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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前,鄭海珠和吳邦德、許三等夥伴,在旅順口登陸。
此行押到遼東的杭錦、棉布、茶葉等,貨值比上一次又翻了倍,毛文龍十分小心,派自己的兩個義子,帶著遼人民夫提前守在旅順港接應。從他們口中,鄭海珠得知,毛文龍已從璦陽堡西調,在秋末時領命駐紮遼陽城,且升任遊擊。
從旅順往北,過金州衛、復州衛、蓋州衛、海州衛,一路上,鄭海珠一邊讓許三賣貨,一邊讓吳邦德畫地圖。
抵達遼陽城時,遼南臨近遼東灣的衛所防線與地形,她與吳邦德基本心中有數了。
出貨,亦趕上了各縣遼民置辦年貨的時機,中下等的都換成了銀子和銅錢。上等的錦緞與茶葉,則如數帶到遼陽,先給毛文龍過目,看看哪些要孝敬(白送)給遼東巡撫、總兵之類的人物,餘下的再賣給有錢大戶。
毛文龍自此,對於這個老天爺在江南臭河浜邊賞的“大侄女”,已然徹底當成自己人。故而,駐守在廣寧的遼東總兵張承胤巡視遼陽城防時,毛文龍第一時間讓鄭海珠帶上杭錦與銀票,一同拜訪,並向張總兵承諾,濠明商社可以按照高於山西、河北商人一成的價格,收購張總兵家的人參與貂皮。
哄得張承胤虎顏大悅。
張承胤回廣寧沒多久,毛文龍又告訴鄭海珠,朝廷似乎對遼東局勢頗為擔憂,派了兵部侍郎張銓,巡查遼東與建州女真相鄰的防線。
因了一年多前鄭海珠金元外交的蝴蝶翅膀,毛文龍已不是原本歷史上那個手頭拮据的小軍頭,有了幾分財力,將張承胤打點舒坦。張總兵自然有意提攜毛文龍,讓他在兵部堂官前露露臉。
張總兵於是推薦張銓駐紮遼陽,由毛文龍這個守將,陪同巡邊。
腦子活絡的毛文龍,投桃報李,立刻來問鄭海珠,若想做松江棉甲軍服生意,要不要見一見張銓。
鄭海珠當然求之不得。
並不僅僅因為張銓和馬祥麟已是翁婿關係、有助於自己賣軍服,更因為,這個張銓是載於史冊的有骨氣的抗金文官。
真實歷史上,幾年後的遼陽保衛戰中,明軍兵敗,張銓誓死不降建奴,於城破時整肅衣冠,自刎殉國。
鄭海珠從入遼後的風聞中得知,此時的遼東巡撫李維瀚,是個沒啥用的昏守,自己若要在來年春天嘗試逆襲攻伐撫順的建奴韃子,除了透過毛文龍影響張承胤外,趁著張銓在遼陽期間對他進行洗腦,也十分重要。
更喜這一回,吳邦德也是可以出面的,以感謝張銓數年前為戚金向朝廷辯誣的義舉。
張銓沒想到,在遼陽城能見到戚老將軍的義子,更沒想到,吳邦德身邊這個樸素溫和但目光澄明的婦人,就是鄭海珠。
“鄭姑娘,就算毛將軍和邦德不引薦,老夫也已從親家母那裡,聽過你的名字。你們用松江棉布和嘉定黃草混織的暗甲,秦將軍和祥麟給我看了,確實不錯。”
張銓起了這個話頭,毛文龍便想上趕著去接茬,抱怨一頓如今遼東邊軍的棉甲都是爛布鏽鐵,好給鄭海珠的買賣抬場子,奈何自己剛將一塊熱騰騰、香噴噴的鵝肉塞進嘴裡。
正要趕緊嚼了嚥下,那邊鄭海珠已笑著開口,卻轉了個主題。
“張侍郎,我們松江紡布與刺繡皆佳,我和韓小姐送給鳳儀小姐的賀禮,也不錯吧?”
“哦,對,對,小女很喜歡。說起來,我們鳳儀,和你差不多大。不過,她自己的女紅就拿不出手了,那丫頭,和她祖父一樣,喜歡舞槍弄棒、騎馬射箭,從小就說自己要做花木蘭。”
鄭海珠忙道:“那多好,與小馬將軍真是琴瑟和鳴。將來鳳儀小姐若也提槍上陣,她的戰袍,我們來給她做。”
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瞥了吳邦德一眼。
赴宴之前,兩人已商量好,怎麼打配合,將話題往正事上引。
吳邦德遂作出不揣冒昧、只憂國事的神色,輕嘆道:“吳某說一句不怕得罪毛將軍的話,此番入遼,沿途看到那些衛所武備廢弛、兵丁怏怏的景象,建州韃子一旦打過來,只靠毛將軍手下這點精兵,怕是不夠。真得我們浙兵,還有秦將軍的川兵,一起上。”
毛文龍吞下鵝肉,此際已將嘴巴空了出來。
他方才雖納悶,鄭海珠為何不借著大好機會向張銓兜生意,但一聽到吳邦德議論遼東戰局,立時更來了精神。
“吳公子將毛某帶的小子們,與戚家軍和秦將軍的白杆軍相提並論,哪裡是得罪,分明是抬舉我。不過,當著兵部上官的面,我可也得給咱遼東兵說兩句。你們從旅順來,看到的金州復州等衛所,久無兵戈之爭,守將請餉又時常請不到,軍士們有些懈怠,也在情理之中。”
鄭海珠怕毛文龍要開始抱怨朝廷欠餉,耽誤自己說正事,忙點頭道:“其實我也與邦德這樣講,想必清河堡、鴉鶻關的守軍,定是精兵強將。”
張銓聞言,眼神一閃:“鄭姑娘對遼東邊防這麼熟悉?連清河堡和鴉鶻關都曉得?”
鄭海珠坦然道:“張侍郎,建州酋長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自立為汗後,其實朝堂內外的有識之士,憂心如焚者甚多。我們江南也好,我們渡海啟程的山東也罷,論及遼事的聲音,並不罕見。我又本就已得徐翰林和松江府老父母們的支援,自己出資研製火炮,守護松江海防的同時,當然也會思及遼東邊防。我請教過毛伯伯,離韃子的赫圖阿拉最近的關防,有哪些,火器如何。”
毛文龍嘿嘿笑笑,點頭道:“啊對,薩爾滸、撫順關、清河堡、鴉鶻關,都是我告訴這丫頭的。要說精兵,清河堡鄒將軍帶的人馬,那是沒得說。但火器麼,還真不怎麼樣。當年幫著李朝打倭人時用過的那些,回來後分給各堡各衛,打製得不好,總炸膛,訓練時都不敢用,別提打韃子了。”
張銓聽著聽著,臉色就沉了下來。
這些其實是他要聽、想聽的實話,但實話,往往才令他這樣的純臣揪心。
鄭海珠瞄瞄張銓的臉色,向毛文龍道:“毛伯伯,火器的確重要,無論是步兵陣列的合機銃,還是大中小型不同、守城與野戰不同的火炮,我相信定是將來我大明將士攻防時的必須。不過有時候,打獵不用鳥銃,也可以用陷阱,只要賭對野獸們從哪條路走。”
毛文龍抿口酒,道聲“丫頭你是啥意思”。
張銓則放下酒杯,看著這個和自己女兒同齡的商婦。
鄭海珠遂恭敬地將自己與吳邦德的判斷說了。
“韃子會搶撫順?”毛文龍皺著眉,若有所思。
張銓問他:“毛將軍,撫順的馬市,每年都會開嗎?”
“會,從前礦稅太監高淮在的時候,咱遼將怕他帶著人去敲詐,停過。前幾年就又開了。”
張銓面容肅然,又問:“努爾哈赤去歲正月就已自立為汗,那麼,去歲春和今歲春的馬市,也有許多女真人進城嗎?”
毛文龍想了想,露出謹慎之色,對身邊親兵道:“你去把孔有德叫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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