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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行李多,車馬行得慢,晌午趕不到驛站就在路上吃飯,你要是想下車走走就喊一聲。”韓霽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下車走走就是尿意來了去撒尿,海珠反應過來再次應一聲好。
等馬蹄聲離開,海珠和丫鬟又躺了下去,丫鬟踩著水囊小聲說:“奴婢進府八年了,頭次見二少爺對一個姑娘這麼細心。”
“是該細心點,我可是救了他的命。”海珠宛若無覺,這具身體尚還稚嫩,她也沒心思談情說愛。好不容易融進現在這個家,她完全不想再費心思摻合進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韓霽只要不開口,她就當不知道,等回了廣南,他待在府城,她回到永寧,兩人不常見面,見面了就如以往那樣相處便是了。
馬車行至中午,停車後同行的家將利索地卸行李紮營帳,伙伕搬著器具進營帳挖坑埋灶做飯。
海珠穿上厚棉襖,又披上沉重的狼毛披風扶著丫鬟下車,她現在算是明白大家小姐為什麼行走要人扶著了,穿得像石碾子,她的胳膊腿都被束縛住了,再蒙個比被子還保暖的披風,能邁開腿都算她有勁了。
“海珠,過來。”侯夫人喊一聲,她扶著丫鬟往遠處的營帳走,裡面放了馬桶,這是為女眷更衣用的。
腳下的雪沒過腳踝,一踩一個坑,海珠饒有興致地踩沒人走過的雪地,她挽起披風,不讓丫鬟扶,說:“你離我遠點,別踩亂了我走過的腳印。”
她一腳一腳踩的專注,走到營帳附近扭身看她走過的雪地,回頭就看到韓霽揹著手看著她,他不閃不躲不挪開視線,海珠乾脆的白他一眼。
等她從營帳裡出來,她彎腰在地上抓兩把雪團成一坨。
“姑娘快扔了,多涼啊。”丫鬟拿著披風給她披上,“你還在喝藥呢,太醫囑咐你不能碰涼水你忘了?”
“別囉嗦,廣南終年不落雪,你趁著這幾天多看看雪。”又有老嬤嬤過來,海珠帶著丫鬟往遠處走,她擼起袖子蹲下去滾雪球,聽到腳步聲跑過來,偏頭見是韓霽的小侄子,她開口問:“長命,你幾歲了?”
“六歲。”
“我有個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不過沒你高。”她顛著一團雪看他,“你祖母讓你玩雪嗎?”
長命點頭,他蹲下去跟海珠一起團雪球,小大人似的說:“我們練武的人夏天不怕熱,冬天不怕冷。”
韓霽轉了一圈走了過來,他也取下羊皮手套跟著團雪球,三人合力堆了個半人高的雪人。
“你剛剛朝我翻白眼是什麼意思?”韓霽垂眼問。
海珠暼了小孩一眼,忍住沒說話。
韓霽還想再問,就聽他娘“哎呦”一聲,一向溫和的侯夫人疾走過來,先是拍海珠一巴掌,“太醫怎麼交代的?不讓你碰冷水,你過來玩雪?”
說罷又捶韓霽一拳,“還有你,海珠的病剛好,她玩雪你也不攔著?”
韓霽覷海珠一眼,說:“娘你去廣南就知道了,你攔不住她不碰冷水,她要出船下海捕撈的。反正也禁不了,不如玩個痛快,廣南終年不下雪,海珠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雪。”
海珠點頭,“是的是的。”
侯夫人瞪她一眼,“太醫說的話你忘了?”
“沒忘,不過我喜聞樂見。”海珠笑眯眯的,“我不怕不能生孩子,我就沒打算生孩子。”
聽到這句話的人除了個六歲小孩不懂其意,其他人都皺起了眉頭,韓霽多看海珠兩眼,問:“這跟生孩子有什麼關係?”
侯夫人嘆口氣,把太醫的話跟他說了,“你這丫頭,我本打算去了廣南留你在府上住,事事有丫鬟代勞,你好好把身體養好。”
“那不行,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來,會憋死我的。”海珠連忙拒絕,“義母,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我有我的日子要過,而且我早有意向不生孩子,我的身體不利於子嗣正合我意。”她趁機在這母子倆面前表明態度,若是不能接受這個事,他趁早絕了念頭,別來招惹她。
“你……”侯夫人面色糾結,她看韓霽一眼,海邊的姑娘都這麼…大膽?狂放?
韓霽看著海珠思索一番,心想可能是她過早地擔上母親的責任,沒到嫁人的年紀先早早當了“娘”,所以絕了生養的念頭。
他嘴唇動了動,說:“飯好了,我們去吃飯,吃了飯趁早趕路,儘可能在天黑前抵達驛站。”
侯夫人:……
她想再說點什麼,但被韓霽強硬地推走了,進了營帳,她吩咐老嬤嬤熬一鍋薑湯分給眾人喝。
一聽薑湯這兩個字,韓霽跟海珠連帶老管家都是心裡一寒。
“齊姑娘,夫人讓老奴給你灌了一囊薑湯送來,你路上渴了多喝兩口,發發汗,把寒氣逼出來。”老嬤嬤把水囊遞給丫鬟,暗中給她使眼色,可把海珠給看住了,別讓她再碰雪。
馬車動了,海珠靠在靠枕上擰開水囊聞了又聞。
“姑娘,你在聞什麼?”丫鬟問。
“沒什麼。”海珠擰上水囊遞給丫鬟,薑湯味衝,藥下在裡面就是狗也聞不出不對勁,韓霽連帶侍衛在船上中招屬實不能說沒防備,天冷了日日都喝薑湯,誰也沒料到那晚的薑湯摻了藥。
前方的馬車上,韓霽把長命給他爹抱過去,他換了鞋坐進他孃的馬車裡,壓低了聲音說:“海珠的事您別勉強她,她是苦過來的,去年她爹死了,不出一個月娘就改嫁了,給她撇下了一對弟妹,一個五六歲,一個十來歲。另外她二叔癱了,還有個不會走路的兒子,從去年年末起,這一大家子就跟著她住了,她二叔的傷病是她操心治的,三個弟妹也是她在養。海珠這當大姐的也算是操著當孃的心,三個小孩日日在眼皮下跑,她估計過夠了養孩子的癮,也厭煩了,所以自己不想生了。”
“她現在才多大?往後後悔了呢?”侯夫人搖頭,“這丫頭,命可真夠苦的。”
“她只是日子苦了點,命不苦,不過現在日子也不苦了,她家可熱鬧了,弟弟妹妹都喜歡她。”韓霽語氣輕快,他帶著不自覺地歡喜和淡淡的仰慕說:“娘你別看海珠年紀小,她經過苦難,是個非常清醒和有主見的姑娘,她果斷大膽識輕重,更重要的是她知足常樂,不慕權勢和富貴,經得起風雨,更耐得住平淡,她自己做下的決定就不會後悔。”
侯夫人意味深長地盯著他,自己養的兒子是什麼性子她是知道的,如此全面的瞭解一個姑娘,絕不是一時半會心血來潮。
韓霽沒得到回應,他抬頭看過去,撞上他娘那瞭然的眼神,他眸色動了動,垂下眼預設了。
“哼。”侯夫人陰陽怪氣嗤一聲,“人家姑娘怕是沒對你動心思。”
韓霽驚喜抬眼,“這麼說來您不反對?您不反對我就去追。”
“我反對你就歇下心思了?”
韓霽笑笑,“那倒也不是。”
“救命之恩,以身相報,海珠是為了救你身體受了寒,一個姑娘在刺骨的河水裡泡了一夜,就是她沒意,你也該負責。”當聽到太醫說不利於子嗣的時候,她腦子裡頭一個想法就是若是度過了難關,就讓海珠進自家門,不讓她下半輩子受苦。
“若是十年前,我指定不樂意,但你大哥不到二十歲就死了,這次你跟你爹也險些沒命,硬生生在閻王老爺面前露了面,我也想開了,一個人怎麼活,命長命短誰也說不準,權勢富貴,祖上榮耀,這些都是面子活,人快活最好。至於子嗣,你祖父,你曾祖父,怕是也想不到你爹這一脈險些絕嗣,下一代,下下一代,那不是我們該操的心。”侯夫人捻著佛珠隔著車門往前方看,繼續說:“我們離了京,我還擔心龍椅上的那位不肯放過我們,你沒了子嗣也好,娶個尋常人家的姑娘,免得遭人忌憚。”
“至於我跟你爹,我們也有孫子養,膝下不寂寞。”侯夫人笑了一聲,她踢了韓霽一下,說:“娘祝你得償所願。”
第131章什麼時候動的心思
風雪夜,韓霽一行人進入小鎮,落了雪結了冰的官旗硬梆梆地杵在馬車頂上。驛站的驛丞和驛卒得到信急急忙忙跑出去,看清是安遠侯的車馬路過,驛丞和驛卒臉上的熱忱和恭敬瞬間變得真誠。
“可還有空餘的院落?”家將下馬問。
“有,小的這就讓人燒地龍。”
韓霽從後方的馬車上下來,他走到頭一輛馬車旁邊,車門開了,他傾身抱起他爹連著被子一起抱下馬車。
“帶路。”他朝驛卒示意。
一旁的人群裡響起竊竊私語聲,海珠抬眼暼過去,跟著侯夫人一起走進驛站。
驛站的後院有院落,按照品級,安遠侯一行人住進最寬敞的那進院子,丫鬟和嬤嬤放下行李就開始收拾,床上的被褥換上自己帶的,茶盞碗筷也都是路上用的那些,香爐撤去換上從京中帶來的。
海珠坐在椅子上看得目瞪口呆,她不驚訝侯夫人講究,她驚得是這些丫鬟和嬤嬤的麻利勁,一柱香的功夫,她們就把三間房收拾得有了家的感覺。
韓霽帶著家將鏟掃車上落的雪,拉車的馬已經疲累了,驛卒扛來乾草,提來溫水,末了還拿出上好的豆餅來餵馬。
“少將軍您去歇著,這些雜事交給小的們來忙活。”驛卒上前說話。
韓霽掏出幾角碎銀子給他,說:“這些馬多喂些好的,夜裡多添幾次溫水。”
“不不不,小的不圖這些。”驛卒擺手,不收他給的銀子,“您去歇著,這是小的該做的。”
韓霽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小的可要去請大夫?侯爺可還安好?”
“尚好,有府醫跟著。”
“那便好,那便好。”驛卒鬆了口氣,再次躬身說:“您去歇著,外面天寒,屋裡燒了地龍暖和。”
夜已經黑透,天上黑漆漆,韓霽拎著燈籠回院子見驛卒在掃路上的雪,他擺手說:“不必忙活,下去吧。”
進門聽見海珠的說話聲,她站在門口望著天說:“我們廣南的夜色可美了,只要不是陰雨天,漫天的星星,夏日還有流星劃過,嗖的一下墜進海里。”
“墜進海里?你別是蒙我的。”侯夫人不信。
“那哪能啊,義母你去了就知道了,長安不見海,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海珠說得認真。
韓霽笑了一聲,侯夫人聞聲看過去,出聲問:“西望你說,她有沒有騙我?”
海珠笑盈盈地看過去。
韓霽看她一眼,點頭說:“她沒說假話,夜色好的晚上,海面上有成千上萬顆星星,還有月亮。”
侯夫人這下反應過來了,她睨海珠一眼,“你這鬼丫頭,差點被你糊弄住了。”
“他不懂,他跟我說的不是一回事,我們海邊的天是連著海的,流星滑過夜空,到了盡頭就掉進了海里。”海珠看向聽得認真的小孩,堅定地說:“我們海邊的小孩都知道,你去了隨便問個小孩,他們都看過。”
長命半信半疑,他覷他二叔一眼,說:“我不問,明年夏天有流星了我自己看。”
韓霽大笑兩聲,他抱起長命顛了顛,說:“好小子。”
“夫人,嬤嬤拎飯來了。”守門的丫鬟說。
“先去吃飯了。”侯夫人率先往外間走。
韓霽放下侄子拍了他一下,往出走的時候問海珠:“吃蒸蘋果嗎?我問了,驛站只有蘋果。”
“二叔,我吃。”長命插話。
“知道了。”韓霽看海珠一眼,說:“也有你的,你吃了再睡。”
燈下看人,醜人也能美三分,韓霽站在昏黃的光影裡,俊朗的五官更為立體,海珠頗為欣賞地盯了幾息,意味不明地點頭。
韓霽坐在飯桌上吃著飯,他猛地了悟,手上的筷子一頓,垂下眼若有所思。
飯後各回各屋,韓霽在去看了他爹之後,他去廚房端了藥和蒸蘋果給海珠送去,清楚她還沒睡,他咳了一聲直接走進去。
海珠看見冒著熱氣散著苦味的碗,臉瞬間就垮了,她嫌棄地嘆口氣,說:“話我已經說過了,我覺得我不用再喝藥了。”
“這是溫補的藥,裡面有不少滋補的藥材,對身體好,不單單驅寒。”韓霽把碗遞過去,說:“你吃的不少但不長肉,體內寒涼,心肝脾胃都受影響,這也算暗傷,多補補,你還能再長高一大截。”
最後一句話充滿了誘惑,海珠端過藥碗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乾淨,剛放下碗眼下又遞來小半碗蘋果汁,她接過一口飲盡,舌面上的苦澀味道被衝散。她接過蒸蘋果,撕了皮咬鬆軟的果瓤。
韓霽把碗遞給丫鬟,他不多打擾她,什麼都沒說又出去了。
安排了守夜的人,他抱了被子去他爹屋裡打地鋪睡覺。
“回你自己屋裡睡,我這兒有人守著。”韓提督說。
“我不放心,沒上船之前我不安心。”屋裡燒著地龍開半邊窗也不冷,他鋪了褥子脫掉外袍,著薄棉夾蓋著被子躺下去,“你身子不舒服,早些睡,少操心,這一路聽我安排。”
“好,我也聽你安排。”韓提督輕笑,他側過身問:“我聽你娘說……”
“對。”韓霽大大方方承認。
“什麼時候動的心思?在我收她為義女之前?”
“應該是之後。”韓霽也不清楚具體是哪天動了心思,他察覺到自己心思的時候是他總忍不住想看她。從府城往西行的頭一個念頭就是路過永寧碼頭時他要上岸去看她,沿岸的碼頭何其多,他唯獨在聽到“永寧”和“回安”時會心頭一震,巡村的路上,他會在齊家灣多待片刻,路過那條入海河,他也會多瞅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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