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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姌輕輕牽住她的手道:“我聽你的琴技,非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不可練成,這番苦練不比練字讀書容易。”
甄姐一怔,心中酸澀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紅了眼眶,託著酒壺的手也緩緩放下。
羅弘笑道:“沒想到玉度年紀雖小,這手段著實了得,比之敬道也不差了。”
甄姐自知失態背過身去,“妾不過是浮萍微末,當不起小郎君贊。”
衛姌剛才只是不想她太過接近,摸到她手上的繭有意岔開話題,沒想到說到現在反倒讓她勾起了心事,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便讓她下去整理妝容。
熊謙哈哈大笑:“我聽出來了,衛小郎君懂琴藝,莫非也曾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過”
羅弘也問道:“玉度你識彈琴”
剛才北山一曲讓席間氣氛變冷,見衛姌為甄姐說話,不少人頓時起鬨,“小郎君彈一曲。”
江右子弟性好風雅,琴是六藝之一,在座的就有不少人習過,也不稀奇,以往舉宴時也曾有人彈過。只不過今天衛姌是主角,又是生面孔,大家更有新鮮感。
衛姌聽眾人喧鬧的厲害,起身來到剛才甄姐所坐的位置。
她也不問眾人要聽什麼,手指在琴絃上撥弄兩下,眾人就靜了下來。
春風如許,自琴上流淌,婉轉而動聽,如鳥鳴山澗,不流於俗氣,又歡快動聽。
是一首眾人都沒停過的曲子。一曲畢,眾人喝彩。
衛姌微笑謝過,視線一轉,看到站在樓梯上的桓歆。
他不知站了多久,目光沉沉,落在衛姌身上。
衛姌看到桓歆就想起當日他那個瘋狂模樣,撇開視線,回到席間,對此人視而不見。
羅弘問:“這是什麼曲子,以前也未曾聽過。”
衛姌心道,這是十年後才有的曲,也不知哪個琴師譜寫,便道:“也是偶然聽到的。”
天下隱士眾多,有人譜出新曲不稀奇。
“桓三郎來了。”有人發現桓歆,喊了一聲道。
桓歆大步朝羅弘衛姌這一席走來。
作者有話說:
37
第37章後院
桓歆五官深刻,長相其實不錯,只是一雙眼狹長,看人時便有陰鬱之感。
席間眾人都與他招呼,稱他桓三郎。
桓歆邁步走了過來,面無表情,似乎心情有些不好。他抬起眼睛,看了衛姌一眼。
熊謙和熊茂兩人平時就捧著他,見他來了,立刻騰開個座,又命伎子前來侍奉。桓歆坐下後,熊謙立刻就問:“桓兄怎麼來了,昨日問你還說有事。”
桓歆瞪他一眼,生硬道:“事了隨便逛逛,就來到此處。”
熊茂道:“桓兄來的晚了些,剛才衛小郎君彈了首新曲,頗為動聽。”
桓歆“嗯”的一聲,似不在意。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瞥向衛姌,他來的並不晚,剛到樓下聽見琴聲,清揚委婉,歡快卻無靡靡之感,箇中細微差別只有琴技高手才能區分。桓歆自幼喜好音律,以前對令元另眼相看就是喜她一手琵琶技藝。剛才聽見琴音心下立刻就有些喜歡,可他躊躇不前,沒有立刻進樓來。
僕從還覺得奇怪,心想郎君推了熊家兄弟的邀約,怎麼還到靈犀樓來,又見桓歆下了車仍未進樓,便道:“何人琴聲如此動人,郎君何不上去看看。”
桓歆點頭,心道:我是被琴音吸引上來,並非特意來看那個衛小郎君。
如此一想,他便大步入內,來到二層,卻看見撫琴的正是衛小郎君,他睫羽微垂,兩頰薄薄一層微醺的飛紅,襯得他肌膚越發白皙靈透,琴音就來自於他的指尖。
桓歆心癢得很,被打過軍棍的地方似乎也跟著疼。
羅弘見他坐下後就一聲不吭,道:“桓兄怎的了,心事重重的。”
桓歆見衛姌一直未曾朝他這裡看過一眼,也不知怎麼的,心氣就有點不順,拉著臉道:“是有點事。”
眾人摸不準他是否不悅,自桓溫平蜀之後,桓氏已隱隱是四姓之首,眾人見桓溫不冷不熱的,席間氣氛就逐漸冷了下來,任由伎子侍奉周到,百般調笑也是無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衛姌對羅弘及席間眾人道:“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辭了。”
羅弘拉過身邊一個服侍的伎子道:“宴是為你辦的,你都走了,我們也該散了。”
席間眾人心領神會,有風流者將中意的伎子帶走,剩下也做了打賞,衛姌剛才贊過琴技的甄姐此時也被一個士族子弟攬著肩膀,笑容在燈火下嫵媚羞怯,卻又有些含糊。
衛姌打賞了身邊的俏婢,站起身正要走,忽然聽到有人喊道:“衛琮。”
衛姌側過臉來,對上桓歆的目光。
他盯著衛姌,忽然舉起手中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滿斟,“我知你還記著上次的事,那是我一時糊塗,今日既碰上了,這杯酒算我給你賠禮。”
說完他仰頭一飲而盡。
滿座正要離開的江右子弟們一時間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桓歆自從來到豫章,一向都是眾星捧月,心高氣傲,他們幾乎沒見過他如此模樣,再聽賠罪之語,頓時勾起不少人的好奇,不知賠的什麼罪。
衛姌看著他把酒飲完,表情絲毫未動,就像眼前的事和她無關似的。
桓歆自己拿著酒壺滿上一杯,又是一口飲盡。
眨眼間,就連著三杯下肚。
羅弘覺得有趣極了,宴會臨結束的時候竟然最有意思。
眾人都看向衛姌,她輕笑了一聲道:“遲來者本就該罰酒三杯,算什麼賠罪”
桓歆仍坐著,抬頭看衛姌,剛才婢女已經為她罩上披風,臉看起來越發地小了,雖說是冷笑著看他,但她的眼睛烏溜溜的,彷彿水沁的葡萄似的,桓歆心裡一點氣也生不起來。
“這三杯不算,只要能讓你心裡舒坦。”他說著,直接拿起酒壺就灌了起來。
眾人大吃一驚,隨後轟然叫好,生怕氣氛不夠熱烈似的,還有人叫俏婢立刻去拿新酒來。
桓歆一壺飲盡,看見衛姌笑眯眯地看著他,胸口彷彿被貓撓了一下,輕輕的,那滋味卻直透心間。
這時有婢女又呈上酒壺,他二話不說拿起就喝。
羅弘險些要拍掌起來,悄聲對衛姌道,“玉度,他可是桓氏郎君。”
衛姌道:“牛不喝水誰能強按頭,這可是他自己討酒喝。”
羅弘立刻就懂了,嘿嘿一笑,嚷了句,“急酒易醉,桓兄慢慢喝。”
熊氏兄弟相勸,桓歆卻好似聽不到,接過一壺新酒立刻就飲,飲完就盯著衛姌看,她沒有表示他就繼續叫酒。
桌上的空酒壺已經堆了七個,酒氣濃郁地瀰漫在席間。眾人看桓歆並沒有停下的意思,也不再起鬨了,面面相覷,還有人來勸衛姌,“小郎君,若是過往有什麼誤會,如今看他赤誠一片,也該原諒則個。”
衛姌知道來相勸計程車族或許也並非真心,只是桓氏如今勢大,大家也不得不表態。
桓歆不停連飲,肚子發脹,眼前也有些昏沉,果然是急酒醉人,他扔開一個空酒壺,伸手又去拿酒,酒壺輕輕搖晃了一下就不動了。他抬起眼皮,只見衛姌的手抓在壺上,纖細的手指讓他目光定了一定。
衛姌緩緩彎了身。
在眾人看來,衛家小郎君應是要勸桓三郎。
桓歆看她的臉越來越近,心跳也快了起來,一下下地撞擊發熱的胸膛。
衛姌面帶微笑,以只有兩人的聲音道:“你便是喝死了,上次的事我也記著呢。”
桓歆心跳雜音鼓譟得厲害,一時間沒有聽清她說什麼,但隨後的話卻叫他渾身一涼,猶如冰水兜臉澆了下來。
衛姌道:“以後離我遠點,死斷袖。”
桓歆驀然瞪大眼,看著衛姌將酒壺拿開給了婢女,然後對四周眾人朗聲道:“桓家郎君如此誠意,過往的事就算一筆勾銷了。”
說完笑著與眾人招呼,然後離開靈犀樓。
眾人看她笑意盈然,招呼也沒錯過一人,禮數相當周到,對她印象也是極好。
宴好酒好,最後這一場戲也好,於是眾多士族子弟都散了。
桓氏侍從在樓下等了許久,眼見所有人都登牛車離開,桓歆還未出來。僕從只能進去找,來到二樓,看到桓歆趴在桌上,酩酊大醉,一旁兩個婢女都沒能扶起他,面露為難。僕從上去,把桓歆架著起身。
桓歆雙目突然圓睜,大吼一聲,“我不是斷袖。”
僕從大吃一驚,差點鬆手將他摔開,連忙道:“郎君當然不是,只是醉的厲害了。”
衛姌上了牛車,抓著栻木第一下沒踩實,身體晃了晃,等重新站穩再上車。
關上廂門,她長長吐了口氣,臥倒在墊褥上。剛才在靈犀樓裡看似輕鬆,實則神經緊繃。此時稍一放鬆,太陽穴突突地跳動,酒勁泛了上來。
衛姌一陣頭暈,不得不敲了幾下廂門,對外道:“行慢些。”
車伕答應一聲,放緩了速度。
車到了府前,衛姌強打起精神,拉攏披風,下車進門。
惠娘等在門口,上來拉住她的手,倒不顯冷,只是離得近了就聞見酒氣。
“郎君怎喝了這麼多酒,”惠娘道,“你才十四,以後飲酒避著些。”
衛姌揉了揉額角道:“下次我能避則避,絕不多去。”
惠娘扶著她進屋,又叫婢女去端醒酒湯來。衛姌這個小院有兩個婢女,都是黃芷音安排的,她也知道忌諱,因此選了兩個相貌一般的,一個叫凝冬,一個叫懷綠,都是性格老實,只知道埋頭幹活的,平時負責灑掃庭院,送些物件。
衛姌脫了披風,由惠娘給她按揉腦袋。片刻過後,懷綠將醒酒湯送來,站在門旁並未離去,欲言又止。
衛姌問道:“還有事”
懷綠道:“小郎君,令元候在院子裡,說要見你。”
衛姌此刻頭暈腦脹,道:“問她有什麼事,若是不急明日再說。”
懷綠跑出去,片刻又回道:“她說十萬火急,性命攸關。”
惠娘皺眉道:“什麼性命攸關,危言聳聽,便是真有事也不該來找小郎君。”
衛姌若有所思,正有些猶豫,外面令元已經喊道:“請小郎君念著去羅浮山一路陪伴。”
衛姌嘆了一聲,道:“讓她進來吧。”
令元隨著懷綠進來,撲通跪在地上,雙眼紅腫,顯是剛才還哭過一場,“小郎君救我。”
衛姌示意懷綠扶起她,“出了什麼事”
令元硬是跪著,懷綠也拉不動她。
“小郎君,黃氏苛刻,讓我住在院子最北間,屋子只粗略修葺,陰寒刺骨,住了這些日,我已經病了兩場,我怎麼求她都不肯讓我挪屋。小郎君,你最知凍寒之苦,若是長久這樣,我怕身體也熬不住,請小郎君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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