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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下午。

工部司務廳主事韓升,悄悄將一人換到值房,板著臉問:“如今那奴才到任也有月餘了,卻怎麼不見你有半點動靜?”

工部的主事多是務虛,論實權反不如下面的所正。

唯獨這韓升因掌著司務廳,不受各司統轄,直屬於尚書、侍郎,論職權堪比後世的辦公室主任,隱有與各司郎中並駕齊驅的勢頭。

聽韓升質問,對面那人急忙辯解道:“他初來時,便把一應公務推給了趙大人,其後又弄出什麼勤工助學的花樣來,竟得了蘇侍郎撐腰——小人縱有心壞他的好事,也得有這機會才成。”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且這焦大人盤起賬來滴水不漏,竟比他請的那幾個賬房還精熟,我等先前被他挑了幾個錯出來,這會兒反要加倍小心伺候著。”

“沒用的東西!”

韓升罵了一聲,拿著個精雕的筆筒把玩半晌,這才悶聲道:“罷了,獅兒難與爭鋒,你先不要與那焦順衝突,且待日後尋到他的短處再說。”

對面那人聽了這話,先是鬆了口氣,隨即卻又巴巴的偷眼打量韓升。

“哼~”

韓升嗤鼻一聲,頭也不抬的道:“你那孫子入讀的事兒,我已經鋪排妥了,過了十五讓他去書院報道就是。”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那人登時喜不自禁,撩袍子跪倒鄭重磕了個響頭,見韓升再沒別的囑託,這才告退離開。

卻說他出了值房,從袖子裡抖出些散碎銀子,正欲遞給韓升的親隨,誰知院內忽然有人喚道:“劉所丞,你怎會在此?”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劉長有就是一個激靈,十來兩銀子天女散花似的滾了滿地。

他卻顧不得附身去撿,機械僵硬的轉過頭,衝來人躬身見禮道:“焦、焦大人。”

焦順的目光先在那些碎銀子上打了個轉兒,又玩味的落在了劉長有臉上,好半晌才笑道:“倒也巧了,我原正想著尋你呢——前兒我說的事情,你總該沒忘吧?明兒一早我可就在榮國府候著你了。”

“大人放心,卑職急著呢,明兒一定早早趕過去。“

劉長有說話間,便又露出了一貫的憨厚笑容,只是這回卻怎麼看怎麼覺著彆扭。

“那就好。”

焦順上前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盯著韓升的值房道:“先前我還擔心在司務廳沒有熟人,考勤、評比時會被刁難呢,如今倒放心了——往後這邊兒再有什麼,我可就只問劉所丞了。”

“這、我……卑職……”

劉長有那寬厚的肩膀,一時竟仿似紙糊的,被焦順輕輕巧巧壓垮了半邊。

他惶恐的想要解釋,卻又被焦順抬手止住,不容分說的囑咐道:“就這麼著吧,我還趕著去告個事假,你自己先回所裡把近來的公務總了備著,我過會兒要‘仔細’驗看驗看。”

說著,撇下劉長有,徑自去了偏廳。

等告完事假出來,外面卻早沒了劉長有的蹤影。

焦順斜了眼韓升的值房,心下暗道這雜工所當真成了篩子,上面的、外面的,竟是無處不勾連。

先前他雖表現的舉重若輕,談笑間就敲打了劉長有一通,但面對這爛攤子,心下卻著實高興不起來。

也虧得焦順當初沒去搞什麼創造發明,而是選擇因勢利導從大處著手,否則怕是未必能過得了劉長有這一關——單論具體的工藝技藝,十個他捆在一處,怕也未必是劉長有的對手。

唉~

往後在衙門裡,怕還要更謹慎些才成。

感嘆過後,他先回司裡把幾份要緊的文案裝訂、封存起來,又去雜工所裡當著眾人的面,把個忐忑不安的劉長有狠垮了一通。

更當眾定下章程,往後若再有和司務廳打交道的事情,一概都託了劉長有去。

如此操作,倒鬧的那劉長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散衙後他越想越是不安,遂咬牙備下兩把精心炮製的摺扇,打算明兒去榮國府時獻給焦順,也好趁機彌補彌補。

且不提他。

卻說焦順散衙回到榮國府裡,就見前後停了無數車馬,又有拎著食盒的小廝、夥計往來穿梭。

等到了自家,那堂屋裡竟也早擺了一桌外送的席面。

焦順便問迎出來的玉釧兒:“這怎麼往府上送酒菜的都連了營了,竟連咱們家也點的外送?”

“這不是明兒就要破土動工麼。”

玉釧兒將他迎進屋裡,一面幫著褪去官袍,換上居家的衣帽鞋襪,一面解說道:“清虛觀的張老道給推算了,說是動工前切忌菸火氣,打從上午各處就都停了灶,連鍋爐房裡都熄了火。”

怪不得屋裡一點兒熱乎氣都沒有!

這大冬天的不讓起火,著實有些難熬。

因抱怨了幾句,玉釧兒又道:“咱們家還算好的,為怕動工時忽然下起雪來,府上還要祭一夜的龍王爺呢,安排了七八個管事輪流盯著,怕是連蒲團都要跪穿了。”

說著,遂將身子擠進焦順懷裡起膩道:“大爺若是嫌冷,晚上我和香菱先暖好了被褥就是。”

這也是大宅門裡常有的事兒。

不過今兒原是‘機休’的日子,若由著她們暖床,卻怎好再做個禽獸?

唉~

罷了。

似焦某人這等‘愚夫’,又如何逃得過那腰間之劍?

自我安慰著破了戒,又暗念了幾聲‘下回一定’,便滿腦子盡是些軟玉溫香的。

恰在這時,香菱自外面進來對玉釧兒道:“你姐姐過來了,如今正在外面廊下候著呢。”

玉釧兒這才舍了焦順,匆匆迎到了外面。

出門就見金釧兒容顏憔悴在廊下來回踱步,一副魂不守舍的架勢。

玉釧兒一時就急了,忙扯著姐姐追問:“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家裡?”

金釧兒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瞪著美目道:“渾說什麼,家裡好著呢!是襲人求我過來的——近日寶二爺不是又癔症了麼,如今雖好些了,可還時不時冒出些胡話。”

“偏明兒是破土動工的大日子,東西兩府的哥兒們都要到場,襲人因怕寶二爺在老爺面前鬧出不是,所以就想著託請焦大爺幫著看顧一二。”

玉釧兒這才鬆了口氣,又問:“是隻託了我們爺一家,還是幾位爺都有?”

“璉二爺、珍大爺那邊兒,也都託兩位奶奶幫著傳了話,偏你們院裡沒個正經女主人,可不就只能是我來麼。”

“那我一會兒回了大爺就是。”

玉釧兒聽說是都有託請,這才點頭應了。

又見姐姐怏怏的,顯然是在擔心賈寶玉的病情,便忍不住撇嘴道:“自我進到這府裡,寶二爺發病沒有十回怕也有八回了,要依著我的,姐姐合該換個人惦記才是——不然就算趁了意,怕他這身子骨也未必能長久。”

“呸呸呸!”

金釧兒連啐了幾口,惱道:“你平白無故的咒他作甚?仔細要被人聽見了,太太扒了你的皮!”

“我如今是焦家的人,憑什麼讓太太處置?”

玉釧兒卻並未被她唬住,挺著愈發飽滿的恩物,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姐姐只圖他的家世相貌,卻不知男人必要像我們大爺這般,生就一團龍馬精神才是正理,若整日裡病歪歪的,還能有什麼意趣可言?”

金釧兒對她這說法,心下是一百個不認同。

再加上本就對寶玉的病情牽腸掛肚的,就更是聽不得這個了。

她一時也顧不得是在焦家,反唇相譏道:“是是是,只你們大爺是好的,寶二爺的身世品貌皆不足論,便把那人人誇讚的才情天分加起來,也抵不過你們大爺一身的蠻力氣,這總成了吧?”

“你!”

玉釧兒又何嘗容得別人貶低焦順?

當下也惱了,恨聲道:“我不過是替姐姐著想,姐姐卻怎麼就急了?罷罷罷,既然覺著我們大爺是個莽撞人,那也用不著他去看顧你的寶二爺了!”

“你這丫頭!這是正事兒,你怎麼能混為一談?!”

“怎麼就混為一談了?明明是姐姐先……”

兩姐妹你一言我一語的,竟就在廊下爭執起來了。

裡面焦順聽的這嗓門一聲比一聲大,不由皺眉挑簾子出來,呵斥道:“這親姐妹的,吵吵起來像個什麼樣子?玉釧兒,還不快給你姐姐賠個不是!”

玉釧兒不滿嘟著嘴,卻終究顧忌著姐妹的情分,衝著姐姐福了一福,毫無誠意的丟下句‘姐姐莫要生氣’,就甩臉子回了屋裡。

金釧兒也賭氣要走。

不過想起這回的來意,還是強笑道:“焦大爺,我們寶二爺近來犯了癔症,時常說些胡話,煩請您明兒看顧著些,切莫讓他在老爺面前出了差池。”

“就只這一樁事?”

焦順奇道:“那你們方才怎麼就吵起來了?”

金釧卻兒只推說是為了家中瑣事,然後微微一福便告辭而去。

焦順目送她出了院門,正想回屋問一問玉釧兒。

堂屋裡胡婆婆卻揚聲招呼,說是怕買來的飯菜涼了,讓焦順趕緊趁熱用些。

焦順只得暫且作罷,又盤算著晚上賣賣力氣,也好搗出些真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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