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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口‘張榜’云云皆是後話。
時間且先倒回九月初二。
因是王熙鳳壽辰,老太太體恤她素日裡勞苦,故此特意放了她一天假,暫由李紈、尤氏接下闔府的雜務,好讓她趁機鬆快鬆快。
故此這日王熙鳳起來的就比往常晚了些。
醒來之後,她懶洋洋坐起身來,邊攏住對襟小褂遮去橫嶺側峰,邊揚聲呼喊平兒,誰知喊了幾聲卻不見回應。
“這小蹄子又去哪兒浪了?”
王熙鳳不滿的趿著繡鞋起身,正要去外間喊人伺候,忽就見梳妝檯上多了個鑲玉玲瓏八寶匣。
她先是一愣,旋即兩隻丹鳳眼驟然發亮,三步並作兩步的湊到近前,將一對兒蜜桃嵌在繡墩上,急不可待的去開那寶匣,誰知上上下下摸了一圈,也沒找見鎖頭、卡扣。
王熙鳳不死心的又把上面的五鳳朝陽的浮雕捋了一遍,卻還是沒發現有什麼訊息機關。
她不覺有些惱了,攥起拳頭欲砸,可抬起老高卻又不忍落下,最後只在梳妝檯上一拍,惱道:“這是什麼鬼東西,那賊漢子莫非是故意耍人不成?!”
話音未落,忽聽得身後傳來噗嗤一聲輕笑。
王熙鳳愕然回頭,卻見平兒早不知在旁窺探了多久。
“好啊你個小蹄子!”
她惱羞的跳將起來,罵道:“你就這麼幹看著我鬧笑話?再不過來幫忙,信不信我整日把你拘在身邊兒,讓你再難與那賊漢子照面?!”
“奶奶就會用這一招。”
平兒笑著上前,從她手裡接過那寶匣,一邊擺弄一邊道:“虧我還一早就惦記著把東西給你取來。”
“哼~”
王熙鳳冷哼一聲,眼見那匣子啪一聲彈開,也便顧不得和平兒鬥嘴,忙搶回來擺在梳妝檯上,兩眼放光的盯著裡面那一整套珠光寶氣的頭面首飾。
小心翼翼的拿出這個比比,再捏著這個瞧瞧,一時眼都要挑花了。
半晌才依依不捨的放回去,嘆道:“可惜了,若不是府裡最近實在拮据,怕這些東西太過扎眼,我倒真想戴到壽宴上去。”
她這一臉無奈的,卻似乎完全忘了,榮國府之所以會欠下這麼多虧空,正是她鳳二奶奶帶頭貪墨的結果。
平兒取來一席杏紅的長裙,邊伺候王熙鳳更衣,邊道:“奶奶是用完早膳再去老太太那邊兒,還是……”
“這且不急。”
王熙鳳面色微肅:“昨兒光顧著賴家的事兒,倒忘了替那賊漢子討好處——且等梳洗好了,咱們乾脆去清堂茅舍裡用飯。”
說著,又無奈搖頭道:“怕只怕太太昨兒動了真火,一時善財難捨誤了府裡的大事——都怪那賴大不省事,虧我過往被他哄住,只當是一家子精明人,誰知連為尊者諱的道理都不懂!”
平兒聽了她這番強詞奪理的雙標言論,忍不住連翻白眼,卻也懶得與她爭辯。
等洗漱完畢,王熙鳳又戀戀不捨的擺弄了一番那頭面首飾,這才領著平兒趕奔清堂茅舍。
堂屋裡,王夫人剛與薛姨媽用完早飯,正對坐在羅漢床上閒話家常。
薛姨媽本就發現姐姐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似是存了什麼心事,又見王熙鳳從外面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忙起身道:“你們聊,我先回去收拾收拾——鳳丫頭,待會我可要多討你幾杯壽酒呢。”
而等薛姨媽一走,王熙鳳立刻湊上前明知故問:“太太,聽說您昨兒去榮禧堂了?阿彌陀佛,您和老爺正該和和睦睦的,我們做小輩兒才好有主心骨依憑!”
王夫人聞言臉色就是一沉,卻並未就昨天的事情向王熙鳳解釋什麼。
反而略一沉吟,便吩咐道:“雖說老太太體恤,讓你今兒清閒一日不用管事,但這園子裡畢竟住的都是些沒出閣的姑娘家,你務要盯緊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一個也別放進來!”
王熙鳳心下跟明鏡似的,自然聽出她是在暗指賴大的耳目親信,不由得暗暗竊喜。
她正發愁不好跟焦順私相授受呢,如今得了王夫人這話,倒就好操作了。
不過單只是這麼個模稜兩可的言語,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如今早不是姑侄一心的時候了,雖然可能性不大,可誰敢保證王夫人不是要藉機給自己下套,好提前收回一部分權柄?
故此又裝作茫然不解的問:“不三不四的人?太太是指……”
“自是那些素日裡品行不端的——仗著老爺寵信,就捕風捉影,亂嚼舌根的尤其要防!”
王夫人說到這裡,想起昨兒和賈政的對罵,忍不住將銀牙咬的咯咯作響。
鳳姐兒見狀則是竊喜不已,心道那賊漢子固然機智百出的,可自己也不差,略施小計就讓賴家惡了太太——將來不管那賊漢子要如何施為,太太都能提供一份助力!
因想起焦順,她忙又提醒道:“太太,今兒就是正日子了,忠順王爺的事兒可不好再耽擱——不知您如今是個什麼章程?”
“這……”
王夫人面露猶豫之色,手上也不自覺地發力,直到手串被攥的咔咔作響,她這才猛地驚醒過來,抿嘴道:“你放心吧,我自有法子勸他!”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細聽竟還帶了顫音兒。
鳳姐兒聽的一愣,她全然沒想到王夫人會瞞著自己,有心再打探幾句,可轉念又一想,左右不管太太如何施為,最後自己都能從那賊漢子嘴裡得到答案,又何必急於一時?
只盼太太千萬不要吝嗇就好。
姑侄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賈母就差了琥珀來請壽星。
因王夫人自稱還有些瑣事要處置,王熙鳳便先告罪先行一步去了藕香榭——她不敢比著老太太在大觀園裡過壽,故此便改在了年輕一輩兒最常去的藕香榭。
卻說鳳姐兒走後。
王夫人就怔怔的出氣神來,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也隨著心思一忽兒惱、一忽兒羞、一忽兒愁的。
直到薛姨媽過來催促,她才勉力收斂了情緒,起身笑道:“你今兒這一身瞧著倒新鮮,等給鳳丫頭過完了壽,我也穿上試試,若果然不錯,就比著做一身兒。”
因要出席鳳姐兒的壽宴,薛姨媽本就刻意打扮了一番,故此也不疑有他,只笑道:“那感情好,我瞧姐姐那些大衣裳忒也素淨的慌,平日裡還好,若遇見大喜的日子就不合時宜了。”
說著,又恍然道:“是了,怪道姐姐突然說要穿新鮮的,我過陣子也該仔細預備預備了。”
她卻是誤以為,王夫人是在為寶玉和寶釵的親事做準備,還滿心歡喜姐姐如此上心,等大婚時必然諸事周全,卻那想得到王夫人另有計較?
…………
再說王熙鳳到了藕香榭裡,也不同李紈、尤氏兩個客套,徑自將兩人拉到一旁,開門見山的把事情說了,又甩鍋道:“太太雖是交代給我了,可我今兒好容易得了假,卻不耐煩這些麻煩事兒——還是請嫂子們幫著代勞吧。”
李紈見狀,如何不知她是在賣乖?
不過賴家追查焦順這事兒,對她的影響還在王熙鳳之上——她私會焦順的頻率,可比王熙鳳高多了。
故此也只好順著鳳姐兒的話頭,陪笑道:“你這不是難為人嗎?府裡上上下下盤根錯節的,誰是誰的耳目,我哪裡分的清楚?還是得你這二奶奶出面拿主意才成!”
王熙鳳等的就是這話,當下連珠炮似的點出了一大堆嫌疑人,內中有確鑿的,也有疑似的,平日裡她或許還要仔細甄別甄別。
可如今上有王夫人發話,下有李紈擋槍,她自然樂得寧殺錯無放過。
她們妯娌三個躲在裡間竊竊私語。
外面廳裡眾女也正圍坐在一處,聽賈寶玉比手畫腳的描述昨天發生的事情。
其實先前在制定計劃時,焦順早都事無鉅細的向她們解說過了——眾女也因此切實感受到了他對待女子的平等態度。
但事前彩排計劃的再怎麼周詳,又怎及得上親眼目睹來的生動具體?
眾女都不自禁的隨著寶玉的描述而情緒起伏,又不約而同的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目睹。
聽完之後,林黛玉忍不住讚歎道:“也虧得是薛二哥,若換一個人驟然經歷這麼多,只怕早就怯場了。”
賈寶玉忙道:“焦大哥也這麼說來著!”
說完,又搖頭晃腦的嘆息道:“只可惜那篇隨筆不幾日竟就要貼在菜市口,任由那些愚氓之輩品頭論足了——唉~生生褻瀆了這難得的兄妹之情!”
眾女聞言面面相覷,都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這事兒賈寶玉也不止提過一兩回了,因薛家兄妹這當事人都不介意,他倒也不敢直接反對,只是每每扼腕頓足的嘆息,讓人哭笑不得。
探春見他絮絮叨叨還要往下說,忙主動岔開話題問:“焦大哥什麼時候到場?”
“約莫也快了吧。”
賈寶玉這才收了碎嘴子,翻出懷錶掃了一眼,道:“他昨兒說要跟薛大哥薛二哥一起……”
“呵呵~”
林黛玉突然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倒沒聽說過,做姐夫的會稱呼小舅子哥哥。”
賈寶玉被噎的臉上泛青,若是別人挑這個理倒罷了,偏是林黛玉挑她——難道林妹妹真不知道,自己緣何不肯改了稱呼?!
他一時憋屈的五勞七傷,再沒有興致和姐妹們說笑,悶著頭獨自坐到了角落裡。
往常這時候就該薛寶釵站出來打圓場了,但林黛玉這話雖不是為了她才說的,但又確實是在為她打抱不平。
再加上寶姐姐近來也是一肚子悶氣,故此乾脆來了個視若無睹。
探春見狀,正要開口幫賈寶玉圓上兩句,冷不丁聽見外面丫鬟通稟,說是焦順薛蟠薛蝌三人聯袂而來。
她下意識往門外望去,眼睛雖透不過門扉,一顆心卻早到了外邊兒,哪還顧得上什麼寶二哥?
一旁薛寶琴也是相差彷彿。
旁人不知她心思,林黛玉如何不知?
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柔荑,然後突然提議道:“要不,咱們待會兒跟焦大哥商量商量,看等初五菜市口‘放榜’時,咱們能不能也去瞧個熱鬧!”
眾女聞言都有些意動。
尤其是幾個好熱鬧的,正巴不得能親眼瞧瞧,看自己等人親手書寫的文章,到底會造成怎樣的波瀾。
只薛寶釵考量到焦順的難處,遲疑道:“這會不會給焦大哥添麻煩?再說若讓人撞破了,只怕……”
“先跟焦大哥商量一下再說吧。”
探春難得與她唱起了反調:“也說不準就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呢!”
滿屋子人裡,只怕屬這三姑娘最熱衷這些權謀黨爭的事兒,如今有機會親眼得見,又怎肯輕易放棄?
而聽她這麼說,薛寶釵也不好再勸,何況她自身又何嘗不想親臨其境?
於是一眾姑娘們又都多了期盼,個個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
誰知過了好一會兒,從外面挑簾子進門的卻不是焦順,而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在往後面又跟了薛蟠、薛蝌兩個。
眾人疑惑的面面相覷,都不明白焦順怎麼先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薛寶琴主動迎上堂哥哥哥問道:“焦大哥呢?不是說你們要一起過來麼?”
“你問焦大哥啊。”
薛蟠大咧咧的笑道:“他方才突然有些不方便,去如廁了。”
說話間,目光就不自覺的往林黛玉身上飄,暗與自己那沒過門的妻子對比。
結果那不加掩飾的目光立刻驚動了林黛玉,當下林妹妹便冷著臉轉過頭去。
薛蟠訕訕的收回目光,心下悵然若失。
雖然夏金桂也是個好顏色的,可到底還是差了林黛玉三分風姿。
……
與此同時,
距此百米之外的茅廁內,焦順疑惑的從袖子裡翻出張紙團來——這是方才撞上王夫人和薛姨媽時,慌亂中也不知誰塞給他的。
等展開來一瞧,他心下登時恍然。
就見上面畫著個躲在山石後面的婦人,旁邊又有自己竄改那四行小詩在側,這若不是薛姨媽又能是哪個?
更讓焦順心中振奮的是,那上面竟還約定了時間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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