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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傳來吵鬧的聲音,由遠及近。
舍子殊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來,不僅是因為聽到了什麼,更是因為感知到火的存在。水鄉的人們燃起了火把,一個接一個,越來越多。居民們擠在街上,黑夜變得明亮。
怎麼回事?她剛翻下身,聽到老頭兒走出門去,與人群說著什麼。不知為何,大家都聚在家門口,這裡可從來沒這麼熱鬧過。有女人哭哭啼啼的,話說不清楚。等子殊穿好衣服走出門去,人們突然都各自向前一步,顯得更擁擠了。
老爺子在安撫那個女人的情緒,子殊認出她是鄉里的寡婦。其他人告訴她,寡婦的兒子午飯後跑出去玩,天快黑了不見回來。她聽村裡其他孩子說,他們去下游那邊玩捉迷藏了,但別人都在晚飯前回了家。寡婦記得去找,剛入夜就看到他兒子一個人在河邊——在那陰氣很重的河道交匯口,要朝著水裡去。她發瘋一樣要衝下去,正巧被夜裡做生意難得回來的老鄉看見。幾個大男人連拉帶拽才按住她,她哭著念兒子的名字。可人們望過去,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人,除了河面正常的起伏,沒有任何異常的波瀾。
“我們不知道他的兒子到哪兒去了……”
“他沒跟其他孩子回來,孩子們以為他躲著不願意出來,餓了自然會回家。”
“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他被——他掉河裡頭了。我們得——”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救救她吧!救救她的兒子!”
人群的眼睛比他們的火把更明亮,裡面被一種無望的期待點燃。舍子殊知道她的兒子,因為缺乏父親管教有些頑皮。雖然在自己第一天來時,他表現得並不那麼友好,還攆著自己的小鳥滿街跑……不過被他孃親說了幾句,他便道了歉,見子殊沒再刁難自己,他也就不怎麼胡鬧了。他還和朋友們給鳥兒釣了魚來——雖然那未免太大了。
“我會去,”子殊說,“我這就去。”
她說什麼話都沒什麼感情色彩,可人們分明自她的臉上看出了堅毅。大多數時候,她能夠被定義為是真誠的,因為她的力量能為人所用。再怎麼說,她的確是給予了幫助。在這個不講道理的江湖上,也不是凡事在任何時候都不講道理。雖說不出固定的條件,但好人若真沒有好報,那世上早就只剩壞人鬥蠱了。
子殊跑得很快,誰也追不上她。很多孩子在哭,他們都被吵醒了,母親或是老人留在家裡哄著。年齡稍大的孩子可能知道發生了什麼,都將頭伸出窗外,或者跑到院子裡,隔著欄杆與子殊揮手。她像一陣著火的風,沒有太多時間給孩子們點頭回應。
這段路不算太短,相較於救人需要的速度——但她眨眼間便到了。冬日的水位不高,河岸邊有一段寬闊的碎石帶,但再往下走,其深度要淹死一個孩子綽綽有餘。附近太冷了,冷得不正常,她很清楚這是因為陰氣太重的緣故。水鄉的可怕傳說絕不是空穴來風。
壞了,她嗅到那孩子的氣味。他應當是來過,但現在不見了。在不算洶湧卻也足夠湍急的流水中,有許多影子在中央佇立不動。影子上透著一雙兩雙幽幽的眼,鬼火一樣。它們與子殊隔水相望,視線像從奈何橋的另一端來。
“把那孩子交出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和水流聲抗衡。那些影子默不作聲,各自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太多反應。一般人是絕對看不到他們的,但從身高可以判斷,裡面多是未成年的孩子。她不清楚自己該不該這麼做,可那個男孩,是不該就這麼……
“別逼我,我不想這麼做。”
子殊抬起手,半圈熾熱的火光將她包圍,弧狀火牆的兩端各自截在了河邊。火勢很猛所有飛濺起的水花都在這熱量下蒸發。這些來自地獄的火,能將不散的陰魂燒得乾淨。但這樣一來,也就剝奪了他們轉生的全部可能。這太像是一場私審,絕無公正可言。子殊的心裡也充滿矛盾,她不想以這種方式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而且這麼做,那寡婦的兒子當真就能被交出來?她不知道這一來一去的時間,溺水的孩子是不是已經死透了。
而從黃泉路上搶人……她著實沒有太大把握。要是真將一切燒個乾淨,那小男孩不也就……這真算不上是個好主意。可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太多選擇。
那些影子突然就消失了。他們紛紛下潛,回到水中。真是群狡猾的水鬼……雖然不情願,子殊還是走向前去,一步步邁向水深的地方。夜色下,碧綠的水中像是有一團遊移的、灼灼的火焰。她下潛,視線在黑暗裡看向四周。沒有什麼特別的——被驚擾的魚群,搖曳的水草,還有卡在石頭縫裡的枯枝敗葉。但她知道,這附近有屬於人類的屍骨,不止一具。即便是在水中,她也能聞到這種味道——雖然她根本用不著呼吸。
她不能潛到更深的地方去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她太輕,可這裡又不是海,又能有多深,水壓又能多可怕?可下方就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阻礙了她,她想不明白,一般的水鬼怎麼能有這麼大能耐?這樣一來,她就無從找尋那小男孩的屍體了。
怎麼辦……怎麼辦呢?舍子殊甚至在想,實在不行便燒乾這一帶的河水吧?上游的水還會填充過來,所以需要阻截,但應該從哪裡開始?陰河剛流入的那一段兒麼?這實在是個不小的工程,可此外她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拖得越久,那孩子就越危險。
水面上傳來一陣悠揚的音樂,未免太過詭異。子殊分不清那是怎樣的樂器,又是怎樣的曲子。聲音太朦朧,她重新上游,將頭露出河面。她的長髮像漆黑的水草一樣,沿著水流的方向被攏到同側。音樂清晰很多,但她的耳朵進了水,令她明顯覺得不適。除此之外,也除了岸邊火焰噼啪燃燒的聲響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她看向岸邊,突然有些驚恐地遊了過去。
“別過來啊!”
那些小鳥……那些鳥怎麼能追到這兒了?她是那麼快。而且離開屋子的時候,它們分明還在床角睡著不是嗎?一二三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它們不敢靠近火牆,只是在遠遠的地方發出尖銳的叫聲,聲嘶力竭。她開始覺得莫名焦慮,或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心慌。對於這些水鳥來說,自己的身份等同於它們的母親。想想看,那小男孩的母親會為他的失蹤撕心裂肺到如此地步。子殊擔心自己也一樣,更擔心自己不一樣。
那些鳥兒還沒有到該下水的時候。就算是成鳥,也無法在這樣的水域停留。它們的絨毛不能將水隔絕在外,甚至還會吸收水分,令自己變得沉重而臃腫。她不知道那些鳥只是為了靠近她,還是在擔心她——甚至想要來解救她。她只得前往岸邊。那些水鬼不敢對她怎樣,但水的阻力依然存在。
火焰外的安全區太遠了,那些小鳥正逐步朝著這裡靠近。子殊要跟不上它們的速度了,她不知道對這些小生命來說,克服冬日的冰寒是一種怎樣的毅力,只是很少有人會這麼做吧?畢竟那個寡婦要跳河裡救兒子,都被那麼多健壯的男性所阻攔,這一定是困難的事。
可悲劇在她眼前發生。
那些小水鳥,一個接一個地沉沒在水中。它們應當有本能的恐懼,本能的求生。像是有什麼在下方拖拽它們一樣,但子殊並不能確定。因為它們是那麼弱小,每一次翅膀的拍打都激不起什麼水花。它們的消失掀不起任何波瀾,如河流本身就有的激盪別無二致。
直到現在,子殊依然無法與失去兒子的母親感同身受,但她的心裡確乎是空落落了。一個也沒活下來,一個也不剩。它們拼了命的弱小的尖叫聲再也不會響起,而就在下午,它們還蜷縮在自己身邊睡覺,有著均勻的呼吸。
她好像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失去不想失去的,得到了得到後才不那麼想得到的。她好像沒得選,這也好像不止一次。
子殊狼狽地爬上岸,拖著溼漉漉的紅衣。水讓布料的顏色更深,更豔麗。她依然像花,像火——破敗的花,溼漉漉的火。
沒有來得及去感知什麼沉痛,身後有一陣陰風傳來。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漆黑的影子跟在自己身後。她嗅到熟悉的氣味,但不是那個小男孩。影子靠近了幾步,她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一陣烈火拔地而起,憑空燃燒。紅色的火一瞬間變成藍色,伴隨著扭曲的尖嘯。它很快恢復成紅色,然後散去。弧狀的火牆還在燃燒,其他的影子不會再靠近。
很難說這算不算某種遷怒,但她並未感到更多。
“啊,啊啊……”
她聽到一陣熟悉的哀嘆,熟悉得像是方才的氣息。子殊轉過身,看到的人竟是滿目倉皇的老奶奶。她的眼中一陣空茫,神情悵然若失。明火無法照亮她的眼睛,這雙蒼老的眼睛同她蒼老的耳朵一樣,在方才突然地死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個人是……
那個人是——
填滿心中的究竟是愧疚,還是罪惡?她不該有的,她都不該有。她分明是來幫助那個孩子的,可是……弧狀的火光漸漸衰減,從幾丈衰弱到一尺。奶奶身後有熱鬧的聲音迫近,火把的光愈發清晰。鄉民們要過來了。
“子殊姐姐……”
奶奶的身後,突然有個男孩怯生生地探出了頭。他還活著!這確乎是值得慶幸的,但是子殊高興不起來。她不知是因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因為殺死了恩人的“孩子”。她實在想不出,此刻的人類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來應對。
一切都多餘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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