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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在王熙鳳的引導下,王夫人自然而然的就想岔了,只當這必是衝著自己來的。

然而……

要說賈政為了面子找理由疏遠自己,倒還說的過去,畢竟他本就是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

可他這等顧惜顏面的主兒,又怎麼可能把‘家醜’交託給下人去查?

這說不通啊!

王夫人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此事頗為蹊蹺,需得先想方設法辨明真偽再做計較。

於是打發走鳳姐兒之後,便吩咐周瑞家的暗中調查。

結果果然和林之孝家的所言大差不差!

這下王夫人愈發疑神疑鬼,心道賈政這般不管不顧的,難道是鐵了心想要查出什麼來,然後再趁機休掉自己?

經過前幾次的事情,王夫人早已經對賈政心灰意冷,原想著乾脆就在這園子裡青燈古佛了此殘生,誰成想賈政依舊不依不饒,甚至不惜將家醜外揚……

幾十年的夫妻,何至如此?!

王夫人越想越是惱恨,一賭氣徑自尋到了榮禧堂內,冷著臉喝退了丫鬟小廝,便開門見山的質問道:“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罷休?!”

賈政近來身體已經好些了,只是每每想到焦順升任工學祭酒,自己卻連掌司郎中的差事都丟了,便覺得氣悶難當,又恨又悔又妒又忌。

若非如此,昨兒賴大提起焦順時,他也不會當場失態了。

這天下午他正在屋裡練字呢,就見妻子急驚風似的找了來,莫名其妙的質問自己。

賈政初時還以為是自己冷落了妻子這麼多天,她終於按捺不住了,於是放下手裡的狼毫冷笑道:“我要如何?虧你也問的出口!”

說著,他又拿食指在桌上用力點戳著道:“難道讓你恪守為人妻母的本分,反倒是強求你了不成?!”

“你!”

王夫人憤然跺腳:“這麼說,暗中讓賴大查問的,果然是你?!”

“讓賴大查問?”

賈政微微一怔,錯愕道:“什麼讓賴大查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若是一開始他說出這話,王夫人多半會將信將疑。

可賈政一開口就針鋒相對,咬定了她沒有恪守為人妻母的本分,王夫人憤恨之下如何肯信?

只認定了他是在狡辯,當下將袖子一甩,切齒道:“怎麼,你敢做還不敢當了?!須不知這府裡的事情,有幾樁能瞞過我去?賴大的人剛有動作,就有四五路稟給了我!”

話趕趕話說到這裡,王夫人索性一點餘地都不留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因為那上面不成了,又死要面子活受罪,才故意往我頭上潑髒水的!”

“你、你!”

賈政聽出這事兒似有蹊蹺,正要細問究竟,不想王夫人冷不丁抖出了自己不舉的陰私,當下渾身的熱血直往上撞,衝的腦門嗡嗡作響,卻那還顧得上旁的?

當下‘啪’的猛一拍桌子,顫聲道:“好個刁婦、好個刁婦!你自己不守婦道,如今竟還敢、還敢倒打……咳咳咳!”

他狠狠咳了幾聲,原本漲紅的老臉也憋成了豬肝色。

說實話,他當初疑心王夫人和焦順有染,也確實存了藉此疏遠王夫人,好給自己留一些體面的想法。

但這等事兒,賈政又怎麼可能承認?

非但嘴上不認,連心裡也是決計不認的!

故此等好容易緩過勁來,他又抬手指著王夫人的鼻子質問:“你這蛆心喪人倫的刁婦,若當真問心無愧,又怎會怕人查問?!”

王夫人聞言只當他是徹底認下了,一巴掌將那指頭拍開,恨聲道:“你自己不中用,偏要把別人往下流裡想!好、好、好!你不是要查問嗎?咱們乾脆從頭查起,先查一查你是怎麼得的這病,也好讓老太太和孩子們都見識見識,什麼是自作自受、什麼是賊喊捉賊、什麼是倒打一耙!”

“你、你……咳咳咳!”

賈政氣的五勞七傷,捂著胸口咳嗽不止,又見王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觀,越發連肺都要氣炸了,好容易緩過來,猛地一把推向書桌,嘴裡吼道:“你給我滾出……哎呦!”

不想那書桌又重又大,竟是穩如泰山,反倒是他用力過猛,腳下一踉蹌直接摔了屁股墩兒。

王夫人面露不屑之色,嗤鼻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賈政又在地上喘了好一陣子粗氣,這才掙扎著爬了起來,扶著桌子罵了王夫人足足兩刻鐘,等漸漸消了氣,才重又想起了先前發現的蹊蹺之處。

方才王夫人一口咬定是自己在派人調查她,看那言之鑿鑿的架勢,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

可自己分明就沒有將事情擴大化的意思!

這其中必有蹊蹺!

想到這裡,他大聲吩咐道:“來人啊,速去把單大良找來!”

且不提賈政如何差人探查。

卻說王夫人回到清堂茅舍,是越想越覺得不甘。

說是夫為妻綱,可老話也說‘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他既如此不顧夫妻情面,自己又何苦再恪守婦道?!

她原就有些荒唐妄想,如今開了枷鎖,竟是一發不可收拾,自下午到晚上是越琢磨越真,開頭還純是為了賭氣,到後來竟就漸漸萌生出叛逆的雀躍……

…………

另一邊。

焦順回到家中,把切割賴家的設想又從頭到尾的捋了一遍,捋順了大致的思路之後,便準備等明日壽宴上,伺機再與平兒分說。

然後他便先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後,乘車出了榮府後門,趕奔順天府衙門。

上午因是薛蝌的獨角戲,他怕自己去了被人撞見弄巧成拙,被人看出是早有謀劃,所以只能留在家中寬慰眾女。

但等事情鬧開了,他再作為相關人士出場也就順理成章了。

一路無話。

等到了順天府衙門口,就見斜對面的衙門口已然支起了榜文。

這是計劃中告官無果之後的下一步,薛蝌以賬本十分重要,自己又急著回家侍奉生病的母親為由,在順天府門外張貼私榜,懸賞三千兩銀子贖回賬冊。

通常來說,順天府門外除了官家的公文,是不允許私人張貼告示的,但誰讓主持之人是榮國府的公子呢?

對面的衙役們非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特意分了兩個守在私榜前維持秩序。

焦順遠遠的掃了兩眼,有認識他車駕的榮府家僕,早從旁邊的鼎香樓裡請出了寶玉、薛蝌二人。

薛蝌一臉的悲憤莫名,寶玉則是鬱鬱寡歡。

焦順只當他們都是演的,便迎上去隨口問道:“文龍兄弟呢?怎麼只你們兩個?”

薛蝌忙解釋:“哥哥有些按捺不住,所以沒敢讓他出來。”

寶玉則在一旁搖頭:“好容易才按住的。”

焦順恍然,這事兒是今天剛告訴薛蟠的——畢竟這麼大的事情,他若不出面也實在奇怪。

但這薛大腦袋一貫藏不住心思,倘若他一臉躍躍欲試的出現在人前,只怕就要被有心人看出不妥了。

焦順又回頭掃了眼那私榜前的人潮,貌不經心的與某個人對上了眼神,然後又不著痕跡的微微頷首,這才在寶玉、薛蝌的簇擁下進到了酒樓裡。

卻說那私榜前,無數看客正對著榜文指指點點。

“瞧這意思,難不成那偷東西的賊把賬本送來,薛家也要出三千兩銀子?”

“寫是這麼寫,不過那賊要真敢來,只怕是有命拿錢沒命花!”

“你們說這東西是誰得著了?”

“這還用說,指定是大理寺的人!我可早聽說了,這薛家就是因為和工部的焦大人有關係,所以才被退的親!你想啊,為了噁心焦大人,連親都能退,昧下個賬本又算什麼?”

“我怎麼聽說不是有關係,而是有一腿?”

“管他一腿兩腿的!這可真是抄著了,我聽說丟的除了賬本,還有一二千兩銀票呢!若再領了賞銀,加起來豈不就有五千兩了?!”

“那榜文上面說的隨筆又是啥?”

“就是平時隨便記下的事情,零零碎碎的玩意兒……”

“唉~你們說那賊會怎麼領這銀子?反正要是我,肯定不敢直接來領。”

“要是我,就乾脆……”

正說著,後排忽就人朝著私榜丟了件東西過來。

那東西搭在私榜的木牌樓上,啪嗒一聲落地,眾人都看的分明,卻是個包著硬物的紙團!

“誰、是誰丟的?!”

兩個守榜的衙役嚇了一跳,忙都抄起膠皮棍兒作勢呼喝——這原是焦順為糾察隊準備的,但工部瞧著合用,乾脆當‘政績’推廣到了有治安需求的衙門。

而同在守榜的薛家僕役,則是忙上前撿那紙團來剝開過目。

看完之後,他神情緊張的抬頭張望了幾眼,見人群鬧成一團,卻沒有人站出來承認,便忙捧著那紙團跑去酒樓報信兒了。

看客們見狀愈發鼓譟。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必是賊人‘投石問路’!

有那心熱賞銀的,當下看周圍人都金燦燦的,巴不得當場拿住賊人,好獨吞那三千兩賞銀,可惜方才實在太亂,壓根也沒人瞧見到底是誰丟的紙團。

“那紙團上寫的什麼?”

“多半是一手交銀子,一手交賬本之類的話唄。”

“就是不知那賊人要怎麼交易。”

正說著,忽就見薛蝌急匆匆衝出來,跳上私榜旁早就準備好的臺子,大聲道:“閣下開出的條件我薛家答應了,今天晚上我就會把銀子分別……”

“且慢!”

這時從後面追出來的焦順,卻‘及時’喝止了他,戾氣十足的目光掃過全場,揚聲道:“我們怎麼知道,東西真就在你手上?總得有個憑證吧?!”

看客們一聽這話也覺得有理,若是有那眼熱賞銀的,假冒賊人行騙,薛家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位大人說的在理,怎麼也該有個憑證,才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這怎麼證明?”

“這還不簡單,把賬本抄幾頁送過來就是!”

“對對對,讓他抄幾頁賬本送來,若是對的上就是真的!”

人群中也不知誰出了個主意,倒得了眾人一致認可。

然而薛蝌卻陡然變色,脫口道:“萬萬不可!”

看客們為之一靜,旋即都狐疑的看向了他。

就見薛蝌有些尷尬的沉默了半晌,這才磕磕絆絆的道:“那賬本、那賬本是我家的機密,雖對旁人無用,卻也不好隨便外洩……”

眾人聽了這話,心知那賬本里必然涉及什麼私密。

細一想這倒也正常,若非如此,薛家又怎會著急忙慌的懸賞?

這時又有人道:“不是還有個什麼隨筆嗎,讓他抄幾頁送來,不也一樣能證明東西在他手裡?”

眾看客恍然,因見薛蝌猶猶豫豫的,又有人打趣道:“薛公子,不會那隨筆裡也寫了什麼秘密吧?”

“這薛家怎麼淨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怪道人家會退親呢!”

薛蝌臉色很是難看,尤其聽到有人提及退親的事兒,更是氣往上撞,於是一咬牙大聲道:“我薛蝌行得正坐得端,那裡面不過是我家中一些瑣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若東西真在尊駕手上,你只管抄錄下來便是!”

眾看客這才起鬨叫好。

而這戲劇性的一幕,又迅速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遍了京城上下。

內中倒有不少人都好奇,那隨筆裡究竟寫了些什麼。

然而自此之後,連著兩三日不見有什麼動靜。

眾人便紛紛議論,說是當日投遞紙團的,多半是個見財起意的騙子。

又有人好奇那真正的賊人,緣何不照葫蘆畫瓢換了這三千兩賞銀?

難道是薛家的賬本上,還藏了什麼更值錢的秘密?

這事兒本來就一波三折,何況還有焦順暗中推波助瀾,一時熱度無兩。

而也正因如此,各家報紙都不約而同的增刊了吹捧梅家、踩底薛家和焦順的文章。

轉眼到了九月初五。

這天早上菜市口的斷頭臺上,竟不知被誰貼了數十張抄錄的文章。

正中又掛了一條血色橫幅,上書:

某原本只為圖財,不想卻橫生義憤,特將薛氏隨筆全文張貼於此,由世人評說!

與此同時。

各家逢五發售的報紙,也已經被分發到了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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