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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重寒打溼裙襬,卻不能將人的腳步拖慢分毫。
如宋緊跟在宮人身後,低著頭,腳步急促,表情已儘量保持淡然,但眼神中仍多了幾分複雜。
才剛靠近房門,便見裡面燈火通明,宮人手忙腳亂,掌事宮人指揮的聲音、小宮女們腳步慌亂的聲音、銅盆倒水換水、煎藥的聲音一股腦兒地嘈雜攪合在一起。
如宋皺了皺眉,在前面宮人開門的一瞬,只一眼,便望見床上躺著的奄奄一息的嫋嫋。
她身著白衣素紗,一隻手無力地垂在床邊,嘴唇發白,儘管額頭已有汗珠滲出,還是咬著嘴唇,一個勁兒地發抖叫冷。
醫師們束手無策,只是抓一些退燒的藥,因為公主的症狀奇怪,無人可知這到底是什麼病,更無法醫治。
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吹起白色簾幕,辛夷抬起手,向門口艱難地招了招。
宮人急忙帶著如宋來到床邊,又招呼身邊的人快走。
有幾個手腳慢的,辛夷怒不可遏:“你們磨磨蹭蹭幹什麼?還不快滾開!孤今日只要如宋一個人陪!”
四下宮人散開,如宋一人上前,伸出手,撫上嫋嫋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辛夷一把抓上如宋的手,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淚光浸滿了眼眶,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在她眼眸。
“可惡,難受死孤了!如宋……你來陪孤睡覺……”
如宋嚥了口唾沫,想把手縮回來,這手卻被辛夷握得緊緊的,她只好妥協,理了理嫋嫋耳邊被汗水浸溼的發,一綹青絲繞指柔,這細小的絨毛似的柔軟的發,此刻也無力地、溼答答地垂在女孩耳邊。
這孩子雖然生了病,但執拗的性子一點也不肯服軟,她猛地一揪如宋的衣襟,將她生生拽倒在離自己臉頰近在咫尺的地方。
簾幕重重外,一個模糊的身影剛想上前一步,終於止住了衝動,只是關切道:
“姑娘,公主病重,若能安心睡一覺,也是好的。藥石……已經灌不下去了。”
說話的是從小照顧公主的女醫官春城,如今已是四十有餘,性子柔中帶剛,在宮內頗有聲望。
如宋抿了抿唇,想來自己此刻是女兒身,便溫順地躺下,那一隻手還在辛夷手中,她只好將辛夷整個人摟在懷中,用脖子,時刻感受著她額頭的溫度。
春城見二人睡下了,帶著滿心的擔憂,領著最後的醫官宮女撤下,待吹滅了最後一盞蠟燭,寢殿內頓時漆黑一片。
在這深邃的黑夜裡,只能聽見兩個人不安分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時沉厚若擊鐘,有時寂靜如墜入深海。
嫋嫋的呼吸減弱,鼻子裡吐出的熱氣,撲在如宋的衣領之內,一下一下,撓得她有些發癢。
她嚥了口口水,閉了眼,腦海中開始回溯與公主的初見,相遇,相知,直到現在將她小小的身體裹在自己的身體之內。
公主,抱歉了,多年蟄伏只為此刻,殺父之仇不可不報!
思畢,如宋手上微微用勁,對準厥陰俞穴、鷹窗穴,給予重重一擊。
懷中人的力道一下子變得輕飄飄的了。
“嫋嫋,”如宋的嗓子喑啞,她艱難地說道,“實在痛苦的話,就咬著我的手腕吧。”
她將手腕露出,放在嫋嫋唇下,可她像一頭困頓已久的幼獸,衝破手腕的枷鎖,直咬上如宋鎖骨。
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臉頰、嘴唇,是滾燙的,她的呼吸是滾燙的,她的牙齒卻不再那麼有力,雖然在使勁發力,卻只是軟綿綿地卡在如宋的鎖骨上。
如宋閉了眼,將懷裡的人裹得更緊。
夜色淒涼,月色的光也滲透著寒意,待光亮入戶,照映在公主嬌小發白的面龐上,她的表情已是十分平靜,宛若一個睡著了的娃娃。
兩個人的心跳,終於只成了一個人的獨奏。
如宋沒有言語,也沒有動,更沒有睜眼,她彷彿對這一切都置若罔聞,依舊是閉著眼裝睡。
待明天,也許還需要拖一陣子,接下來,他就離開皇宮,徒步大荒,再不問人間世事。
這一夜實在太過於漫長,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公主府的時候,如宋將自己的手從嫋嫋僵硬的懷中抽出,起身,獨自走下床,他要出門去,向人們宣佈一件他們無法承擔的事。
“你是誰?”
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開了他的視界。如宋猛然回頭,卻見嫋嫋皺眉望著他,彷彿在責備一個不速之客。
她……沒死?
但隨即,如宋來不及疑惑,更不知道她此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得恭敬行禮道:
“如宋。”
聽到裡面的人有了動靜,門外宮人欣喜若狂,春城亦是一夜未睡,此刻急切而輕快地拍打著門,臉頰貼近門檻,難掩欣喜地問道:“公主,公主你可好些了?”
嫋嫋昏昏沉沉地下地來,她連鞋子都沒有穿,走路的樣子也和從前相差很多,她撓了撓頭髮,走到桌前喝了一杯水,睜著惺忪的睡眼,並沒有理會外面的聲音。
他明明感受到她的心跳已經停止,難道真有人,有起死回生之術?
如宋上前,俯首恭敬道:“公主,請讓如宋為您把脈檢查身體。”
她點點頭,隨意伸出一隻胳膊遞給她。
檢查脈搏,與常人無二,如宋又伸了手輕輕放在她胸口上方,心跳亦無二,甚至康健更勝從前。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疑惑間,春城又在外面喊道:“公主,請讓微臣為您檢查身體!”
話還未說完,只見面前一扇門驟然大敞。辛夷一臉懵懂地看著面前的一眾醫官,有些呆滯地轉身坐回床上去。
春城一行人立馬提著藥箱子進來,頃刻間,把脈的人把脈,檢查的人檢查,周圍圍了一大群醫師。
不一會兒,春城便面露欣然之色,她大喜道:“公主身體更勝從前!”
說著,轉身拜瞭如宋一拜,起身時眼中隱隱泛有淚光:“多虧了如宋姑娘,如宋姑娘當真是芝蘭玉樹!”
話音未落,便聽得門外一聲通傳。
君主大步流星地趕來,一揮手,便免去眾人禮數,直問春城:
“公主的身體怎樣?”
春城跪倒在地,先叩首,繼而難掩欣喜道:“回聖上,公主已無大礙,甚至康健更勝從前!這次公主醒來後,心境澄澈,比上次更好,可見公主近來接觸的,都是聖潔高尚之人!”
君主面露欣慰之色,一轉頭,便看到了欠身立在一邊的如宋,喜道:“寡人聽聞,這些日子裡,一直是你陪著公主?”
如宋跪倒在地:“是。”
君主眼神示意,醫師、宮人們紛紛退下,只留一個春城立於身側,辛夷也在宮人們的簇擁下離開。
春城欣然道:“君上,昨夜,也是這姑娘陪著公主。”
君主緩緩走到如宋面前,淡然開口道:
“辛夷自小便比常人少一魄,孤獨敏感,身子骨弱,寡人曾尋仙求醫,謂之唯有與至純至良之物相守,才能補齊她的魂魄,否則將被惡靈所食。正所謂一念起,成神,一念滅,為魔。寡人深知人性險惡,便叫她與靈獸為伴,可見效甚慢……今日有了你,望你可以渡她,如此,縱江山分與閣下一半,亦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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