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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暗暗鬆了口氣,她端起茶杯,有些燙又放下。
去買早飯的夥計回來了,他拎著食盒上樓,敲門進來,說:“少將軍,小的買了海鮮粥、灌湯包和炒粉,蒸菜也買了四碟,您看可還需要旁的?”
韓霽看向海珠,海珠說夠了。
雅間的門再次被關上,兩人開始吃飯,海珠先喝半碗海鮮粥,胃裡有食了拿起灌湯包咬破,皮破鮮香的汁水就溢了出來,她趕緊吸一口,豬皮凍裡應該混了蟹黃醬,汁水裡有蟹黃的濃香。
“你嚐嚐灌湯包,味道不錯。”她開口。
韓霽挾起一個,一口一個,他食量大,又在軍營裡待過,吃飯的速度快,但並不粗魯。
“飯後我就離開永寧往西去,每個碼頭都要蓋兩三個私塾,我去督辦,之後沈遂會帶人去村裡通知。”
“你之前是回府城了?昨天又過來的?”海珠問。
韓霽點頭,“之後的兩三個月我估計都飄在海上,路過永寧我就來看你。”
海珠:……
一口粥嗆住,她咳了幾聲端起茶水猛喝兩口,她實在忍不住了,輕拍桌子說:“你能不能正常點?”
“哪裡不正常了?我又沒說假話。”
海珠忍不住偏頭笑,看她笑了,韓霽也翹起嘴角。
兩人對彼此的心思心知肚明,韓霽發現他很享受這種若即若離的狀態,反倒不希望挑明什麼,他挾個蒸雞爪給她,說:“吃吧,你今天還出海嗎?”
“本來是打算去燕島的,不過時間不早了,就不去了。”
兩人吃完飯,韓霽放了個一錠五兩的銀子放桌上,兩人下樓,走出酒樓在門外駐足片刻。
“現在走嗎?我送你。”海珠這次選擇給他送行。
韓霽的臉瞬間笑成一朵爛花,他抬腿往碼頭方向走,路上問:“下次我過來,你還來送我嗎?”
海珠不搭理他。
“哎!”
“再說吧。”
到了碼頭,遠遠看見沈遂的爹孃在船邊站著,海珠停下腳步說:“找你的,我先回了。”
“那個——”韓霽下意識叫住她,“對了,那個硨磲你還記得吧?已經雕好了,你要不要去看?”
去年回京走的急,誰也沒想起來要帶硨磲走,一直到今年回來,工匠找到老管家,韓霽才想起這檔子事。
“下個月吧,我下個月去,你爹的傷如何了?”海珠問。
“你自己去看,我娘一直在唸叨你,說不定哪天就過來看你了。”
餘光瞟到沈母看過來,海珠朝他示意,“我回去了。”
韓霽這才往碼頭走,走近了主動開口:“沈大人,沈夫人,過來找我何事?”
“少將軍,下官是想問問犬子的訊息,他留了句話就跑了,累得他娘夜夜惦記他。”沈虞官開口。
“他調去府城了,幫我辦事。”
“那——他沒去西島吧?”沈母遲疑道。
韓霽皺了下眉,他懶得再墨跡下去,直接挑明瞭問:“是擔心他去找姚青曼嗎?有聽沈遂說起過,他沒打算再去打擾她,但有意等立功了,若是姚青曼還沒嫁人,他就請我爹出面主婚。”
“這、這……混賬東西。”沈虞官青著臉大罵。
韓霽不耐煩暼他一眼,實在忍不住了,他問一句:“沈大人也就是佔了識文斷字的便利當上了虞官,從今往後識文斷字的人只多不少,在這點上,你們的家世沒有比尋常人家高貴多少。你們在挑揀什麼?莫不是經手的銀錢多了,各方各面都習慣了算計?”
沈虞官沒料到他這麼說,一張老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等官船離了岸,他反應過來,後悔道:“完了完了。”
“什麼完了?”沈母憂愁。
“老大估計接不了我的班……”按他之前謀算的,他打算等他老了幹不動了,就託關係讓他大兒子繼續當虞官。現在因為小兒子,他在韓霽面前不落好,滿腔的打算全落空。
“你準備準備帶上老二去府城找那孽子,然後著手準備提親吧,他的婚事我們不管了,以後吃虧了他就知道好歹了。”沈虞官鬆口了。
沈母暗暗咬牙,比起小六的婚事,她更擔心老大,到嘴的肥肉就要飛了,她最清楚當虞官能刮多少油水,哪裡捨得。
回家後她在屋裡坐了一會兒,等丫鬟回來說海珠在家,她提了些東西過去找海珠說話。
第144章像海蛇一樣的海鰻
“海珠,在家啊?今天沒出海?”沈母走進門,見齊二叔抱了只貓放在桌上梳毛,她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
“身體有些不舒服,這幾天在家歇歇。”海珠從碼頭回來發現月事來了,綁著月事帶行動受阻,更別提出船下海,她就在家歇著。
她搬來椅子,說:“伯孃你坐,二嫂在忙什麼?有段日子沒見她了。”
“有喜了,在家養胎。”
海珠聞言露出笑,說:“那我待會兒過去看看她,倒是伯孃你怎麼皺著眉頭?又要當奶奶了還不高高興興的。”她清楚沈母主動上門定是有事找,不想過多寒暄,她主動遞上話茬。
沈母看了齊二叔一眼沒落座,她示意丫鬟把提來的東西放桌上,側身往門外看,說:“家裡新烤了爐紅豆酥,你跟我去嚐嚐,也陪我說說話。”
海珠跟她出門,剛走進沈家的院子,沈母就開口說:“我也不藏著掖著了,你可知道你六哥非姚青曼不娶的事?如今還鬧到少將軍面前了,今早你伯父為此還捱了排頭。他年紀大了,人又老實,回來了就坐立不安,讓我趕緊坐船去找小六,遂了他的意給他提親,生怕再惹了少將軍的惱。”
海珠聽得頭暈,一時半會兒分辨不出她的話外音,只好擇簡單地答:“小六哥的事我不太清楚,他沒跟我說,他跟少將軍在一起的時間多,大概是跟他說了。”
“是啊,他個不著調的,把家事鬧到少將軍面前了,害得他爹辛苦了半輩子,臨了還在少將軍那裡落了個壞印象。”沈母輕嘆口氣,說:“真是個孽障,養了他一二十年,他不知恩,一件事沒順著他的意,他就不管不顧地鬧,要是因為他讓你伯父丟了官,這個家算是容不了他。”
海珠聽出來意思了,這是韓霽用沈虞官的前途威脅他了,一擊即中,這下沈遂的婚事成了無足輕重的事,應該是沒人再反對。
“少將軍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伯父兢兢業業了半輩子,在職責上又沒出過錯,他哪會罷了他的官。從公事上來說,少將軍案頭上不知有多少事等著辦,每天又要見多少人,說不定晚上就忘了早上的事。從私事上來講,他跟沈遂交好,哪會找沈伯父的麻煩,除非沈遂大義滅親。”海珠笑著說:“不如你們就如了他的意,免得他時不時在少將軍面前唸叨。”
沈母動了動嘴,她擔心的是她大兒子,不過這不能明說,跟海珠說還不如跟沈遂說有用。她苦笑一聲,說:“你說的對,我不該揣測少將軍公私不分。至於小六的婚事,這是他苦苦求來的,我改日就遣媒婆過去提親,好與歹都是他自己受著。”
丫鬟端來紅豆酥,海珠拿一個吃,麵點酥脆,咬開簌簌掉渣,她用手捧著,一整個喂進嘴裡,吃完了才說:“伯孃你見過青曼?她是什麼樣的人?”
沈母搖頭,兩地離的遠,坐船走走停停都要一兩天,她才懶得費這個勁還過去一趟。
“小六的眼光我不相信,你看他那院子裡養的丫鬟,都是他倒騰回來的,那是做好事,留下也就留下了,算是積德。輪到婚事,這可是大事了,哪能由著他的性子來。可惜太慣著他了,他不知輕重,聽不進勸,像是我們在害他,一個勁固執己見。”沈母伸手點了點,說:“他上面四個兄長,娶的媳婦都是我定的,個個和和美美的。算了算了,他翅膀硬了,我不管了。”
海珠微微點頭,她只聽不說,她說了沈母也不見得願意聽。
沈母滿腔的埋怨倒乾淨了,心裡舒坦了,面上也舒展開,笑著說:“我讓丫鬟帶你去看你二嫂,你陪她說說話,晌午留在家裡吃飯。”
“好,伯孃你忙。”
沈家人丁多,房屋也多,穿過三道門才走進沈二夫妻倆的住處。守門的老婆子進去傳信,海珠跟著跨過門檻走進去,她語氣輕快地問:“二嫂,還沒起床?”
“剛躺下,你進來。”沈二嫂面容憔悴,穿著褻衣半躺在床上,她有些疲憊地說:“都是熟人,我也不見外了,身體不舒服,就不起來招待你了。”
“沒事,你躺著說話。”海珠坐在床邊的繡凳上打量她,遲疑道:“我聽伯孃說你有喜了?怎麼看著這麼憔悴?”
沈二嫂臉上露出煩躁之色,她抿著嘴重重喘口氣,僵硬地扯出一抹笑,說:“別見怪,不是針對你,我這胎還不足兩個月,懷相不好,我怕保不住,連自己爹孃都沒說。一再囑咐她別往外說,唉,像是聽不懂話。”
海珠往她肚子上暼一眼,再看她憔悴的神色,挽起的衣袖下手腕消瘦,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只會以為她生了大病。
“聽丫鬟說你今早可威風了,了不得,讓老漁民去私塾傳授經驗的主意竟然是你提出來的。”沈二嫂滿眼讚賞,她溫聲說:“你是個了不得的姑娘,心地又善良,海邊的漁民會感激你的。”
“不算什麼,我也是出自私心,想帶著我弟弟妹妹跟老水官學看天象。”海珠沒想過要什麼感激或是名聲。
“你一直這樣,好事做多了,自己都覺得是不足掛齒的小事了。”沈二嫂嗓子癢,她捂著胸口乾嘔一聲,端起水喝一口壓下那股翻湧的嘔吐感,蒼白的臉上浮出血色。
“別擔心,沒多大事。”她笑笑,“女人懷娃大多如此,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看她想吐又吐不出來,海珠感覺自己心口也堵住了,似乎也要乾嘔幾下才舒服。
“二嫂,你歇著吧,我不打擾你了,過段日子我再來看你。”她起身欲走。
沈二嫂攔下她,“再坐一會兒,我跟你說幾句話。你今天過來是為了小六吧?我婆婆急了,找你敲邊鼓?”
“那倒沒有,你公婆都鬆口了,準備為沈遂提親了。”
“小六反抗成功了?還真讓他想到法子了。”沈二嫂稍加思索就想明白了,估計是託少將軍說話了,其中應該還摻了什麼事。她不多打聽,繼續說:“小六有出息,家中五兄弟就他不靠爹孃自己拼出了一條路,所以婚事敢由著自己的意願,娶他想娶的姑娘。既然已經反抗了,不如反抗徹底點,跟著少將軍辦事,他就把家落在府城,娶妻了把媳婦留府城照顧他,別回來受磋磨。”
海珠看著她不言語。
沈二嫂笑,大明大白地說:“我就是這意思,託你傳個話。”
“你怎麼不自己說?”海珠不解。
“我啊,我不合適,我是他嫂子,跟他娘是婆媳,說的話他不一定願意聽。”
“那你還幫他?”
沈二嫂由衷地笑了,“我就知道你這人有意思,你也覺得那個島上的姑娘嫁進這個家會受罪是吧?小六是個仗義的人,也有各種小毛病,不過瑕不掩瑜,他是個好人,從出生到現在一路順遂長大,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他成親後過得雞飛狗跳。我這個婆婆我瞭解,她恨不得家裡的所有人都按她的想法做事,看不上的人會一直看不上。我是沒法跳出這個家,但還是希望少一個人進來受罪,能幫一把是一把。”
海珠思索片刻,點頭說行,“遇到了我會提一嘴,聽不聽在他。”
“他聽你的話……”
海珠撇嘴,什麼鬼,她可不覺得。
沈二嫂看到她的表情大笑出聲,牽動了胸口她又是側過身趴在床邊吐。
海珠忍不住跟著乾嘔,她彎腰大步跑出門,眼淚都憋出來了。
“我走了,你好好養著吧。”她高聲喊。
走出沈家大門,站在巷道里,海珠回頭看一眼,這個家表面光鮮亮麗,內裡已經分崩離析成為一盤散沙,各有各的心思。人心散了,時機到了,這個家可能也就散了。
她回到家,冬珠和風平還有貝娘賣餅回來了,齊阿奶也帶著潮平接平生回來了,風平挺著胸膛站在爛桌子上激動地高聲講今早的事,滿嘴都是“我大姐”。
“大姐!”潮平頭一個看到走過來的人,他連蹦帶跳像個小牛犢衝過去,他嘎嘎大笑,“你們看,這是我大姐,我的!”
巷子裡的人和善地笑出聲,二旺奶說:“是是是,是你大姐,我們知道。”
風平先前的囂張勁褪去,他紅著臉一溜煙蹦下桌子,在海珠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也是我大姐!”平生今天早上錯過了碼頭上的事,他甚至對其中的含義不大明白,但不妨礙他跟著驕傲,他跟潮平一人牽隻手,拽著海珠往家裡去。
“大哥,你再講一遍。”平生還沒完全記住,他要回去講給村裡的人聽。
海珠笑眯眯地看著,並不阻攔,她慫恿風平站桌子上大聲說,“我臉皮厚,不怕被你們當面誇,使勁誇,說錯的地方我給你指出來。”
上面有兩個能幹的姐姐,風平在家裡家外都有些靦腆,難得見他出風頭,海珠給他鼓勁。她關上門,讓平生潮平和冬珠搬板凳坐下好好聽風平講。
齊阿奶坐在牆邊補漁網,笑呵呵地看著五個孫子孫女鬧,她跟貝娘說:“等你肚子裡這個出來了,我們家更熱鬧。”
貝娘點頭,她也很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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