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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距離這場幻術建立的具體年份,到底相隔多久,但謝轍說的道理並沒有錯。一棟老房子,你看上去總知道它是上了年歲的。脫落的牆皮、開裂的樑柱、鬆動的磚瓦,這些表現都是明確的象徵。就算是一些幻術、法陣、結界,也會有與之相似的、陰陽師能看出來的痕跡。

“那你準備如何破解它?”寒觴饒有興趣地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也說過,設下這陣法的人恐怕沒那麼好惹。你可想清楚了,這不是能不能成的事兒,而是沒做成會不會把命搭上的事兒。”

謝轍用鼻子重重地撥出一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在表達不滿。

“我心裡有數,你多慮了。我和葉姑娘出去觀測一下此處的地形,找些可乘之機,就勞煩你留在這裡守著孩子了。萬一出什麼問題,你也應該應付得來。”

“……行,你們去吧。”

寒觴也想了一下,雖然他很想去看謝轍能搞出什麼名堂,但楓沒人看著不行,葉姑娘看著若是出意外了壓不住,也不行。除了他留在這兒,好像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葉聆鵷就跟著謝轍出去了。他先是找到村子裡最高的建築,搬來梯子,爬到最高處去了。那是一個帶有煙囪的建築,可能是燒東西的窯或者別的什麼,他們沒進去。葉聆鵷在下面看著,不由得有些擔心。因為這個建築的高度顯然是不夠的,至少不夠謝轍看遍村子的每個角落。他挽起袖子,將衣服下襬擰到一邊,攀附著煙囪向上爬了一小段距離。看他毫不擔心也毫無顧慮的樣子,葉聆鵷的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小時候聽說誰家孩子能爬樹掏鳥窩,聆鵷都覺得厲害極了,如今親眼看見這般敏捷的身手,真是既感慨又憂慮。

好在他沒有停太久。謝轍鬆開手,直接從煙囪半截的位置落到地上,然後拍了拍土。葉聆鵷嚇了一跳,對他說:“你怎麼敢這樣直接跳下來呢?要是摔壞了腿怎麼辦?”

謝轍愣了一下,大概還從未有人和他說過這種話。他頓了頓,讓她也不用擔心。若不是怕這些建築輕易散架,他直接就跳上去了,哪兒還用得到找梯子。

“你身手……這麼好啊。”聆鵷感慨道,“我都沒看出來……”

她上下打量著謝轍,感覺他這身板算不上結實,沒想到還真是練過的。她忽然萌生起一點點奇妙的難過,終於意識到,比起他和寒觴那樣強大的妖怪,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拖他們的後腿啊?

她的失落表現得不夠明顯,至少她沒有刻意流露出來。某種意義上說,謝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也沒聽出她話裡的不對,只是“謙虛”地說對輕功略懂一二罷了。

“我在陰陽術上,其實沒有登峰造極的天賦,睦月君當初也直白地說了。但他覺得,不論法術還是武術,只要我都學上一些,雙管齊下,是能強過大多數人的。我現在也不知自己到底算什麼水平……或許是高不成低不就吧。”

他們一起走在路上,又去其他幾處檢視。路上,謝轍斷斷續續說了些事,多是聆鵷在追問。她得知,謝轍兒時一段時間,是在寺院中長大的,倒也不是為了剃度為僧,而是睦月君在很早的時候就與住持打了招呼,說他可以自由出入,跟著學些什麼。要說六道無常看人的眼睛著實是準,他小時候很缺朋友,不愛說話,倒異常勤於觀察。雖然不論做法還是練武,他也都只是笨拙地模仿,粗略地觀看,但這些留在心裡的東西,架不住他一天到晚悶頭琢磨。長久下來,竟然自個兒弄懂了不少東西。何況常有各種各樣的人出入寺院,造訪佛門,他也見了形形色色的人,知道形形色色的事。

他後來隨母親輾轉過很多地方。到了一處,別人都來找玩伴,他卻喜歡找書堂、寺廟、武館之流的地方。讓進去的,就蹲在旁邊看,不讓進的就翻牆爬樹,找個能看到的地方偷偷看,記在腦子裡,晚上擱沒人的地方有樣學樣。

謝轍去了幾處地方,都是些不起眼的角落,距村子中心也很遠。不過,這村子本身也沒多少戶人家就是了。他留下了一些符咒,每個符他都滴了一滴自己的血,還都掛了一枚圓圓的、小小的銀色鈴鐺。聆鵷不懂,也沒問。就這樣,他們幾乎走遍了這個村子的每個角落,看遍廢墟的每一處風景。自然,許多死去的人類的屍體都躺在那裡。聆鵷開始還心存介懷,看多了也便學會在第一時間把眼神錯開了。畢竟死者不能復生。屍體有些完整,有些不完整。它們和之前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

沒有太大區別……

“說起來,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屍體還儲存得這麼完整?”

“可能一樣是幻象,或者由法術維持鮮活。”

“喔……這樣啊。”

等他們回到邊緣那尚且完整的小屋時,又快到黃昏了。他們餓了太久,走進門時,看到寒觴正與楓在啃著乾糧。聆鵷連忙討了一個冷冰冰的餅,謝轍卻拒絕了。他說本來沒想著會花這麼久,又拖到將近逢魔之時。他必須儘快做法,以縮小邪祟出現的可能。畢竟逢魔時是不潔之物最為強盛的時期。

這一來,聆鵷都不好意思繼續吃了。唯獨寒觴毫不在意,在他們耳邊吧唧吧唧個不停,簡直像是故意的。

幾人來到村子略位居中的位置,但並不完全是正中心。這裡是將謝轍所布符咒的地方,按照特定的線相連所圈出來的中點。這裡有一根高高的杆,上面掛著破敗腐爛的一塊布,髒得發黑,本來的顏色可能是深藍之類的吧。巨大的布被釘在上面,在無風的黃昏裡一動不動,像一具沉甸甸的屍體掛在上面一樣。

不知這是不是當年……

他們不約而同看了看楓,他只抬頭看了那杆子一次,再沒什麼反應。

謝轍豎起二指,閉了眼,口中唸唸有詞。很快,周圍響起了窸窣而清脆的鈴聲,接連不斷,且愈發激烈。但現在一點兒風都沒有。聆鵷明白,這是他佈下的那些鈴鐺在響。它們大概是產生了某種共鳴,如群蟲振翅般簌簌作響。不知為何,她竟然有點害怕。寒觴倒是覺得挺新鮮,他興趣盎然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忽然,他的神情凝重起來。

“謝公子,你的手……”

聆鵷和楓也看過去。他豎在唇邊的指尖溢位鮮血,已經順著手指在面板上流淌,滲入指縫之中。但他渾然不覺,即使被寒觴提醒,也無動於衷。他們又不敢輕易打斷,只得憂慮地在一旁看著。在密集細碎的鈴聲中,聆鵷聽到一陣什麼東西在翻騰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那塊布在杆子上掙扎著,舞動著,可現在依然沒有颳風才對。

她的額邊出現了一粒豆大的汗,即使現在很冷。太陽西斜,終歸是趕上了逢魔之時。聆鵷感到一陣眩暈,昂起臉望向天空,殘雲的移動似乎都顯得有些快了,不知是不是隻有她這麼覺得。她感到有些體力不支,大概是精神高度緊張的原因。雲落下斑駁而狹長的影子,在她眼中也在快速地掃過地面,令她想起一個不那麼貼切的比喻——蝗蟲過境。

“你還好嗎?”

寒觴看出她的異常,上前扶住聆鵷的肩膀。他又回頭看了眼謝轍,他好像有點緊張,但依然沒有停下當前的動作。而最為怪異的是楓,他站在那裡,搖搖晃晃。如秋風裡,枝頭上,那最後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

入夜前的第一聲尖叫出現了。

這簡直像衝鋒的號角似的,他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時間在某種意義上,真正發生了提速,儘管謝轍自己也是一頭霧水,這並非他的意願,也絕不是他這點法術所能做到的。恐怕是這場幻術做出的某種抵抗。殺戮即將開始,原本站著楓的位置卻不見了人。寒觴扶穩了聆鵷,讓她輕輕坐下,然後迅速環顧四周尋找楓的影子。

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那高杆之下,就在寒觴看到他的第一眼時,上面的布沉沉地落了下來,砸在他身上,將他覆蓋、包裹。

這塊布原先是深紅色的嗎?

即使被沉重的布所掩埋,楓也沒有做出什麼掙扎。寒觴看了一眼未曾停下的謝轍,然後慢慢朝那裡移動。他嚥了口唾沫,嗅了嗅空氣的味道。現在,這裡的氣息十分混雜,他有些難以辨識。於是他一皺眉一咬牙,一把扯開了那沉重的布匹。

下面空空如也。

寒觴心裡一驚,立刻回頭看向謝轍的方向。說時遲那時快,一把紅色的長刀從遠處朝著謝轍奔來。事態恐怕超出了他們所有人的預料。寒觴顧不得多想,立刻衝上前去,從側面將刀的主人一掌推了出去。在他的手中迸濺出些許火星來,持刀的男孩被推出去很遠。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上面有些燒焦似的痕跡。寒觴輕輕嘆了口氣,抬頭看向那個持刀人。對於這小男孩來說,這把刀的確有些長,且有些沉重了。刀打眼看上去有四尺左右,缺乏營養的十歲孩童甚至比它要矮。他是如何拿起那樣長的刀的一端的?

拿著刀的“楓”沒有臉。寒觴倒吸一口冷氣,後退幾步,退到謝轍旁邊。

“告訴我,這在你的預設中嗎?”

“……不在。”謝轍終於停了口,睜開眼。

“你在開玩笑?”

“但此術依然可破——給我爭取一刻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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