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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興頭,陳瀟湘想到了一個戰友告訴她的故事。關於一些小型防護所過去的往事。
戰前並非一切防護所都是國產國營,戰爭不可避免的事實在上流社會圈子裡自然無法掩蓋,於是私人防護所應運而起。這類防護所的特點在於容納人口少,裝置設施極其完善宜居。在不與重點工程爭奪材料的情況下,國家對此類防護所持默許的態度,畢竟多活一個是一個。戰後,許多私人防護所堅持了下來,併成功與龍山取得聯絡,但是龍山的態度是,防護所必須收回,人員必須迴歸。到現在,尚在運轉的私人防護所因其獨立性,都變成了研究所。而遷出的人員,也早已融合在了龍山之中。
而陳瀟湘要講的故事,則是發生在最大的一所私人防護所,位於青霓的大黑山防護所的一件趣聞。
「時間還早呢,你快說吧。」王曉琳期待道。
山頂有座天文臺,這是大黑山防護所民眾都知道的事情。他們中也有一些人曾進去過,擺弄過那些遺留自舊時代,能望向星辰之外的精密儀器,他們仍然知道這叫做天文望遠鏡,也頗是無可奈何地明白這些鏡子的命運是在風吹雨打中默然朽爛。為了讓後輩不僅僅是瞭解腳下的黑土,也要尊重頭上的夜空。於是,黑山人將天文臺裡幾乎所有的星圖都運回了地下,變成了蒙學兒童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堂課。
天文臺是寂靜的,裡面是空蕩的,畢竟許多年前,稍有用些的機器都已搬去了防護所,笨重的也化整為零帶走了。似乎是想表示一絲敬意,門口那扇鋼製大門仍原封不動著,很堅強地立著,即便鏽蝕到千瘡百孔也終究在立著,而門內的照壁已藤蔓虯結,完全看不清究竟上面畫的是什麼。
黑山人自然清楚照壁的畫是什麼模樣,甚至還清楚一些時至今日確實毫無用處的名詞。譬如近地軌道、空間站、外太空。而照壁上的藤蔓也對應著一代代黑山人漸趨模糊的記憶。老一輩人說照壁畫的是空間站,是舊時代的「月宮」號。新一輩人組成的勘測隊回報說,畫的是哈勃空間望遠鏡。為此,爭了許久,但誰都不打算真的費力揭開那層藤蔓再度親眼看看畫師上面。因為沒有必要,黑山天文臺下就是座很大的大學城舊址,人們相信,那裡藏有世界所有的答案。
黑山防護所建在黑山腳下。據說在舊時代,黑山是極其漂亮的5A級景區,所以才在周圍修瞭如此多的大學。勘測隊行走於各式各樣的學校廢墟里,從何處轉頭,總歸能望到巍峨且清麗的黑山。這樣就很容易產生一個念頭。
這山,現在光禿禿的都這麼漂亮,要是真跟從前樣長滿了樹,那得多秀氣啊?
這念頭或許永遠都無法實現。防護所裡的電波鍾開啟以來運轉了九十二年,輻射計數器也九十二年沒有變過。黑山,腳下的大學城、頂上的天文臺,也很多年,沒有變過了。
那些有幸並且大膽的人們登上地表,看兩眼,再回來告訴底下的人們日月星辰的模樣,從現實意義來說,沒有任何一顆星子會永恆鑲嵌於夜空,但從現在的黑山人的哲學認識來說,它們是永恆不變的。
在從前,黑山人非常積極地探尋著舊世界。生於光明中的先輩清楚他們的宿命是死於黑暗中,縱然很悲傷,但,可以忍受。不過,先輩們不可能忍受子孫後代一輩輩生於黑暗中的漆黑景象,這種景象,比死於黑暗更悲傷。
幾乎所有黑山人的先輩都最終葬在了地表,墓地朝著東方。在最早一輩人逝去後,下一輩人繼續勘測著地表,他們搜尋廢墟、建設新址、祭奠父輩的墳塋,很多人在這幾件並不難的事上花費了一生,才認為自己取得了埋於父輩身側的資格。
更多的黑山人選擇保護好、維護好這座來之不易的小防護所。他們拓寬了邊界,把水培農場修地很廣闊,把輸電線配置地很
合理,所以黑山人從沒有捱過餓受過凍,舊時代儲存的物資似乎豐裕到能令他們活到下一個千禧年。生活安穩地在地下繼續著,有學校、影院、花園、公寓,甚至有一條窄窄的地下暗河流過。
很自然的,現在的黑山人理所應當地認為宿命就在地下,若非勘測隊偶爾會在清明節—某個奇怪的傳統節日,去掃一掃祖先的地上墳墓,他們都快徹底忘卻了他們確實在來自於光明中的事實。
而黑山人走在路上,抬頭仰望,全息天氣模擬系統會演變出星辰演變的軌跡,於是,愈發沒有理由走上地表,愈發,活成了沒有理想的……山石。
「教歷史讓人十分無聊,學歷史讓人十分枯燥。」大黑山防護所少年公民學校,歷史教師樸海珍,左手提著教鞭,右手正握著粉筆,飛快地在已經寫得密密麻麻的黑板上寫下又一行必考點,低頭擦粉筆灰時,這個女教師如此想到。
樸海珍教了一輩子的歷史,整個人也像化進了歷史中去,殊為古舊,滿身的粉筆灰味也跟著帶進了這門文史課。噢,今年才改名叫文史課,因為本屆防護所管理委員會終於注意到,這個小地方實在沒點好素材能叫人把滿腹才華寫成好文章,而且前提是還真要有人「滿腹才華」。於是,語文課就與歷史課合二為一,搖身一變做了文史課,添進了公民結業考試裡。
吊扇晃地非常慢,但還好能把那股子嗆鼻粉筆灰給驅散。樸海珍咳嗽了聲,微有躁動的課堂瞬時寂靜下去,看到這群制服筆挺的少年少女端端正正老老實實坐在面前,她感到很滿意,但一張老臉仍是繃緊,活像個紙殼箱。
樸海珍拎起擱在講臺上的教材,教鞭反手一甩,敲打起黑板,眼神如刀,睃巡臺下三十多名學生,心說該點哪一個幸運的傢伙來考考。
「咳……嗯。」樸海珍故意清了清嗓子,她越看越覺得臺下的學生,男生長得像男生,女生長得像女生。這當然是一句廢話,但她是有點弄不清這群人眼睛鼻子嘴巴的分別在哪裡。
樸海珍一邊懷疑著自己更年期到了,一邊忽生煩恚地隨便喊了個名字:「張偉!」
被點到的幸運小子「刷」地站了起來,不安地挪著脖子,沒太敢與班主任對視,僅是瞄了眼便腦袋垂下。而樸班主任自然不是叫他起來罰站的,當然回答錯了或是回答不夠合格,就會變成罰站。
「哪年哪月哪日幾點幾分,核戰爭爆發?」這是道結業考試必考題,也是送分題。樸海珍沒為難這小子,不過在她的記憶裡,這小子屬於送分題都拿不穩的差生,下個月鐵定被分配做清潔工的差中差。
感到了班主任的懾人目光,張偉手絞著衣角,猶豫地說出了「二零五零年三月……」之後便啞了火,而公然翻書找答案哪有這個膽子,只得偷瞟著鄰座,希冀能得到提示。
可惜目不斜視的鄰座並沒有注意到張偉的小動作。於是張偉很遺憾地獲得了「去後面站著!」的訓斥。
樸海珍語氣冷硬,補上了答案:「二零五零年三月十四日八時零六分,大家一定記住了!簡答題有一問要同時把時間和原因寫到,不然少給兩分!」
再度掃了眼安靜到一支筆掉下來都嚇一跳的教室,樸海珍低頭翻開教材,其實她早就把整本教材都記得不能更熟了,出於習慣,她還是這麼做了,所以,她就有額外的心思去想一想灶上燉的蘑菇臘肉煲是否要加勺糖,吃完飯該歇多久才去廣場佔位跳舞,家裡那個也要考試的臭小子這會兒有沒有認真聽課……
「把書翻到一百零七頁,古代文學史,咳~班長,你來簡述一下《水滸傳》的內容。」
《水滸傳》是本很俠義的名著,雖然有被封建王朝禁過,可能是被禁過所以更有人想看,然後過了八個世紀,到今天仍好好地存於每一個文化
人的書架上。尤其是黑山防護所管理委員會鼓勵民眾看名著。因為會考的原因,所以民眾在十八歲前就很熱愛讀書,如果能叫做熱愛的話。
樸海珍帶的畢業班班長明顯屬於被迫熱愛的那種,但不可否認,這個扎馬尾辮的女生語文……啊不,文史功底很紮實。用簡練的話語完美回答了問題,故而得到了班主任的稱讚,表示如果所有人都能像班長一樣努力,那麼結業考試都能拿到甲等,她老人家也臉上有光云云。
樸班主任臉上煥發出光采,她越看這馬尾辮姑娘越順眼,圓圓的臉蛋淺淺的酒窩很討喜,人又小楊柳似的可意,主要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學生,必定十分聽話。據些坊間傳聞,這個人淑靜名字也叫淑靜的姑娘是蠻對自家那傻兒子有好感,那如果說……
樸班主任旋即舒展開眉角,換了副和藹的眯眯笑臉,念著講義,指明哪些是重點考點,比如說歷任管理委員會文集;哪些是多半隻考選擇填空,分值不大的,比如說舊時代山川地貌。
一堂大課很久,得有一個半鐘頭,樸海珍站不住了,坐下繼續講課。空氣不大流通,那股粉筆灰味也不能說真的散了,大家都犯困了。除了少數幾個如淑靜班長的前排優生,後排的開始立起書假裝學習,實則打瞌睡。直到教室門忽然被敲響。
「樸老師,樸老師……」門口一位禿頂的凸肚男人屈指敲門。樸海珍聽聲音就知道是系主任,心說這會兒這老哥們不也在上課嗎?哪來的事敲她的門?
系主任普遍是凸肚禿頂的,舊時代是這樣,新時代也沒有系主任可以擺脫這種詛咒。這就跟歷史教師總給人老太太既視感的道理相類似。
「樸老師,你家孩子,我管不了了!」樸海珍才出門口,系主任便憤怒地說道。這個頭頂十分地中海的男人滿臉漲紅,腦門鋥亮,唾沫星子成功濺到了樸海珍臉上。
樸海珍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皺眉想到沈穗那臭小子又惹了什麼禍,能叫一貫欣賞他到視為接班人的系主任這般生氣?想想唐主任這副扶著腰帶,握拳頭氣喘吁吁的模樣跟受了委屈似的,既然是受了委屈,那便不好倚老賣老去袒護了。
「老唐,您先別急,沈穗他是惹您哪兒了?」樸海珍誠懇道,同時往教室大吼一聲:「東張西望什麼!安靜!自習!」
唐主任哈哈笑了聲,露出手裡攥著的一張作文紙,捏著懸在樸海珍面前,手指彈地紙張「啪啪」直響,說道:「您先批批您公子的大作,看看該怎麼批!」
試題紙上的字跡有些略略斜體,凡是字裡有鉤、撇、捺、這樣不是直來直去的筆畫,則必有延長筆鋒,而橫豎線點便專門頓停加重,顯得這字龍飛鳳舞之餘又頗有行楷意味,絕對是上乘好字。
作文紙上還附帶著作文要求,很簡單,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你對我們的歷史作何看法,對我們的世界作何看法,對你自己未來的人生規劃作何看法。」
這題目是結業考試絕對不會改的一道大題,蠢如送分題都記不住答案的張偉都絕對能寫的正兒八經,從而拿到絕對給的高分。
所以樸海珍帶著疑惑讀起兒子的作文,開頭第一段話便破題地叫人誇獎。
「歷史本身是自然史的一個現實的部分,是自然生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的部分。故而,人本身,不論是帝王將相販夫走卒,皆是構成歷史的一部分,我們的歷史便是庶民與皇帝、蝴蝶與清風共同寫就。所以,功蓋千古也好,庸碌平凡也罷,都不打緊,呼吸間,便要知道,一舉一動都化作了歷史的一部分,是故,我們即是歷史,我們即是當代的歷史,舊日之我,能做今日之鏡。」
接著讀。樸海珍眉頭立馬皺了,在文章裡批評管理委員會的某些做法是年輕學生常做的事,這無傷大雅,但陰陽怪
氣就不對了。這段「諸如土地廟中的泥塑尚書紙糊閣老,總會居高臨下地瞥著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誤認為是‘良家子,卻不知老文集很早寫過,宗教是被壓仰生物的哀嘆,且它同等於沒有靈魂狀態下的心緒,是無情的世界的感情,也就是民眾的鴉,片。這樣淺顯的道理,神佛肯定竊以為熟知,就玩弄起來。」這很傷大雅,讓學業委員會的人看了,說不得要打去先做清潔工醒神兩年。
樸海珍憂心忡忡地往下讀,讀到談及人生規劃的最後一段,她也變得出離憤怒了。她的文豪兒子很趾高氣昂地連他親媽也一塊罵了進去。
「像學校裡教著無趣無用知識還竊以為喜的老古板,是可憎的,操著無用經歷跨界指點的,是尤為可憎的,故而,我絕不想做個米蟲,把飯吃貴,我要吼一聲,去他媽的結業考試,去他媽的學校,去他媽的職業分配,爺要做個自由人,爺要去找自由!」
樸海珍努力抑制住發顫的雙手,漲紅了臉,握著拳頭,撫著胸口,直感到心絞痛,驚地唐主任趕緊扶住了這位即將退休的老歷史教師。
「我那逆子在哪兒?喊他過來,我要打他一百教鞭!」樸班主任低聲咬牙道,顯然是非常生氣。
唐主任聞言一滯,退後一步說道:「沈穗……班上同學說,他第一節課上完人就不見了,該不會……」
聯想起自家兒子近日反常的舉動,樸海珍忽的心頭一沉,這小子敢寫這種罵人文章,該不會真有膽上地表,該不會真做他媽的自由人了吧?
大黑山防護所不能說很局氣,但肯定說不上很寬敞,畢竟這地方建造初衷不是讓人舒舒坦坦跑42.195公里馬拉松用的,而是叫人在核冬天裡安穩活到下個世紀。一般來說,修房子的人都不會住在他們修的房子裡,剛住進新房的人都是歡喜與慶幸,哪裡會發表什麼異議?
不過……即便是塊無知無覺的石頭,墩一個地方九十多年,也得邊邊兒長草,老皮吹到風化。像樸海珍這樣快五十的中年婦女,生活軌跡早已墩地有了轍印,年輕時的無趣就化作了歲月的沉澱。但,總有人年輕著,黑山的年輕人們素來不喜歡陰冷的蚯蚓農場,也無愛水基農業的豔光,再不解情調的呆比也不可能把約會地點放在倉庫,而寥寥幾個公園廣場,哪怕有幸找著了靜謐,六點後便要被樸海珍這樣的交誼舞女士所打破。
好在年輕的熱血騷動只會持續短短几個月而已,公民結業考試後緊接公民年度大會,屆時防護所管理委員會便會宣佈分配工作,剝奪這群精力過剩的十八歲崽子們白吃蘑菇飯的權利,從今往後,要為防護所貢獻出該有的力氣,才有資格吃飯。一旦要操心掙飯,許多事情便會消失,而這座老防護所的事情永不會消失,譬如維修,譬如挖坑,實在不行還可以扔去地表挖墳。
於是很多聰明的年輕人發現,當他們的處境介於吃白飯與掙飯吃之間時,是無往不利的,所以有些自以為是的人便會故意搞點名堂,以期在將來某一天,在爭搶廣場舞位置失利後,可以安慰受傷的心,逢人可說爺的當年勇。
樸海珍自然是想不起自己十八歲時的風中飛揚黑長直,但此時,她非常肯定,她如今十八歲的兒子放飛了自我。
作為娃他媽,樸海珍養了崽十八年,極明白這小王八蛋的做事風格,這張寫滿了嘲諷的作文紙會令系主任無比憤怒,會令學業委員會認為受到了公然挑釁,會令作文紙的主人被扔去掃公廁。那麼,此人提筆寫下最後一個句號時,要麼準備迎接憤怒,要麼……逃離憤怒。
「哦~是這樣,我差點忘了……」樸海珍陰著臉說道。她驀然想到另一種可能性,想到便令她的臉色陰地彷彿要下雨,而防護所只有水汽鬱積穹頂到一定程度,打了降雨彈,才會下雨。而她心情上次這
麼差,也要追溯到上一次下雨了。
「他最近人不舒服,數學考差了心裡難過,我叫他回家休息休息。」樸海珍順口把謊圓了下去,這倒是真的,有教文史的媽,兒子的文科成績必然不會差,但有可能偏科,一旦理科不夠優秀,就不會分到去做勘測隊員,而她兒子的夢想職業恰恰是天殺的勘測隊員。
唐主任聞言面色稍霽,頓感心理教育的重要性,連內定要留校任教的好苗子都因為結業考試而緊張到如此神經錯亂的程度,其他人可想而知。於是這麼一想,那篇作文上的滿紙荒唐言竟是學數學傷了神的緣故?..
「原來是這樣,那可得好好做做心理工作,臨考試了,緊張沒得辦法,咱教了學生,也得教好自家孩子。」唐主任瞬間化作心有慼慼的好同事,表示孩子的心理健康比什麼都重要,安慰關懷之際,自然沒在意樸海珍把那張作文紙夾到教案裡去。
班裡聒噪了起來,樸海珍扭頭暴吼道:「吵吵什麼!閉嘴!」,這一吼竟是嚇住了唐主任,叫他也跟著閉了嘴。
這正是樸海珍要的效果,上前一步握住了唐主任手,完全不顧自個袖子滿是粉筆灰,誠懇說道:「老唐啊,今兒的事,咱倆知道就好,孩子總有難過的時候。」
唐主任爽快地點點頭,擺手道:「我像他這麼大,一畢業,嘿,舉牌子坐校門口兒,你跟我一屆的,水都是你送的,到頭來還能咋的,照樣教了半輩子書,哪叫個事兒呦。」
是不是個事兒,得取決什麼時候幹了何等樣的事。樸海珍縱然一時半會想不起自己十八歲的模樣,看看當年照片總歸能想起來,還能順便想起當年發生了何等樣的事。
一畢業就有事業,這很好,但如果是一畢業就看到老死,這不好。樸海珍那時十八歲,剛畢業,分去做了教師,臉上光彩,她覺得很好。但更多人分去做了基礎維修工,整日價與甲醛、機油、黑暗為伍,這當然不會覺得好。於是開始有人抗議這變態的職業分配,不過一年到頭畢業分配的才幾十個,再鬧騰又能怎麼滴?無非是頂著塊牌子嚷嚷了事,例如年輕時的唐主任,而上班經過的年輕樸海珍見他如此辛苦,便順路打壺開水放著罷了。
打了鈴,下課。樸海珍腋下夾著黑皮包,無視了眾多與她打招呼的學生,她走過了校門口,無視了門口年年刷漆年年掉漆的標牌,她頭頂掉了不少碎屑,那是照明系統夜間變幻時震落的。她走到公用電話亭,無視了周遭無數個與她一樣夾著包、一頭灰的人們。
待結束通話電話,告訴了防護所另一頭加班加點維修反應爐的丈夫,她和兒子會晚點回家,餓了就與小女兒先吃飯,以及託人幫忙佔住廣場舞位。樸海珍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走去,整潔而沒有路燈的街道,兩邊是純一個模子扣出來的灰色五層樓。
鐘聲敲響,她抬起頭,是西鐘樓打響了七點整報時,街拐角便是鐘樓,鐘樓下半層就是街道圖書室,這會兒既沒有人進,也沒有人出,因為這會兒家家戶戶都在吃晚飯。
樸海珍走到街拐角,藉著穹頂燈光,她同時看到了拐角反光鏡中的自己,和反光鏡旁的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的額髮在晝與夜交替才產生的風中向後擺去,雙肩書包的揹帶勒住他並不結實的身軀也向後微微倒去,他懷裡抱著套像青磚一樣的書,正錯愕地望向這邊。
樸海珍轉過頭,鐘樓敲地震耳欲聾,她看著立在鐘樓陰影裡的兒子,看著正年輕的少年,這個四十八歲的中年婦女的淚水,剎那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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