,也沒有耕戰政策。
百姓可以從事各行各業,自然不禁止讀書。
限制韓地百姓讀書的,是貴族壟斷,是高昂的書籍價格。
在沒有紙張,活字印刷術的古代,每一本書都是用手抄出來的。
當長安學堂用紙張刊印出無數書籍,並將這些原本專屬於貴族,世家的百家書籍完全開放。
民眾百姓只需要花費少許金錢米麵就能夠借閱觀看時,嬴成蟜的名望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高。
呂不韋本來想的是無償贈予。
但嬴成蟜堅定不許,其言說免費的就不會被珍惜。
書只借,不贈,不賣,限時的事物才是最好的,才會被珍惜。
呂不韋一點就通,感嘆嬴成蟜思慮周全,其智如妖,臨行前便按照嬴成蟜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果不其然,韓地借閱浪潮如火如荼。
在這個時代本應矇昧前行渾渾噩噩過一生的民眾,被嬴成蟜這個穿越者強行點開了智慧樹。
始皇帝說不讓開民智,說要看西北七郡的成果,嬴成蟜答應了。
然後嬴成蟜轉頭就把韓地世家搞死,在韓地用活字印刷術,紙張大開民智。
豎子嘛,說話不算數很正常。
但韓地變故其實有一點是不在嬴成蟜計劃之內的,那就是學堂名字。
嬴成蟜起的名字是大秦學堂,是以始皇帝名義建的,他想要將民心集中在始皇帝身上。
但他的呂叔,顯然不這麼想。
……
長安君府。
嬴成蟜踢翻呂不韋的釣竿,氣急敗壞。
“誰讓你以我的名義管理韓地,以我的爵位建造學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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