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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省試放榜,到殿試奏名,中間長達一個月時間。
落榜士子們,早就離開京城了。
如今就剩朱銘、白崇彥和閔子順,而新認識的朋友當中,秦檜、林勳、侯宣、陳東等人走得比較近。
朱銘對待秦檜,一直保持正常態度,既不刻意疏遠,也不十分親近。
在陳東的組織下,有好幾十個太學生,經常跑去城外聽陳淵講學。裡面的未來名人還不少,比如朱熹的父親朱松,此時還不到二十歲,今年剛剛進入太學讀書。
唱名的前幾天,貢士們先去祭拜孔子,接著又被禮部叫去學習禮儀。
關於跪拜皇帝,也得分辨情況,只在大型正式場合,或者特殊時候下跪。
早在淳化三年,就已經把胡亂跪拜皇帝,列為十五項常參(日常參見和例行朝會)失禮行為之一,違反者要扣一個月工資。
“拜!”
禮部官員站在貢士們旁邊,正在引導眾人訓練禮儀。
朱銘手裡拿著個空白木板,站在人群當中划水練習。
先是豎著木板一拜,接著橫捧木板一拜,繼而後退半步,把木板插在腰帶上。然後開始跳舞……
宋代的舞蹈動作,已經比唐代簡化許多,唐代還特麼要轉圈的。就是單腳踏出,一個腳跟點地,隨即左右腳交換重複,手裡也跟著比劃動作。
跳舞結束,再作揖拜三次。
“萬歲”也不能亂喊,喊的是“聖恭萬福”。
一連訓練三天,終於再次進入皇宮。
按照省試的名次,朱銘依舊站在最後面,黑燈瞎火的慢慢等著皇帝升殿。
“成功到了東京,怎不來見我?”一個穿著紫色朝服的官員過來。
朱銘完全不認識,作揖道:“還不知相公名諱。”
“我姓錢,叫錢景臻。”官員笑道。
朱銘連忙重新作揖:“晚輩見過康國公!”
陸提學曾寫信給朱銘,說他把八首詩詞送到東京,駙馬都尉、康國公錢景臻已幫忙宣傳。
錢景臻最初不知道朱銘來東京了,後來聽說有人跟開封府尹槓上,這才派遣奴僕去打聽訊息。然後按兵不動,等著看朱銘的科舉成績。
他已經不急著嫁女兒,因為最後一個嫡女,在去年秋天出嫁了,如今只剩兩個未成年庶女。
錢景臻跟朱銘寒暄幾句,忽然低聲說:“成功今日唱名必在前列。”
“多謝國公提醒。”朱銘聽明白了。
又有一人過來,卻是陸游的父親陸宰,也即陸提學的族兄弟。他剛剛外放為淮西提舉常平使,越級晉升為一省大員,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赴任。
從陸宰的新官職就能看出,宋徽宗在刻意提拔蔡京的反對派,還往蔡京的固有地盤摻沙子(官學系統和常平系統,一直被蔡黨牢牢控制)。
得知陸宰的身份,朱銘連忙執子侄禮,這是因為陸提學的關係。
漸漸的,又有幾個官員過來,全是蔡京的反對派。
看這架勢,朱銘就知道自己殿試名次很高,反蔡官員都想把他招至麾下。
天色漸漸亮起,忽聞鞭響。
百官到前面去列班排隊,在禮樂聲中,合門使報告百官已經到了。
宣徽使在殿內喊:“通!”
朱銘站在外邊,目視百官入殿,然後一直等待。
在繁瑣的禮儀之後,御藥院的太監出來,用帶著節奏的語調唱道:“今科殿試第一人,眉州何粟!”
何粟聞言,渾身顫抖,連忙出列。
沒有什麼獨佔鰲頭的禮儀,直接跑去集英殿內謝恩。
太監又唱:“今科殿試第二人,婺州潘良貴!”
等潘良貴進去一陣,太監再唱:“今科殿試第三人,洋州朱銘!”
跟朱銘關係好計程車子,都是又驚又喜,但不敢隨便亂動,生怕被人舉報殿前失儀。
朱銘走到丹陛處停下,合門使喊道:“貢士朱銘到!”
宣徽使在殿內喊:“通!”
合門使跟著喊:“通!”
運用前兩天剛學會的禮儀,朱銘趨步上殿。先站著作揖拜了兩下,隨即退後舞蹈,毫無心理負擔的下跪:“聖恭萬福!”
隨即叩拜三下,謝恩起身。
宋徽宗突然說:“近前來!”
朱銘趨步上前。
宋徽宗仔細打量幾眼:“為何辭闢?”
朱銘回答:“大晟府詞人,佞臣也。臣乃聖學門徒,當以科舉進身。”
膽子太大,群臣側目,就連蔡京都多看了朱銘兩眼。
而大晟府的官員,一個個臉色難看。心胸狹窄之輩,已經打主意報復,今後要找機會給朱銘上眼藥。
宋徽宗並不生氣,這種“性格剛直”的官員他見多了。本來還想問修道之事,但今天的場合不對,便說:“下去吧。”
宣徽使喊道:“今科第三人朱銘,賜進士及第。賜袍,賜靴,賜笏!”
朱銘捧著靴袍謝恩,遂被引入偏殿換衣服。
狀元何粟已經換好了,作揖道:“恭喜朱兄!”
“同喜,同喜。”朱銘回禮。
潘良貴卻高興道:“成功兄,我在蔡河邊聽陳先生講學,還與那開封府尹作了一場。”
朱銘瞬間覺得親近,拱手說:“多謝潘兄弟幫忙。”
不多時,第四名也來了,是江西人郭孝友。
此君腦袋奇大無比,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五官並無缺陷,但組合在一起就顯得特別古怪。
說不上醜,就是很怪,讓人一眼便記住其相貌。
作為徽宗朝少見的、沒有黑幕的一屆科舉,這三人都還算正直之輩,歷史上皆因彈劾奸黨被貶謫出京。
朱銘穿好衣服,第五名宋棐也進來了,同樣屬於歷史名人。
宋棐做縣令時,由於為官清廉,又懲治了胥吏,寧德縣百姓直接給他建生祠。轉任餘干知縣,又率鄉勇擊退盜賊。此後做了好幾任知縣,每到一地,不是整頓吏治,就是帶兵剿賊。
後來金兵南下,趙構逃到建康,韓世忠、張浚的部隊,全靠宋棐籌措排程糧餉。
宋棐死後,追封太師。
第六名朱蹕也進來了,金兵攻打杭州時,他在做錢塘知縣。別的官員全跑了,只剩朱蹕率領弓手和鄉兵抵抗,身中兩箭依舊繼續殺敵,最終慘死於金人之手。
只能說,這一屆沒有黑幕的科舉,身具擔當者是真的多!
接下來又有二十餘人,陸陸續續到偏殿換衣服。這些二十多個新科進士,將近四分之一死於靖康年間和南宋初年。
有的因抗金而死,有的被活活氣死。
比如第二十六名陳博古,在抗金前線做地方官。他夙興夜寐籌集糧草,還要安撫戰亂流民,上司卻在貪汙撈錢,陳博古積勞受氣鬱鬱而終。
潘良貴、宋棐二人,與朱銘最聊得來。
前者談道用之學,後者聊軍事戰爭,三人恨不得在偏殿中喝酒。
數百進士全都換好了衣服,再整整齊齊去大殿謝恩,然後便可以滾回家休息了。
沒什麼狀元跨馬遊街,跟獨佔鰲頭一樣,那是明朝才有的事兒。
但圍觀群眾還是很多,爭相目睹狀元尊榮,甚至有百姓爬到樹上。
朱銘把換下來的衣服扔給白勝,身上穿的全是新衣新靴。外袍是綠羅面料,扎著淡黃色腰帶,裡面還有件黃絹襯衣,寬袍大袖又騎馬,同樣吸引到不少人圍觀。
許多女子也來看熱鬧,她們見朱銘生得英俊,騎在馬上好不威風,紛紛投擲鮮花和果子。
“狀元叫甚名字?”
“叫何粟。”
“那騎馬的是誰?”
“不曉得。”
“……”
唱名地點,改了好幾次,如今是在集英殿前唱名,從來不會在東華門唱名。
唱名跟東華門扯上關係,是因為禮部官員,要在東華門外,向外界公佈前三名的情況,並隨之傳到整個東京城內外。
“郎君叫甚名字?今科第幾人?”一個女娘大著膽子衝朱銘喊。
朱銘笑著望去,拱手不說話。
白勝卻牽著馬兒喊:“俺家相公叫朱銘,今科第三人探花!”
“是探花郎,是探花郎!”
街邊婦人都瘋狂了,因為朱銘的相貌,比狀元和榜眼要英俊得多。
一瞬間,鮮花鋪天蓋地砸來,還伴著許多水果。
皇帝專門派了侍衛,保護新科進士的安全,此時嚇得連忙呵斥,因為已經有進士被果子砸中。
整個東京城,似乎完全忘卻煩惱,因為科舉而沸騰歡呼。
朱銘扭頭看向何粟,這位狀元春風得意。而且他的兩個兄弟,也一起考中進士,簡直光耀祖宗門楣。何曾料到,會是絕食而死的下場?
回到客棧,眾人皆喜氣洋洋,閔子順和白崇彥卻頗為焦慮。
一甲進士到四甲進士,都可以直接授官。
數量眾多的五甲進士,還需要再去考關試。而閔子順和白崇彥,皆為五等進士,如果關試考不過,就得慢慢等缺等差遣了。
翌日,皇帝在禮部貢院舉辦聞喜宴。
這種宴席,以前沒那麼多規矩,現在卻繁瑣得很,因為宋徽宗頒佈了政和新儀。
朱銘跟隨押宴官進門,與眾進士站在中庭等待。
每個進士,都發了幾朵花,插在頭上代表喜慶。
一系列程式之後,樂隊奏響正安樂,太監吼道:“賜卿等聞喜宴!”
進士們入內拜見皇帝,這次不用再跪,只需作揖即可。
當然,如果皇帝有臨時敕書頒佈,狀元需要帶著眾人跪領。因為聞喜宴上的臨時敕書,意味著皇恩浩蕩,這屆進士必然授官更多更重。
眾人按照甲第排座次,朱銘坐在第三位。
赴宴官員不多,都穿著紫袍,大晟府詞人卻來了十幾個。
還有御用畫手陪宴,比如張擇端什麼的。
一開場便是賜詩,宋徽宗親自作詩,賜給新科進士。
狀元首先答詩,文采斐然,眾人喝彩。
榜眼跟著答詩,略顯平庸。
隨即輪到朱銘,宋徽宗開口道:“你那八首詩詞,俺已讀過了,今日答詩,可不能差得太多。”
大晟府詞人們,紛紛看向朱銘,大都盼著他出醜。
因為朱銘昨天在集英殿的回答,實在太傷人了,竟把大晟詞人全部斥為佞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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