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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回合下來,鄔遠歸算不上精疲力竭,卻也累的夠嗆。默涼的招式步步緊逼,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都不給他。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小小一個孩子是何來的功力與耐力,能將他堂堂一門之主逼成現在這幅窘迫的樣子。

他像個被線牽著的木頭娃娃,永遠不知疲憊。

池梨方才擊散一條迎面長了血盆大口的蛇的幻象,突然又被另一條蛇的蛇尾打中肋骨,劍沒能防住。雖不至斷裂,但也鑽心得疼。什麼陰陽術池梨其實並不太懂,她若對付佘氿絕不佔上風。默涼被一劍彈開,與池梨站在一起。兩人背對背,各自抵劍應對著面前的敵人。四個人站成一條直線,並緩緩旋移著。

“對付那小子不要這麼拼命。”池梨壓低聲音,“你看看你的手!”

默涼將視線挪到手背上,突然發現一截尖利的骨刺從手背的面板上探出來。它看上去有些鈍,很乾燥,像是十分自然伸出的什麼,似乎生來就和自己一體。他心裡一驚,身上的那層靈光黯淡了些,那段骨頭慢慢地就縮回去了,與平常無異。

“抱歉……我認真過頭了。”

“你要提防的不止他們,還有你手裡的劍。”

這個時候鄔遠歸也看了看手中的劍,劍刃上全是豁,都是默涼那小身板一刀刀砍的。他不知道為何他手中的骨頭這樣結實,更不知道那股無名之力從何而來。合著佘氿還跟他客氣了,但鄔遠歸總覺得,自己要求換人這點也在他的計算內。

“你確定還要對付這小子嗎?”佘氿在遠方笑喊道。

“……隨你!”

池梨心生不妙。他們一定是有針對性的。佘氿大概是知道那把刀的來歷,就算不知道,用妖力與小陰陽師耗下去,遲早會把默涼逼出問題。現在要速戰速決。

而黛鸞和席煜,早已打到另一片空地去了。黛鸞總想走,可席煜總牽制著她。但她慢慢看出點問題——凡是她攔著她跑的方向,那一定有鬼。只要強攻過去,便能找到謝花謠所在的位置。可是這臭丫頭太難纏了,雖然年紀比自己小,可處處打得人心煩。她不敢拼全力,因為這把劍太重要了,不該折斷在這個地方。

席煜橫著一劍切來,空氣都發出嗡鳴。這一擊下來木頭劍一定會斷,可保命自然更重要了。黛鸞閉緊了眼,另一隻手狠狠抵在劍上,心一橫,大不了聽天由命。

桃木劍沒斷。

黛鸞試探著睜開眼,手上依然不松力道,與席煜的劍死死頂著。木頭劍上裹著一層暗紅的微光,像薄薄的軀殼護著它。鐵劍完全沒有和木頭髮生直接接觸,而是被這層摸不著的光給擋住了。兩人都愣了一下,黛鸞突然後撤一步,席煜緊接著又是一劍。這次,劍尖兒劃過木頭的劍身,黛鸞感到手中觸感不對。抬手摸上去,留下了一層淺淺的劃痕。

剛才的光……是怎麼做到的?

她沒時間猶豫,努力回想著那時的觸感。但敵人從不會給你思考的機會。就在這時,不遠開外的灌木叢突然衝出一隻鹿,用角將黛鸞抄起來甩在身上。角多少有些鋒利,給她戳的屁股蛋兒疼。摸了摸,還好冬天衣服厚,沒扎透。她空著的那隻手忙抓住鹿角,回頭看了一眼席煜。她愣在原地,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一幕發生,接著氣哄哄地追上來,但黛鸞的眼中她還是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黛鸞自己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多少鬆了口氣。她低頭拍了拍鹿背,雖然還認不出是哪隻鹿,但她試探性地說:

“我們是不是見過?”

鹿接著跑。黛鸞再仔細看了看它的毛色,總覺得,她就是謝花謠騎過的那隻。

“你要帶我去找阿謠嗎?”

它還是不說話,只是腳下飛快地跑著。

越過重重障礙,穿過密集的叢林,撥開一切妨礙在眼前的東西,他們終於來到河邊。冬日的河水雖然未完全乾涸,但還是少了許多,馱著她的鹿能直接跨過去。穿過這段河流後,一人一鹿來到了一座小小的屋子前。

這屋子很奇怪,是單獨修建的。這一帶除了它沒有任何建築。

黛鸞從鹿背上跳下來,心裡有些不好的念頭。莫名的不安在心中紮根、發芽、滋長。她小心地靠近房子,發現窗戶是被糊住的——從裡面。但不是什麼擋板,而是亂七八糟的紙條密集地貼在一起。

該不會是個封死的倉庫吧?不開窗怎麼會有人生活呢。她回頭看了一眼鹿,它卻已經跑得很遠了。沒辦法。黛鸞深深吸氣,準備敲響這裡的門。但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手,試著輕輕將它推開。

不得不說有時她的直覺很準——門居然沒有鎖。推開門後,吱呀的聲響在夜裡讓人心尖一顫。屋裡黑漆漆的,但剛才路上也沒什麼光亮,藉著門口滲進來的月光,黛鸞隱約能看見什麼東西。房子的空間很小,裡面也沒有桌椅。往裡靠牆的地方說不定有櫃子,但太黑了,她實在是看不見。她只能看見一張床的邊緣,月光恰好淌到那兒。床邊有一雙腿自然垂著。黛鸞的心臟跳得厲害,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不是阿鸞嗎……”

是她聽過的聲音。

“阿謠,阿謠你還活著!”

黛鸞將門徹底推開衝了進來。但就在她沒有激動一會,心中湧起更大的一陣躁動。這是一種凌駕於先前一切之上的震懾,一種對自我的警示。

別過去,有問題——千萬別。

這感覺很突兀,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與先前籠罩在劍身上的光同源。大概是在特殊時候才會保護自己的力量,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它不要再出現了。

“過來吧……我動不了。我想看清你。”

“這麼黑,阿謠怎麼不點燈啊……”

黛鸞小心地試探著,並沒有輕易靠近。她心怦怦直跳,目光小心地從腿向上移,試圖尋找她的眼睛。但她怎麼也看不到,因為屋裡實在是太暗了。她沒有從謝花謠身上感到什麼類似於妖氣的東西,雖然分不清是不是本人,但應該不是妖怪變的。

“我一個人呆在這兒,哪兒都清楚,不需要燈的。”

“為什麼你一個人住?他們把你關起來了嗎?”

“是呀。你看這地方,沒有直接能來的路。”

“你不害怕嗎?你一個人在這兒……這麼久。”

“怕。一開始怕,後來就不怕了。我不能怕。我要是怕了,我妹妹怎麼辦。”

黛鸞覺得她應該就是謝花謠了,稍微放下心走了幾步。謝花謠沒有表現出更多欣喜了,只是伸出胳膊,牽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拍拍床邊。

“來吧,坐。這裡沒有桌椅,委屈你了。”

“他們怎麼什麼都不給你。”

“囚犯的待遇。”

“你為什麼不逃出去呢?”黛鸞問,“你的身手,離開這兒不是問題。”

“我走不了。”謝花謠乾乾地說,“我的腳筋被挑斷了。”

“……”

一陣可怕的沉默。但很快,黛鸞大聲地罵了一聲:“混賬!”

她們乾坐了一會,黛鸞站起身,謝花謠以為她要走,拉了她一把,順便打聽慕琬的事。黛鸞說她很好,她也回來了,一會兒她就想辦法帶慕琬來看她。

“還有,你渴嗎?”黛鸞抖抖衣襬,“我來之前被人攔住了,打架有點兒累……我不喜歡打架,但好像很擅長。我渴了,這裡有沒有杯子,有沒有水?”

她一面問著,一面在屋裡翻找起來。謝花謠沒有說話了,她便自己尋。摸黑在櫃子邊上找來找去,但手能摸到的地方全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她不禁有些懷疑,那些惡人該不會碗筷杯子也沒給她留吧?但更奇怪的大概是吃的。除了沒有水,這裡也沒放米麵和任何能吃的東西。他們肯定不會好心送來的……

黛鸞心裡又一激靈,該不會她看到的是個鬼魂,其實謝花謠已經死了?黑暗裡,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確定謝花謠的身邊還有影子。她悄悄鬆了口氣,覺得自己是多慮了。不過她很快又提心吊膽起來——月光照到的地方有很多腳印。看方向都朝著自己延伸,大概只是自己的腳印吧?但,但是……但是到底哪裡不對呢?

……謝花謠不能走路,對吧?可這裡到處都是灰塵,也沒有拖行的痕跡。地面上最乾淨的大概要數門口到床邊那點距離了,但也就那麼一點點。

很怪,可說不上來。

“我、我去叫他們過來……”黛鸞順著牆根向門口挪,“我讓山海和慕琬見你。”

“別走。”謝花謠乾脆地說,“再——再跟我待一會兒。”

黛鸞搖了搖頭,決意要去叫人了。她順勢看了一眼窗戶,突然發現那些封條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都是紅色的,是某種她看不懂的符。謝花謠該不會真的已經死了,被什麼禁術困在屋裡,才能維持人類的樣子吧?她心裡更亂了,趕忙向門口爬過去。

“我說別走!”

謝花謠的聲音突然高了些。她突然站起身,黛鸞嚇得腿一軟,雙手扶住了牆。結果謝花謠真沒有說謊,她站起來的一瞬便倒了下來。黛鸞有些心疼了,卻不敢上去扶。待謝花謠自己用雙手撐起來時,滿臉都沾了灰塵。

黛鸞的呼吸突然停了。

謝花謠昂起頭望向她,眉下卻是兩個黑漆漆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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