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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星在去見皋月君的路上就與他們走散了,算是故意為之。
那時候阮緗在最前面走著,之後是謝轍、凜天師、寒觴與問螢,她則在隊伍最後。走過駭人的荒原,越過危機四伏的草叢,穿過暗藏玄機的樹林,他們進入了一片漆黑的洞窟。從外面看,它大約是一個完整的山體。
奇怪的是,這麼高的山,按理說在他們還處於平原之時,也該能看到林後的山體,但並沒有——山體是在他們穿過那些詭異的植物時才真正出現的。可能他們被帶著走過了內部的靈脈,亦或是什麼地方施了障眼法。回想起那些植物的姿態,連她也會感到不適。禿一些的像燒焦的扭曲之物,茂密的又像是掛滿了粘液,甚至不一定是綠色。那些花草樹木實在是各有各的姿態,讓人猜不出它們曾經是什麼模樣。除了靈場,是否還有光照、降水、地下水源等要素影響了它們的形態?
另一點,則是進入山體之後。體感上,他們實在是走了很久。忱星大致能感覺到通道一路向下,但不算陡峭。光源只有那兄妹倆的狐火,方向則只需要跟上阮緗。路上有許多岔路,敏銳的她能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
仔細想想,她忱星可從來沒什麼以天下為己任的大義。歿影閣真有什麼陰謀詭計,拯救蒼生的事交給那群人就夠了。若救不了,多她一個不見得有什麼勝算。但這只是她脫離隊伍的諸多理由之一。最重要的一個,大約是她在路過某個分叉口時有些發現。興許那個天師也感覺到了,但沒有太多好奇,而是以當前的目的為重。
從那裡吹來一股風,帶著微弱的、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有種特殊的、沉澱的法力,並且十分複雜,近似古董店裡特有的時間的氣息。她果斷離了隊,拿著劍朝那裡走去。沒有狐火,她就自己將劍身點亮。
在那之後,仍有許多岔路,她又尋覓了很久。在這裡沒有什麼方向感可言,但根據琉璃劍的感觸,她能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琉璃能夠辟邪祛病、增強靈感、淨化汙濁。她也不知這座山的主體有多大,但是她一路摸索,終於來到了一處巨大的空間內部。
這裡不再那麼黑暗,而有許多螢火蟲在盤旋飛舞。在來的路上,她已經看過許多這樣的蟲了。空間內部高不見頂,中央有巨大的立柱,如石如木,材質不明。但它的形狀像是海螺內部的柱,可以從一個縫隙進入,裡面也別有洞天。柱子內部、外部,還有空間的牆壁,都有大小不一但排列規整的凹槽,每一個都被更加深邃的黑暗籠罩。
這些螢火蟲以邪氣為食,她能看出來。這裡貯藏了許多或有神性、或有邪性的東西,靈力充盈而富饒。螢火蟲會吃掉其中的雜質。它們不喜歡她的劍,她在蟲群中揮動劍身,它們就一鬨而散。一方面是以汙穢為食的蟲兒自身也有點邪氣,另一方面是劍太純淨了,它在不自覺地淨化著周遭的空氣。
但那些蟲領著她,鑽入柱體的裂隙間,指引她一路上走。於是忱星也來到面具前。
「我可沒有邀請你,」她聽到面具說,「不過既然來了,就幫我個小忙吧。」
「你是鶯月君。」忱星認出她,「你又想做什麼?」
「也不必那麼警覺。現在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她的語調好像是有些頹然。「我告訴你吧,在你和他們分開後,他們遇到了***煩——很大的麻煩。也不僅只有他們,可以說是所有人都要遇到麻煩。我知道這裡所有的事情。」
「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說我什麼都做不了,是因為我魂魄所寄宿的那幅畫,被歿影閣燒燬了——皋月君真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知是出於何種目的,更無法判斷他們是否故意為之,因為那群妖怪從不過問她的命令。我的魂魄不能走得更遠,因為鬼仙姑的影屏障已然設立。它只允許光明之下的
事物進入影中,而在影裡便是兩眼一抹黑,看不到真正的路,便怎麼都無法離開。換句話說,是單行道。我的魂魄也同樣被困在裡面。不過正因如此,我才能看到影障內各個角落發生的事。」
忱星遲疑地問:「也包括……謝轍他們,在的地方?」
「可以的。你不知道,邪見之惡使已經誕生了——那便是佘子殊。而你我無能為力。」
「她……果然不是人類嗎?」
「說來話長。是,也不是。」
「吟鵷在哪兒?」
「原本盜之惡使將她的遺體從冥府偷出來,從夾縫裡藏在萬蠱池的池底。以她為條件,讓她活著的妹妹見到她,便能讓她卸下防線,為我蠱惑。而後,我便能設法離開影障……為此我與葉雪詞達成協議,還不惜利用了皎沫。」
「……她妹妹,聆鵷,在這兒?還有你說的,那個——鮫人?」
資訊太過龐雜,忱星一時沒能理解。她甚至懷疑詭計多端的鶯月君在騙她。
「她死了。她與皋月君,都擁有淨化萬蠱池的力量。只要萬蠱池被淨化,我就能從人間得到吟鵷的遺體。原本是皋月君負責淨化的,但我發現她篡改了術士……那個蠱法,本應當讓她汲取整座清璃澤的力量,以她為媒介,方可令萬蠱池化作淨水。而她卻反其道而行之。力量被源源不斷地供給出去,遠遠超過她自身,甚至搭上所有人類的壽命——很久的壽命。我不知她要幹什麼,她太不可控了,而且……太瘋狂了。她打算儘可能榨取更多的力量,傳送給這山、這大地,而萬蠱池,直接獻出自己已然乾涸的、六道無常的生命來淨化。」
「慢、慢著……你從剛才,都在說些什麼?還有,那個鮫人死了?」
「且聽我說完。這個龐大的術,是我與她共同商議的。若她死了,我難逃其咎,那位大人一定追責到我的身上。沒辦法,我只好引來皎沫,告訴她吟鵷的遺體就在蠱池下,而身為鮫人的她則有能力將其淨化。她真就這麼做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是,遺體卻不在。」ap.
「遺體在哪兒?」
「我不知道,真的。她在影障之外的地方,可能並未回到人間。」
「你弄丟吟鵷。皎沫,也是你害死的。」
忱星的劍尖直指在面具上,骨質的面具因摩擦發出微弱的嘎吱聲。
「……別這麼做。其實害死她也有你一份。琉璃心也可以將蠱池淨化,但那個時候,你已經脫離了他們的隊伍。那時候,皎沫成了我唯一能引來的希望。你在這裡徘徊的時候,她已將其付出實施——代價卻比你沉重得多。」
「是,我的錯了?」
忱星的手下更用力了幾分。她知道,自己再加重力道,鶯月君的骨也保不住了。但她並不覺得虧欠,反而是鶯月君活該。不僅害死無辜的鮫人,還將注意打在吟鵷身上。既然沒有實體來承受千刀萬剮之刑,那就受魂飛魄散之苦罷。
面具發出嘎吱吱的聲音,似乎隨時會破碎。但鶯月君卻傳達出一種詭異的平靜。可能是真的氣定神閒,也可能是到了窮途末路的靜謐。
「你聽我說——至少呢,我可以讓你一個人出去。只要戴上我,就像我想操縱聆鵷做的一樣。我與外面的世界是有聯絡的,雖然不是現世,但至少不是這個有來無回的深井。」
「我憑什麼信你?」
「憑你有琉璃心在,我無法佔據你的身體。」那面具一隻空洞的眼睛看著她。「也憑你沒別的方法。」
你要被困在這裡,然後被那些人的決策犧牲掉?就算活下來,也不知要面臨什麼風險,承受什麼苦難,甚至會嚴重到她無法想象的地步——比她幾百年來見過最糟糕的場合還有惡劣的局面。至
少出去還有好好生存一段時間的希望,忱星可還沒到活夠了的時刻。
「你怎麼可能,會做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
「我只想誰把我帶出去……這便是我想拜託你的事了。你戴上我的同時,就會知道這裡發生的所有事,也就清楚我沒有騙你。我不能永遠在這兒。他們輸了或者贏了,我都只能在這兒,與這堆寶物一併永不見天日,再無重塑肉身之苦。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能為這最後一句話有所觸動,就連忱星自己也有幾分驚訝。
但是,戴上它還是讓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的。畢竟那對姐妹遭遇不測,皎沫的犧牲,就連佘子殊的妖變恐怕也與她脫不了干係。但誠如她所言,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往往再難使出什麼壞心眼來。
世間的壞人壞事她已親歷不少,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道理,她也知道,也見過。
接收到龐大資訊量的瞬間,忱星頭痛欲裂。但如鶯月君所言,她句句屬實,沒有半點虛假。只是那些畫面太過真實,讓她如親身所歷,並在恢復行動的瞬間將面具卸了下來。忱星大口喘著氣,覺得自己像是死過一次。
但……她好像真的出來了。
四周的環境與那片點綴著熒光的漆黑截然不同。眼前的一切富麗堂皇,明亮得令忱星眼前泛白。她緩了許久,才將附近的環境看得清楚。她站在一座有著棕紅色大門的建築前,遠處也是雕樑畫棟與亭臺樓閣。
她一手拎著劍,一手抓著面具。她還想問鶯月君什麼,面具卻沒有反應了。別無選擇的她用力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與景象中的人令她怔在原地。
「你是……忱星?」
煙霧繚繞中,百骸主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呃——」
「你鶯月君送你來的?」他的視線很快從她手中的劍,挪到她另一手的面具上。他解釋道:「鶯月君的意識,一直與蝕光闕相連。」
「蝕光闕?這裡是死生之地?」
「沒錯。我從香爐裡知道了麻煩……你能來,實乃命運的安排。」
忱星困惑地看著她。她甚至還沒能從方才的畫面裡緩過來。
「我有事求你。」
施無棄開門見山,態度誠摯無比。
「一些……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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