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之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七-鄭語(下),劍鎮玄黃,河洛之兔,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韓令看著書上的字,再三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
“不要衝動”,為什麼衝動?“儘快回房”,對面怎麼知道他不在房間裡?
韓令有些駭然,但他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對面如果能掌握他的動向,說不定也能告訴他怎樣才能逃出慕府,怎樣才能報仇雪恨!
他按捺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四處環顧一圈。慕雲潼的花園堪稱一塵不染,泥土也十分規整,彷彿被馴服的野獸,裡面連石子都沒有,更別說碳塊。
韓令沒有找到碳,便狠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忍住痛覺在紙上寫字:
“你是誰?你知道我在哪裡?怎麼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他太急切了,血液在紙上暈開,幾個大字逐漸失去形狀,變得模模糊糊,幾乎看不清字和字的邊界。
韓令看著紙上的字有些憂心。怕對面看不清,他咬著牙在衣服上擦了擦血跡,準備再寫一遍。
傷口一陣陣鑽心的疼痛,十指連心,到底是難以忍受。
這時,書頁上開始斷斷續續顯出那娟秀的紅色筆跡:
“我姓鄭,鎮南鄭。韓令,不要拖延,慕雲潼即將返回,走右邊樹叢的小路回房。
“至於你想知道的,我會告訴你。”
韓令讀完這段字,臉上的急迫擔憂一掃而空,露出了一個得意的微笑。
是了,和他猜想的一樣。
對面的人能看到他的處境,知道他的動向,並且對他抱有善意。
若非看得清楚,不會知道慕雲潼這個名字,更不會知道韓令與慕雲潼的關係。若非抱有善意,她不需要給韓令支招,韓令的死活完全與她無關。
前兩者可以實際地幫助他,可最後一點,才是韓令真正需要的。
這兩年裡,並非沒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可那些人,多數是為了“韓盟主之子”的名聲來幫助他。韓令看得出,那些人並不是真心想要幫他,而是打算借韓令的“正統”為自己謀得好處,最好是能夠得到所有好處。因此,他們在發現他經脈盡斷,內功全失後,無一例外地皺起了眉頭。
他們的確想要一個廢物,一個傀儡,但韓令的狀況,已經不配稱為“武人”。
至於剩下的一小部分,他們多數曾經受過韓伯歷蔭庇,因此欲救韓令而報恩。少數的,他們與韓令有所約定。那些人並不在意韓令現在是個廢人,甚至不介意韓令此後都將是個廢人。
可韓令受不了他們的眼神,憐憫的,忍耐的,自我滿足的。曾經有一次,景家的兩個護衛一把火點燃了慕府的偏房,要接韓令出去和少宗主——景家小姐——成婚。他們如此謙恭,如此盡心盡力,彷彿韓令真的是易容大派景家所求的姑爺。
但他們的眼睛說出了他們的真心話:
螻蟻。
韓令曾為景家的面具製作提出過突破性的想法,因而鞏固了景派在江湖上的地位。無論怎麼說,他對景家是有恩的,受景家辛苦運籌救出苦海,本是理所應當的事。
可這份恩德,眉川的韓令受得起,禹城的韓令卻受不住,
他知道,自己這樣出去,並不會成為景家小姐的夫婿,而會作為一個廢人被景家養起來。不僅如此,景家對他會呵護備至,絕不會有一點疏漏。
可這樣離開禹城,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如果韓令離開,慕雲潼會立刻宣告韓令的死訊。此後,哪怕韓令修煉了無上妙法,也無法堂堂正正地為家人報仇。
如果韓令離開,他這輩子都會被慕府的一切困住,認為自己是個逃兵。忍辱偷生固然不好受,可做一個懦夫,同樣讓他感到恥辱。
如果他今天走出這扇門,會有更多的無辜的人因為他,經歷與他一樣的痛苦。
更何況——韓令自嘲地想——如果離開,他就會一直看到那種眼神。
看螻蟻的眼神。
韓令嘆了一口氣,並沒有接住牆上那隻手,而是後退兩步,鄭重地向兩位護衛一抱拳。
“二位大哥,景家的好意韓令心領了。韓令不配二位大哥這般相助,亦不願受無以為報之恩。咱們就此別過。”
他轉過頭,不去想那二人困惑的表情,一步一步走進火場中。
鎮南鄭氏,他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是哪裡的勳貴?
韓令心裡還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但時間緊迫,他便先矮身鑽進了右側的樹叢,迫不及待地爬回了屋子。回來的路上,還被帶刺的阿佑藤纏住右腿,險些爬不出來。
甫一進屋,他迅速找到水盆把手和臉洗乾淨,二話不說縮排了被子裡。
果不其然,他剛躺下沒多久,就聽見兩個人邊說邊走進來。
其中一個說:“慕盟主有意造勢,就由你在明處宣揚,我在暗處製造輿論。記好了,切不可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丟了盟主的臉面。”
另一個冷冷地說:“真是好計算。馬大人你在暗處不必束手束腳,有什麼行差踏錯,也是我受千夫所指,被萬人唾棄。”
姓馬的男人嘆了口氣:“明玉,不要在這時候與我置氣。”
名叫明玉的女子哼了一聲,一手推開房門,憤憤說道:“哥,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歡被人管束。曾經我們在雁山,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不是過得很快活嗎?
“為何你一定要這時下山,和慕雲潼那種欺師滅祖的小人合作?”
男子無奈道:“明玉,眼下的武林已經不是我們熟知的那個武林了,事事都有新規矩。韓盟主不能審時度勢,所以落得現在的下場;慕盟主則——”
他話說道一半,忽然停住。韓令知道他是看到自己了,更是緊閉雙眼,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女子向他走了幾步,絲毫沒有掩飾聲音,聽上去興奮無比:“哥,這裡可有個大活人呢,萬一他聽見了咱們說的話,就危險了。
“你不是主張‘仁’嗎?馬大人,你說現在怎麼辦,是留著,還是我現在動手?”
韓令聽見男子長嘆一聲說:“明玉啊……”
他胸口的書冊又是一陣發燙,似乎有什麼圈住了他,讓他一時動彈不得。
以此同時,男子走到他面前,探了探他的呼吸脈搏,搖了搖頭。
他的虎口、食指、中指都很粗糙,是常年練刀之人。
“明玉,我們來的時候,你看外面的人,是不是各個都很忙碌?
“現在還未過午,慕盟主家中卻有個下人在房內睡覺。”他說,“你好好想想,這個人的身份是你我能動的嗎?”
女子的氣焰霎時消了大半,她跺了跺腳,忍不住嘟囔了幾句:“算你有道理……但是誰像你一樣動手前還顧慮這麼多呀。”
男子短促地笑了一聲,打發她出去看門,她便不太情願的出去了。
韓令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就聽見男子對他用了傳聲入密:
“韓郎君,希望您不要對我剛剛說的話感到不滿,也不要責怪我不懂事的妹妹。
“我名為馬立,曾經是韓盟主手下的暗部。像我這樣的人,你一定看不起。
“我很清楚,韓盟主和卓夫人都是光風霽月的人物,但這樣的人也總有用得到我們的時候。盟主夫人在世時,我們便是黑夜裡的陰影,卑賤,但也能存活。但盟主夫人離開後,我們就是最先被清算的一批。
“若是沒有慕盟主,如今我們這些人,將會經歷更血腥的屠戮。
“韓郎君,我知道你經脈盡斷,已經無法習武。但慕盟主至少留下來您的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種道理,您應當比我更瞭解。
“韓郎君,這些話您能聽見也好,不能聽見也罷,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馬立此生做過太多骯髒的事,不配為郎君驅使。但若是郎君又需要,就吹響這個哨子,我定會不辭萬難,趕赴郎君身邊。”
他說完,解下胸前的一個玉哨,放在韓令身邊,抱拳離開。
遺憾的是,當時的韓令並沒有內力。馬立的殷殷囑託,聽在韓令耳中,卻只是一片嘈雜。
直到許久以後,韓令才明白馬立對他說的一席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那時他撫摸著掛在脖頸上的玉哨,唏噓不已。
說回當時,韓令聽完一陣嘈雜後,聽著那對兄妹離開,這才翻身起來,擦了擦滿頭的冷汗。
他翻開書頁,仔細尋找著紅色的小字,卻一無所獲,
韓令不死心,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煤炭,寫道:“你為何知道我的處境。”
書頁上半天沒動靜,韓令就又寫了一句話。
暴露他心底的驕傲與自卑的一句話。
“為什麼要幫我。”
這次回應很快就來了,鄭語的筆跡變得有些潦草,但仍然整齊: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
韓令霎時激動起來。作為一個廢人,他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種話,許久沒有人願意“利用”他。
但他心中的自卑如同阿佑藤一般纏住他,讓他不由得問出了這個問題:“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
鄭語卻迴避了這個問題,如同她迴避韓令的第一個問題一般。
“韓令,”書頁上的紅色字跡慢慢落下,韓令幾乎能聽到鄭語溫柔緩慢的聲音,“我會幫你復仇,我會幫你成為武林盟主。”
鄭語說得如此堅定,如同她已經看到了未來,而她篤定自己一定會實現說出的話。韓令捧著書,兩手顫抖,幾欲流淚。
此時,所有關於鄭語身份的疑竇和陰暗的猜測,統統不重要了。
他寫道:“你能將我帶出慕府?”
鄭語的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個墨點,她過了很久才繼續寫:
“很難,但我可以。韓令,一定要忍耐,珍重。”
韓令這才感到飢餓,飢餓是活著的證明。他想起來自己有兩頓沒吃了,早就餓得飢腸轆轆,恨不得吃掉一頭牛。但他是如此快活,彷彿這個充滿生機的夏天終於與他有關了,彷彿有一簇火落在他沉寂已久的心上,將那些自我懷疑的枯枝敗葉燒透。韓令艱難地爬起來,他的身體破破爛爛如同被蟲蛀的門檻,但他憑著一口氣硬是支撐著自己走出門,仰著頭走到廚房前,絲毫不顧他人目光開始狼吞虎嚥。
在韓令所不知道的某個角落,鄭語正坐在床上,手中捧著一碗粗糙的玉米糊糊,艱難地吞嚥著。她的雙腿沒有骨頭一般折在她身後,寬闊好看的額頭上搭著一塊溼布巾,渾濁的雙眼向前看去,一切都彷彿被黑暗吞噬。
她眼前遍佈油汙的木桌上,攤開了一本書,正是那本《澧川之南花草通論》。
在她對面,一個身體壯碩地農婦端著一碗玉米糊,正大口大口喝著。喝完這一碗,她抹了抹嘴,說道:“妹子,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你教我的孩子讀書識字,我給你提供吃住。”
鄭語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多謝、岑……夫人收留……”
渾身的高熱讓她幾欲暈倒,但她還是顫著手拿起了桌上的書,努力湊到眼前,想要分辨清楚那幾個字。
“謝、謝、你”,這把字真是漂亮,風骨傲然,彷彿是一棵挺拔的松樹,又想一根俊秀的修竹。
這幾個字是用碳塊寫的嗎?他身邊的條件真是惡劣,碳粉都滾到她身上了。
韓令啊,韓令,你真的能完成我的囑託嗎?
我,又真的能實現我的承諾嗎?
又是一陣尖銳的頭痛襲來,鄭語幾乎支撐不住,險些栽下床去。
劇痛和高熱中,鄭語的眼前一陣發黑。朦朧中,她彷彿看到了慈愛的父母;看到了圍在她身邊,要她講故事的弟弟妹妹;還有一頭長髮高高束起,揹著寶劍,笑著向前走去的姐姐。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離開了,都不肯為我留下來?
為什麼無情的火焰吞噬了所有,只留下我一個人?
為什麼,你們不肯拉著我的手,讓我和你們一起走……
不、不對!鄭語猛地睜開了遍佈血絲的眼睛,將前來扶著她的農婦嚇得尖叫一聲。鄭語坐在床上,雙眼大睜,目眥盡裂,眼淚如洪水開閘般流出來,她卻笑了。
是啊,我留下來了,只有我留下來了。
因為我是被留下的那個,所以我不能走,不能追隨他們而去。
我還有事要做,我既然活著,就一定要為你們做些什麼。
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嗎?
朦朧中,她彷彿又看到了姐姐的身影。姐姐彎下腰,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你一定可以的。小雨,你想做什麼,都一定可以的。”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