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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柳聲寒的百般勸說下,他們到第二天才準備行動。

他們已經經歷了很多事——只在一天內。沒有充足的睡眠和食物,身體狀況過差,可是連揮刀都沒有力氣的。其實傲顏很擔心聲寒在勸他時,他忽然翻臉,一句話也不聽。這不是沒有可能,他是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衝動行事的人,現在不是沒有理由。但意外的是,柳聲寒對利弊的分析竟就讓他聽進去了。他只是照做,卻沒說話。兩位姑娘都知道,這樣穩定的狀態只是一時的。當下的白涯看上去像堅固而冰冷的岩層,下方卻有滾燙的岩漿在緩緩流動,不知何時便會綻開裂紋,爆破而出。

那冰冷的臉與滾燙的血,都清清楚楚地說明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人會有喜怒哀樂,會有悲歡離合。在這樣的情景下,他的任何不合理的舉動也都十分合理。她們只能設法儘量讓他不再受到什麼刺激,不再多想什麼事,上刑似的將這一天打發過去。每次離開這個倉庫的只有傲顏或者聲寒一人,必須有另一人陪在他身邊。就算白涯哪根筋忽然搭錯,不打招呼突然消失這種事,他也不是幹不出來。好在,在她們眼皮子下,他一直沒有幹什麼過激的事。

他只是……像困在籠子裡的野獸。雖然安安靜靜,她們卻總能聽到壓抑的怒吼與嗚咽。

第二天一早,聲寒是被白涯拍醒的。他意外地醒很早,聲寒甚至懷疑他一晚上並沒有睡著。但從那張面色非人的臉上,她看不出任何資訊。她只是無聲地點頭,喚醒了傲顏。另外她還找來了一張青綠色的布匹,或許是隨手順來誰家曬的床單。她將那把從蛇妖手中得到的五絃琴包裹了起來,背到背上。

“你會彈琴麼?”傲顏這樣問她。遺憾的是,柳聲寒惋惜地搖了搖頭。

他們一同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街邊出現了凍死的人,這在香積國是一件新鮮事。

但沒有人收屍。現在人們的眼裡只有自己,和那千金難求的香膏。在這極短的時間,就有人已經賣光了半月份的香膏貼補家用。可一旦沾染了這東西,便再也離不開了。他們聽到當鋪還是什麼地方,有人在櫃檯前吵鬧,大致是說,這東西留在手裡一個價,剛出手立刻又是另一個價了。有人趁著便宜大量掃蕩了市場,這讓一些不捨得用的人心裡發癢,便跳了進去。所幸這東西的價格只會高不會低,它的市場太大,消耗量也太大,但在下一次香苑開門前,總量絕不會增加——現在也不會了,因為煉藥廠已被晏?燒燬了。裂隙中,甚至留不下證據。這的確是一種高明的手段。若不是他們破壞了香神的計劃,短時間內他便會迅速將錢與市場、人與精神、權與信仰完完全全控制在手裡。

但他太傲慢了。在白涯他們幾人的眼中,他像個套著紙老虎殼子的毛孩。偏偏在這樣的小毛孩手上,掌握著足以毀滅天下的力量。誰都不敢細想。

他們還看到其他的屍體。從那偏遠的糧倉到人跡罕至的神龕處,一共有四個人。偏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了窮人,也有被打死的人。或許是不願意交出自己的香膏吧。現在是弱者……遲早會像一顆

壞果,腐爛的部分會侵蝕到整個果子的每個角落。

恐怕香積國的人若知道他們重創了教主大人,定會蜂擁而至,將他們碎屍萬段吧。

柳聲寒找到香苑的靈脈沒有花太多力氣。那處靈脈就在寶山的一處角落,入口處不加掩飾,隨意堆砌了一些財寶,只要搬開就能看到一處漆黑的隧道。

若用漆黑來形容,似乎有些不太貼切,畢竟這條通道的邊緣還泛著星星點點的光。這種光很微弱,像是潮溼的晶洞,當人移動的時候每一處細碎的光點都會輕盈躍動。這的確是美麗的場景,只是誰也無心欣賞。

他們之中的某人知道,他的殺父仇人在這條靈脈的盡頭。

君傲顏隱隱覺得,他們需要一種計劃,一種商議好的安排。儘管對他們來說,很多時候提前說好的事還不如臨場發揮來得有效。她看著柳聲寒的背影,陰暗的環境中,她只是默默地走在前面領著他們,一言不發。她想,柳聲寒還是更願意選擇相信默契吧。

畢竟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傲顏很理解,若君亂酒有什麼三長兩短,她也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仇人,她甚至懷疑自己做不到像白涯現在這樣冷靜。

他真的這樣冷靜嗎?

雖然他就在自己旁邊,可是傲顏依然做不到看他一眼。

這條靈脈顯得格外漫長。

最終,周圍光點慢慢消失了。四周忽然變得有些開闊,君傲顏試著離另外兩人遠一些,沒有碰觸到什麼障礙。要知道,在靈脈裡的時候,她每當試圖和其他人保持距離時,都會觸碰到隧道的“晶壁”,並不堅硬,卻有一種黏稠的滯塞感。現在,這種感覺消失了。

柳聲寒不再向前,她似乎有些疑惑。

“怎麼了?”傲顏試探性地問。

“……按理說應該已經出來了。”她環顧四周,“但依然是一片漆黑。”

現在是白天才對,甚至不到正午,不該一絲光亮都沒有的。這讓白涯不禁想起,在墜入海中後甦醒的地方一開始也是這樣的。但那時候好歹有些折射的水光,而且不像現在這樣沉悶。君傲顏也明顯感覺到,一種隱隱約約的、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包裹著自己。

“糟了……”柳聲寒低聲說,“是結界。他們預料到我們會透過靈脈來到這裡。”

白涯忽然抽刀,向前走了幾步。她們還不知他要幹什麼,只聽一聲短促的風嘯,眼前的黑暗便像布似的被割成兩截。與此同時,輕柔又怪異的音樂聲忽然湧入耳畔。

黑色的幕布化作霧氣消散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兩張熟悉的面孔。

和數以百計的觀眾。

“白少俠。”柳聲寒上前按住白涯的手腕,“當心,我們依然在結界內部,切勿衝動。”

國師又換了一套衣服,看上去繁複華美,比他們見過的太后和小女王的衣服更漂亮。這排場,不知道的都分不清誰才是王。那張屬於少女的面龐輕蔑傲慢,像極了過去幾乎每一位“神靈”見到他們時的模樣。相較之下,她一旁的那位老朋友可就顯得生分了。在看到他們幾人時,

他稍微撤了一步,將高高瘦瘦的身子藏到小姑娘身後去了。

“沒出息的。”緊那羅大概是在罵她的義弟了,“可莫要讓這些貴客將你給看扁了。”

“好一副喪家之犬的嘴臉。”君傲顏惡狠狠地瞪著他,“誰能想到,就是你這樣的貨色將我兄弟的父親……”

“嗯?誰啊。”緊那羅一副淡淡的腔調,回頭看了一眼那不爭氣的兄弟。

“就是、就是那個……”

乾闥婆悄悄瞥了一眼三人,立刻錯開了眼神,聲音越來越低,小到只有他身邊的人才能聽見。他們不知道那傢伙到底說了什麼,只見緊那羅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

“哦!那個人啊。嗐,我還以為是誰呢。”

她依然甜甜地笑著,就好像對這一切以及現在的情況都毫不在意。

“是嗎?看來你記得那是誰。”柳聲寒也上前一步,與白涯和傲顏站在一條水平線上,“但你當時說不知道,不記得,沒見過。你從那一刻開始就騙了我們,還利用我們對你的信任安排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聽說了第三個任務……現在將你們需要的五絃琴帶來,就在身上。儘管你或許已經找不到我們要找的人了,但是你要告訴我們一切的真相,要向我們承認,你究竟做了什麼。”

柳聲寒將背上的琴卸下來,放在面前的地上,上面還罩著布。在看到它的一瞬,他們明顯發現那兩人的眼神出現了強烈的動搖。恐怕晏?給他們的的確是真品。

“……好姐姐,我看不清楚。”緊那羅笑了兩聲,“拿近點看看。”

“你親自來揭開布看就是了。”

緊那羅還在笑著,卻冷哼了一聲,不為所動。圍繞著他們的,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之中也穿插著幾個穿著官服的人。他們都面無表情,與煉藥廠中見過的人無異。他們中有一半的人都拿著樂器演奏,有些樂器他們沒人見過。

緊那羅招了招手,有人上前,白涯立刻抬起了刀。

她又反手示意那人停下,隨後問道:

“白公子不會連平民百姓都要砍吧?濫殺無辜的人,有何顏面為自己親爹伸冤呢?”

她成功激怒了他。可沒想到,白涯怒極反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該不會以為,我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活著回去吧?”

被看穿的緊那羅似乎有些不悅,小巧的臉蛋兒上閃過些許惱怒,但很快消散。隨後她又換上了一副溫和的表情來,細聲細氣地說:

“我們之中或許存在一些誤會。不過,我們可以保證,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曾對你的父親——白砂是嗎?沒對他下過手。真的,我們所有人都可以發毒誓。”

“是啊!”義姊給了香神些許底氣,他往前了一步,大聲地說,“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人不是我殺的!何況你們不能殺我——我早料到那丫頭片子吃裡扒外,我已將我們的命索牽到了一起。若我有個三長兩短,她也活不下去!”

他似乎又重振那傲慢的氣派了。只是白涯再往前一步,他立刻躲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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