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二百六十七回:怒極生悲,白夜浮生錄,夜厭白,書無憂),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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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弄錯了一件事。”神無君嚥下一口唾沫,或是毒血。“現在,我要告訴你。”
是什麼?
他們都看向他,等待神無君說出接下來的話。謝轍隱隱覺得,這話很重要,重要到足以扭轉當下的戰局。
只見神無君上前一步,突然雙手抱刀,朝尹歸鴻鞠了一躬。這是個很標準的動作,腰板兒直直彎下去,弧度足以令一根樹枝折斷併發出“咔嚓”的響聲。
這是唱哪出?他們都沒看懂,包括尹歸鴻在內。
“呵,你這是什麼意思?”尹歸鴻咬著牙說,“事情鬧大了,才想著道歉?”
“我不乞求你的寬恕,也從不需要你的原諒。你的痛苦我理解,但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自己的確為你的遭遇而遺憾這件事——所以我放過你。”
尹歸鴻聽了青筋直跳。
“什麼意思?到頭來我還得感謝你唄?”
神無君竟發出一聲嘆息。
“我從未憐憫你的過去……卻為你的遭遇感同身受。是的,我為此愧疚。我不需要你接受這份心情,我也不會為做過的事道歉。但我要告訴你,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儘管我因為工作的繁忙暫時遺忘,但,我承認——我曾動了惻隱之心。”
尹歸鴻覺得自己面部的某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他說不清為什麼,是覺得這番混賬的話令他憤怒,還是他真的為此觸動了什麼?十多年來,他從未渴望過神無君為此說一聲抱歉,畢竟他確乎是沒這個義務。而這些話對神無君而言,或許當真與道歉無異了。
“所以你放過我?”
“所以我放過你。”
“你、你知道你如今這些話聽起來多混賬嗎?”尹歸鴻渾身都在顫抖,“晚了!我告訴你,你早個五年八年還有可能!你若是主動找我親自登門道歉,過往的任何一個時刻我大概都會原諒你,或者至少,我理解你接到的命令——可事到如今我們只得刀劍相向!你一生降妖除魔,死在你刀下的人數不勝數。你又那麼忙,怎麼也輪不到我!那是,你可是神無君,多大臉面?我又姓甚名誰,江湖上還有幾個與我同姓之人?你犯得著跟我計較?”
這些情緒化的發言幾乎脫離理性,但這不難理解。謝轍不禁吞了口唾沫。事到如今,眼前發生的事都已經超過了他們的設想。霜月君雖還與天狗糾纏苦戰,但這些對話還是實實在在地傳入她的耳中。就算她現在不忙,拉她出來發言,也說不出幾句像樣的話。
寒觴見她仍在苦戰,對謝轍眼神示意。緊接著,他朝那邊的戰場跑去,一躍升空,化作龐大的九尾妖狐。妖狐突然出現在霜月君視野中時,她感到些許驚奇,隨即很快重新投入戰鬥,與寒觴試圖合作對付這沒有理性的妖物。九條尾巴在這個領域燃燒著沖天的火焰。倘若這裡存在黑暗的概念,那這些火光一定足以令此地迎來白晝。
神無君將手伸入帷帽,用手背的指關節抹去嘴角殘留的血。它們開始凝固,令他在說話時感到輕微的不適。
“或許我可以彌補。你想要得到什麼?我的死?倘若這樣就能平息你的憤怒?”
“少瞧不起人了!”尹歸鴻震聲道,“說的都是些不可能的事。你在戲弄我嗎?!”
“我沒有。”
“你只是想讓我放棄報仇!所以你才說這些,談什麼所謂的惻隱之心!心?你當真有這種東西?哈哈,哈哈哈哈……”
尹歸鴻狂笑起來,聲音卻越來越低,讓人聽出一些疲憊。他的動作也鬆懈許多,肌肉不再緊繃。他頹然地向前幾步,燼滅牙在地上拖出劃痕。他的笑聲還在持續。不多時,這聲音又重新變得洪亮,變得激昂。他憤憤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放你媽的屁!你什麼意思?你覺得說這些很好玩是嗎?我告訴你,老子不需要你的同情!真想不到啊,陰陽往澗,你也有承認自己心軟的時候?我才不信你說的鬼話!你說的要是真的——要是真的……”
他的聲音又低下去,像是蒙上一層厚厚的紗,變得渾濁。
“那我的仇恨就是……不必要的?我的憤怒,也只是自顧自地,跟自己較真而已?我的復仇,不過是被某人利用……被你們這些人當樂子看罷了。這是你和我之間的事,你怎麼能——擅自退出戲臺,擅自宣稱自己,不曾參演?這樣一來,不就成了我一人的獨角戲嗎?”
“你……”
連神無君也覺得此刻的他太過古怪。謝轍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他知道,雖然現在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他根本插不進嘴。但要是能做些什麼……話說回來,又能做些什麼?
“我怎麼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最後一根與理智同名的弦繃斷了。
“閃開!”
神無君發出吼聲的同時,動作已經與聲音同步,一記掃堂腿將謝轍撂倒在地。他毫無防備,重重磕下去,肩膀和腦袋都疼得像要裂開。但當謝轍回過神後,他意識到自己真該感謝神無君這一腳。耳邊還有刀氣嗡鳴的餘聲——就在剛才,尹歸鴻提刀襲來,燼滅牙狠狠削過他們身後的地面,灰白的大地為之顫抖。謝轍和神無君連忙撤步重新拉開距離。但尹歸鴻太快了,彷彿全身的情緒都轉化為了力量,失去至親的悲劇彷彿就在剛才發生。他又攻過來,兩人完全放棄招架,只憑躲閃才能保命。這次,燼滅牙深深插在神無君上一刻的落腳點,同時傳來刺耳的摩擦聲,就好像金屬插進了金屬。
這沖天的怒意包裹了玉佩,妖力滲透了它,讓它翠綠的內部緩緩浮現紅色的細線,就像眼白上的血絲,甚至還在擴大、蔓延。與九尾妖狐爭鬥的天狗突然僵住身子,回過頭,雙目也變得猩紅,像是被什麼東西佔據意識。強大的怒火已從尹歸鴻身上溢位,它們變得可以被察覺,只是顏色難以形容——畢竟只是純粹的力量。它們像火焰,又像流水;像閃電,又像極光。那種剛柔並濟的姿態楚楚綻放,飢渴地尋求新的容器,因而根據那種欺騙性的聯結佔據了天狗的身軀,哪怕它並不存在可觸的實體。任何被這怒火波及的事物都會遭殃,他們該慶幸,這貧瘠的天狗冢一片荒蕪。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尹歸鴻的手死死攥著燼滅牙的刀柄。刀身還紮在地面,隨時會被拔起。
“你當初為什麼不能殺了我?”
神無君不能回答這個問題。確切來說,他無法回答。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問題暗含的意義是什麼。要是真只有字面意思,那他已經回答過了——惻隱之心,就這樣。但那一瞬的共情已經招致瞭如今的局面,他無法評價這決策的正確與否。
“你留我一個人獨活。”
一個人,捱過這十年的漫長歲月。
“你可知這些年我如何度過?”他攥著刀的手穩穩當當,身體卻止不住顫抖,聲音也一樣。“我是幸運的……沒有餓死,沒有被野獸吃了,沒有淪為奴隸被打死。我被收養,被教育,被傳授生存的技藝。但是,不再有那些能讓我感到觸動的事了——我的養父誠然值得尊敬,但也只是敬愛而已。一旦有過真正的家庭帶來的溫暖,其他的都只是可悲的替代。我可以對爹孃心生怨氣——沒錯,因為他們聽從命令做了蠢事,又違背命令做了更蠢的事——治好我,讓我擁有健康。兄長和阿姊,還有我,被這兩雙行惡的手養大,老人們也得此照顧。我知道我又何嘗是無辜的?每當我試圖忘記這些好事壞事,每當我真覺得這些記憶淡化了,每當我……每當我真以為自己放下的時候,它們又像鬼魅般一晃而過!它們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閃現,不論睡夢中還是清醒時都不放過我!任何小事,任何物件隨時隨地都能觸發這些過去的影像,直到十年後,真正的鬼魅找上門來——給我這把鬼一樣的刀。”
尹歸鴻的視線落在牙刃上,神情像是……養父看待養子似的。他雙手交疊,掌心按在刀柄上,頭顱深深下垂,兩肩後的骨頭微微凸起,遠看過去就像彎腰伏刀的人沒有頭一樣。這場景令謝轍感到窒息。只聽尹歸鴻仍在喃喃輕念:
“我忘不掉,我知道,我逃不掉……他們在九泉之下想我,他們死了這麼些年都在掛念我。為什麼要留我一人苟活於世,為什麼不能連我也一併殺了。是我貪生麼?我當時分明怕死,可如今不怕了。我當時應該被你一併殺掉,讓生命永遠停在那年。這樣我就不會被這段火光連天的記憶折磨至今,也不會有人找你尋仇,我更不會迎來沒有終結的——孤獨!你自以為是的仁慈,不過是對一個生命的二次傷害罷了。你的寬容,是你折磨人的武器。事到如今……你後悔嗎?我再問你一遍,你後悔嗎?或者,乾脆這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
“若一切重來,你還會不會放過我?”
“若一切重來,我仍做同樣的選擇。”
神無君不想說謊。
全部的力氣都被燼滅牙支撐的尹歸鴻,忽然停止了顫動。整個人一動不動,定格在那兒,像是連呼吸也停止了。即便是神無君也不能無動於衷。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神無君深吸一口氣,“沒有人是不孤獨的。”
他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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