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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邳許了這句,神色和煦,似還有帶著些許笑意。
衛姌一凜,許多時日下來,她已摸清他幾分脾氣,越是緊要時候,他面上怒未必是真惱,笑時也未必是真喜。她挺直身板,行了個禮,道:“殿下之令莫敢不從。”
司馬邳頷首,在榻上坐起,拿一封書信遞給她,“這就是信物,收好了。”
衛姌接在手中,又道:“殿下,我無意求官,只望陛下多多照看江夏衛氏。”
司馬邳瞥了過來,她膚色如玉,神色端凝,眸光盈盈暗含期盼地看著他。司馬邳心上彷彿輕輕捏了一下,酥軟難言,他也不明白在這個局勢難明的時候,為什麼還能生出那些柔軟心思。
“好,孤答應你。”
衛姌露出歡喜的神色。
他又看了看她,閉上眼,過了片刻,耳邊聽見她輕手輕腳出去,又掩上門的聲音,這才漸漸入睡。
衛姌揣著司馬邳的手書,離了琅琊王府回家,心中卻沉甸甸的。可惜她前世對建康只知大勢走向,不知細枝末節。剛才就在司馬邳提起私軍時,她猛然驚醒,謝宣既在夢中窺見前世之事,由他出面與司馬邳合議在廣陵所建私軍,時間與前世還相同嗎
她接連幾日心中想著都是這事。最近士族子弟也不像往日那樣肆意行樂,呼朋喚友出去玩鬧的都少了許多。北伐失利,桓溫逼著朝廷將殷浩流放,讓朝廷上下都十分緊張。耗費錢財糧草兵馬出征一場,未奪回失地,如今損兵折將,朝內桓氏在兵力上已經算是一家獨大。
就連許翎私下與衛姌聊天時也透露不安,“真是多事之秋,聽說陛下快不行了,庾氏與琅琊王不合已擺在明面上,早在當初皇位就該是琅琊王的,庾氏當朝讓先帝得了皇位,如今庾氏大不如前,更是不願讓琅琊王殿下繼位。”
衛姌點點頭,這在建康幾乎無人不知,早已不是秘密。
許翎道:“朝中如此紛亂,臨賀郡公已官拜大司馬,位高權重,不少人都在擔心。”
他說著又壓低一層聲音,如囈語般,“怕他會不會生了反心”
衛姌輕輕搖了搖頭,“哪有那麼容易的。”
許翎建議道:“唉,這麼亂,也不知建康城裡會不會有事,不如我們一起出去遊玩,躲開是非地,等大局定了再回來。”
衛姌想著司馬邳的囑託,道:“從前宮中也有幾次陛下病重的傳言,還是再等著看看,外面畢竟不如家中舒坦。”
“倒也是這個理,”許翎道,“管它哪家成事,總不禍及到我們頭上。”
兩人說了一陣,快到掌燈時分許翎才離去。
到了九月,初七夜間,臺城太極殿內匆匆跑出內侍與宮婢,奔往各處通報,陛下陷入昏厥。
這時一個宮婢來到宮牆角落處,對黑暗中身著甲冑的男子道:“陛下面如金紙,不進藥湯,出氣已比進氣少。”
男子道:“可與之前相同”
宮婢面色蒼白,搖頭道:“我非藥師,只知前兩次還能喂進藥湯。”
“我知道了。”男子轉身快步離開。
等訊息傳到庾家,小廳內竟坐滿了人,年紀最長一人居中而坐,周圍幾人正起爭執。
“今夜值守是左衛軍,可謂天助,趁此良機定下大統。”
“胡鬧,真要動了左衛,我庾家就沒有退路可走。”
“若讓司馬邳登上皇位,我庾家才真是無路可走!”
幾人越說越是激動,幾乎要吵起來,居中年紀最長者劇烈咳嗽一聲,瞪著眾人,道:“我庾氏之禍,全因子孫不賢,未有大才,看謝王桓三家,子弟之中英才輩出,這才家勢不絕,代代相傳。”
眾人偃旗息鼓,可仍有人不甘道:“叔父,這些話說了還有何意思,皇后是謝氏外甥女,讓陛下與我們家疏遠,這才日漸式微。若是司馬邳繼位,我等更沒有活路。歷來富貴都是險中求,豈能坐以待斃。”
年長者神色沉凝,思索許久,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他指著其中幾人道:“你們立刻出城,回潁川,若是這一回事敗,你們便主動請罪,為庾家保留血脈。”
被他指著的正是剛才出聲反對的,聽聞年長者此言,目眥欲裂,紛紛道:“叔父這是要將我除籍嗎”
年長者搖頭:“當年王敦作亂,同族王導一系卻得以儲存下來,琅琊王氏出了逆臣仍能屹立不倒,正是分做兩支。司馬家想趕盡殺絕,會令天下士族對其離心,如今庾家也要學一學王氏了。今日之事與你們無關,即刻離開。若見勢不好,可以告發我等,以作功勞,決不能讓家族覆滅。”
眾人已明白他是下定決心,幾人聽命離開,剩下的人則越發堅定。
年長者道:“若非要由琅琊王繼位,我庾氏也絕不會走這一步,司馬邳此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我等只能奮力一搏。”
作者有話說:
關於朝堂爭鬥的,我儘量少寫,但有些也確實省不了明天肥一點感謝在2023-04-2200:03:53~2023-04-2222:17: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175章一七四章驚變
司馬邳來到太極殿外,還未抵達內殿,身後一陣紛亂腳步與甲衣摩擦聲。驟然疾跑而至的宿衛軍長驅而入,將太極殿內外重重包圍,並攔住司馬邳。
宮人面露驚色,呵斥道:“爾等瘋了這是琅琊王殿下,欲見陛下。”
軍士面色冷肅,“臣只聽統領之命,從此刻開始,任何人不得隨意入太極殿。”
軍士橫刀而立,刀鋒上冷芒閃過,宮人雙腿發抖,不由後退。
司馬邳臉色變得沉凝,抬頭看著漆黑的太極宮殿室,果斷轉身離開。宮人趕緊跟上,嘴唇哆嗦,他心中已跳出一個念頭,卻不敢說出口。
到了東掖門,宿衛軍已經鎖了宮門,重兵把守。宮人見狀險些要哭出來,“殿、殿下……可要去西掖門”
在他驚惶的目光中,司馬邳若有所思,扭頭看向臺城北側的後宮。
更深夜重,月色如霜,建康城內的燈火漸熄。
庾胥徐徐從臺階而下,身後跟隨著甲士八人,他須長尺許,體態略有些胖。忽然腳步一停,看著司馬邳走了過來。兩方隔著五丈的距離站定。
庾胥心中對司馬邳十分厭惡,臉上卻掛著笑,主動上前兩步,行禮道:“殿下。”
司馬邳斜睨著他,“庾家欲反”
庾胥驚訝道:“殿下何出此言,左衛有護衛臺城之責,今夜事急從權,也全是為了陛下安危,可是有什麼做的不妥,得罪了殿下”
司馬邳挑著眉看他。他知道庾胥此人素來是個行事謹慎的,如今已經將闔宮圍住,他卻依舊坦然自若,談笑如常,倒有幾分笑裡藏刀的味道。
“私調禁衛,禁閉宮門,謀逆大罪還有什麼可辯駁的”
庾胥皮笑肉不笑的,並未與司馬邳聲辯,庾家既然今天動用了六軍中的左衛,便是無可奈何動用了最後一步棋。他眼中暗藏的兇芒一閃而過,手指藏在袖下略動了動,腦中念頭盤算著不如就在這裡殺了司馬邳。司馬家無論誰來做皇帝,對庾家來說都要比眼前這人好。
他正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一個宮婢急急跑來,見甲士在旁也未露懼色,只是臉色稍白,道:“娘娘請琅琊王過去。”
這是太后身邊宮婢,庾胥心中一嘆,方才他去求見太后,有意與太后身後謝氏商談,卻被拒之宮外。謝氏無意商談,眼下卻明擺著偏幫司馬邳。
司馬邳朝庾胥撇了下嘴角,譏諷一笑,灑然離去。
庾胥默然,倘若人還留在此處,他也未必能下得了決心將司馬邳除去。
建康門閥眾多,局勢微妙,庾氏犯險,為的是讓陛下立下遺詔,傳位給琅琊恭王之後年僅四歲的司馬博。等有了遺詔,今夜一切便順理成章,庾氏當年權傾朝野時,也曾改立皇位,現在家族權勢遠不如當年,要是在宮內殺了司馬邳,司馬氏必不肯罷休,其他門閥也會趁機發作。
庾胥冷遮臉在夜風中佇立片刻,臉色青白。既已到了這一步,便沒有退縮的餘地,只能繼續走下去。
第二日清早,衛姌剛梳洗完畢,許翎就匆匆趕來,道:“大事不好,宮中昨夜封了,今天還未開,今早還有宿衛軍的人攜令出宮,將琅琊王府給圍了。這是要出大事了。”
衛姌心下咯噔一響,“此事當真”
“半點不假,我來時還見一隊宿衛軍正在往琅琊王府方向去,太原王氏如臨大敵,將府衛全集結起來,緊閉門戶,其他幾家見勢不好,有的跑去掖門等候訊息,說是昨天半夜生的亂。還有說陛下已經殯天了。”
衛姌略一沉吟,道:“多事之秋,還真被你說中了,那日你不是說要出城避險這就走吧。”
許翎神色也有些慌,如他們這些士族子弟最是惜命,京邑之地,遇著宮變是最危險的,一個不慎容易被危險波及。
“我還有兩個好友,正好一起走。”許翎說著就起身,叮囑衛姌收拾行李,兩個時辰後出發,然後快步離去。
衛姌將惠娘叫來,將宮中變故說出。惠娘聞言大驚失色,想著衛姌經常往來琅琊王府,出去避一避正是應當,她道:“這就叫人去備牛車,行禮也立刻收拾。”
衛姌進房將司馬邳的手書取出,放在身上,心別別跳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想著前世最後還是司馬邳繼承皇位,大勢應不會更改,又鎮定許多。
惠娘和兩個婢女動作飛快的收拾了行李,放到牛車上。
到了約定的時候,幾輛牛車來到衛姌家門前,與許翎同來的兩個郎君也是學堂裡與衛姌認識的,眾人寒暄幾句,就催促著出發,入夜前就要趕到城外驛舍。
許翎見衛姌只孤身一人,不帶婢女與僕從,奇怪地問了一句。
衛姌這趟出行目的正要保密,如何敢帶人,隨口找了個藉口道:“家中除了媼母,婢僕都是來健康才買的,粗手粗腳還沒調教好,我帶著也不放心。”
許翎嘆道:“你這樣也太辛苦了,倒時我借你個人用用。”
衛姌剛才就見另兩個郎君也帶著幾個僕從,還有個帶著兩名美婢,單獨乘一輛車,不像是避險,倒像是出去遊玩。
衛姌特意與許翎說了一聲,他們一行車駕離城前饒了個圈,路過琅琊王府門。衛姌將廂門推開一條縫,看見王府門前果然守衛森嚴,全是宿衛軍士。
很快牛車駛到城門前,今日守城軍士也換了人,出城管束嚴厲,等候的人排成長龍。
等了許久,輪到衛姌一行時,軍士來回走動,檢查每一輛牛車。大力拉開廂門,牛車上兩個美婢驚呼一聲,同行的那個郎君頓時大怒,跳下牛車,叫著:“我乃鄱陽陶氏,爾等安敢辱我”
軍士不敢惹這些年輕郎君,見不是上頭叮囑過要注意的那幾個姓氏,看他們樣子又明顯是出去躲躲,便很快檢查透過讓他們走。
牛車重新駛動,入了官道。
經出城耽擱一段時間,此時日落山頭,晚霞如練,又走了二十里地,天色將黑時,終於趕到驛舍落腳。
衛姌下牛車,和許翎幾個一起進門,驛舍的大堂內竟十分熱鬧,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全是要入建康的商旅,他們訊息靈通,已聽說城裡出了些變故,但又不知詳情,所以議論紛紛。驛丞見衛姌幾個都是士族,迎了上來,堆著笑說今日來的人太多,房間只剩了三間。衛姌皺眉。
驛丞道:“此地是入京邑必經之地,今日出城多,入城又難,全留在此處,還請各位郎君見諒,實在是挪不出地了。”
許翎幾人也是沒法,內堂所住全是士族,也不能叫人搬離。如此一商量,陶姓郎君與美婢同住,剩下衛姌三人再分兩間。許翎拍板道:“我與玉度同住。”
衛姌頭搖成撥浪鼓,“我夜間睡相不好,還有磨牙症,莫擾了子期。”
另一個郎君倒是豁達,笑道:“子期還是與我同住吧。”
如此分配好,眾人到內堂,跟隨僕從上樓。
三間分在各處,並不連在一起,衛姌獨佔一間,心裡頗為過意不去,便選了最偏僻一間。她進屋休息了一會兒,開啟門叫驛舍僕從送些吃食來。
僕從聽命離去,衛姌正要關門,忽然看到二樓對面一間房外侍衛值守換人,其中有個身影瞧著竟有幾分眼熟。
她暗自一驚,凝目看去。見那侍衛與旁邊人說了句什麼,轉身就要下樓,微微側過臉來——竟是蔣蟄。
衛姌立刻合上門。
作者有話說:
啊,我可能是個廢物,不,我不能甘於當個廢物……啊啊啊啊感謝在2023-04-2222:17:14~2023-04-2323:23: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176章一七五章途中
她心亂蹦兩下,疑竇叢生,蔣蟄不在豫章,怎麼跑到建康城外了,他身邊侍衛是來輪值的,屋裡住著的莫非就是桓啟
衛姌豎著耳朵,貼著門聽著外頭動靜,並沒聽見有什麼,倒是大堂裡喧譁熱鬧的聲音遙遙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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