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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半個時辰,屋裡響起孱弱如貓叫的孩子哭聲,韓霽拄著腿站起來,問:“孩子生了?”

“生了一個,還有一個。”老大夫說。

韓霽又坐回去,瞟見門開了他又站起來,是婆子提著一桶冒著熱氣的血水出來了。他下意識掐手壓住心慌,在戰場上,一個男人流這麼多血也該死了。

“怎麼沒聽到叫聲了,你進去看看。”他指使老大夫。

老大夫嘆氣,這到底是誰的媳婦在生孩子?他走到門口,屋裡又起了壓抑的低吼聲,他轉頭看少將軍一眼,拎起褲腿坐在臺階上守著。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島上已經沒人聲了,海浪聲清晰地穿透夜色湧進人耳。牆洞裡的老鼠聞著香味跑出來,躡手躡腳爬上食盒,爪子磨在木頭上的窸索聲刺耳,門外的管家進來踢了一下,老鼠嗖的一下跑了。

屋裡腳步聲急急,沈遂捧著一個渾身發紫的女嬰跑出來,急切地喊:“大夫你快來看看,她不會哭。”

轉瞬屋裡的接生婆喊:“老大夫快來,血止不住。”

大夫站在簷下看了眼孩子,問:“保大人還是孩子?”

“大人,去救我媳婦。”沈遂話裡帶著哭腔,他接過孩子催大夫進去。

門來不及關,韓霽走過來往裡面瞅一眼,昏黃的燭光難以照亮全屋,半明半黑的陰影裡似乎藏了只兇獸。

“管家再去叫大夫。”韓霽衝外面喊一聲,他接過沈遂手上的孩子,說:“我試試,我懂點醫。”

他脫下袍子墊在地上,孩子放下去,他掰開孩子的嘴,用衣角擦去鼻子裡的東西,一手託著脖子一手拍背,冷靜地問:“怎麼讓孩子哭?”

沈遂拎起孩子的腳學接生婆的動作打孩子的腳心。

屋裡屋外各忙各的,沒人看守的食盒被老鼠爬上去推倒,它嚇得一溜煙竄進洞,待發現沒有人注意這邊的動靜,它吱吱幾聲,嗖嗖一下躥過去啃食肉菜。

屋裡的那個女嬰突然爆哭,韓霽跟沈遂一愣,喜意還沒上臉,發現不是手裡的孩子發出的哭聲,兩人愣了一瞬繼續動作。

韓霽最先察覺到手指下脈搏的跳動聲,他仔細留意下,說:“孩子有脈搏了,大夫來了嗎?”

太過驚喜,聲音尖銳得刺耳。

接生婆快步走出來,她扒開沈遂接過孩子提起來打屁股,打了不知道是五下還是六下,巴掌聲裡響起微弱的嚶嚀聲。

“她哭了。”韓霽聽到了。

大夫也來了,他接過孩子抱進屋把脈,打下手的婆子端來溫水放桌上,他把孩子泡溫水裡回溫。

“怎樣?”沈遂問。

“心肺弱,要細養。”大夫說。

“這不是問題,我家不缺好藥材。”韓霽開口。

“血止住了。”內室響起接生婆的聲音。

“剩下的半支參煎湯給她灌進去。”老大夫施下最後一根針,走出去跟沈遂說:“夫人的命保住了,多虧有少將軍送來的老參吊命,只是她這次傷了身子,以後恐怕不能再生。”

“不能生好,不生了,打死都不生了。”沈遂慶幸,能保住命他就滿足了,今晚這遭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韓霽舒口氣,他這時開始慶幸海珠體寒不能有孕,太好了。

“還有,坐月子期間人不能下床,頭半個月就讓她躺著,後半個月才能嘗試坐起來,最好坐雙月子,讓她好好養著。”接生婆出來囑咐,她看了孩子一眼,說:“最好給孩子請奶孃。”

“天亮了我就出去打聽。”沈遂說。

“那我們就守到天亮,大人跟孩子都度過難關了再走。”韓霽開口,說:“我讓管家買了飯菜過來,阿婆你去熱一熱,讓大夫和產婆填填肚子,孩子洗三的時候接你們來坐上位。”

“這是我們該做的。”接生婆客氣道,但聽到這番話,她覺得這晚沒白辛苦。

“飯菜被耗子啃了。”阿婆出去又進來。

“耗子來替孩子渡厄了,就當請它們吃了。”韓霽走出門,交代管家回去讓廚娘炒幾樣簡單的菜,再煮鍋粉送來。

大概過了小半時辰的功夫,飯菜送來的,院子裡的血腥味淡了,月亮也從雲層裡出來了,管家在院子裡擺了桌子,餓了大半夜的人這才鬆下緊繃的神經開始吃飯。

不知不覺中,夜幕上的黑色淡去,天空呈現青黑色,又在一瞬間,東邊的天幕出現淡淡的晨曦。

天亮了。

沈遂先送大夫和接生婆離開,回來時恰逢韓霽帶著管家往外走,他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在韓霽腳下。

“這是做什麼?起來。”韓霽拽他。

沈遂反著他的力道堅定地磕頭,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我替我們一家四口謝你。”

第206章帶鸚鵡坐船

韓霽回去洗個澡吃頓早飯直接睡了大半天,他心無負擔地睡了,沈遂還不能歇,他馬不停蹄找來奶孃喂孩子,又去碼頭找往西去的商船給他家裡人和岳家人帶話。回來時走在街上,他拿著藥方去醫館給青曼抓補身子的藥,回去了姚青曼醒了,他端著燉好的湯坐床邊一勺一勺喂她。

喝著湯,姚青曼的眼淚又出來了,昨晚痛到麻木的痛意浮出來了,她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哪哪都疼。

“我昨晚差點死了。”她虛弱地說,“我再也不生了。”

“不生了。”沈遂伸手給她擦眼淚,又用手背抹自己的眼睛,說:“我昨晚就在想,你要是有個好歹,我也下去陪你。”

“你別騙我。”

“沒騙你。”沈遂繼續喂她喝湯,說:“老大夫說了,你傷了身子,以後不能再生了,你就放心吧,不會再生了。”

姚青曼垂下眼,聽到這個訊息她打心底鬆口氣,她才十七歲,還沒活夠,不想早早就死了,更不想死在生孩子上。

又喝口湯,她搖頭不喝了,抬起眼含著淚憂心地問:“大姐兒二姐兒都是丫頭,咱娘會不會因為看不上我而嫌棄她們?我又壞了身子,她抱不上孫子,會不會更厭惡我?”

“不會,她有孫子,不差我們家的一個兩個。”

姚青曼心裡失望,她閉上眼說:“你娘看不上我我就忍了,她生養了你,我又喜歡你,所以我能忍她。她要是嫌棄我的兩個女兒,厭惡我不能再生,沈遂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能給我們娘三個撐腰,我出月子了就帶著孩子回孃家,那座小島養活了我,也能養活她們。”

沈遂沉默了一瞬,點頭說好。他舀勺湯說:“再喝點,你身子虛,昨晚流了好多血,床褥子都浸透了。”

姚青曼扭過頭張開嘴逼迫自己繼續喝,喝了兩口忍不住嘆氣。

“怎麼了?”沈遂問。

“都說姑娘大了該嫁人生子,但沒人跟我說生孩子這麼疼,還差點要了我的命。你跟少將軍道謝了嗎?沒有他給的老參,我的屍身都涼透了。”

“道謝了,你別操心這些,多吃點多喝點多睡會兒。”沈遂挑一塊燉得脫骨的雞腿肉喂她。

姚青曼嚼了幾口咽不下去,她拿手帕捂著吐出來,說:“吃不了,我睡會兒。”

“行,你睡。”沈遂接過帕子出門,他仰頭喝盡碗裡的湯,大口嚼著肉嚥進去,胡亂擦擦嘴,去隔壁屋裡看看兩個孩子,小的那個捱打多,腳心留著巴掌印,嘴角和脖子上也還印著手指印。

……

傍晚,韓霽帶著兩個小廝抬了一箱溫補的藥材過來,這都是之前給海珠準備的,每種藥材都是他託人費了一番功夫買來的,都是上好的藥材。之前海珠不願意再喝,現在他也不願意她再喝,索性拿出來送給需要的人。

“你找大夫來看看,看哪種藥材適合燉給大人喝,孩子身體弱喝不得藥,就選相宜的燉給奶孃喝,奶孃喝了也補孩子。”韓霽一一囑咐,又安慰說:“你也別擔心身體弱的孩子養不大,長命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從小就是病秧子,現在也活蹦亂跳了。”

想到長命,沈遂心裡一鬆,他打聽道:“長命的身體也是穆大夫調養的?”

“穆大夫多是照料我爹的身體,長命那時候是宮裡的太醫出手的。”韓霽想了想,說:“長命的奶孃比較懂這方面的事,改天我去永寧把人帶回來,讓她暫時過來照顧兩個孩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別再磕頭就行了。”韓霽拍了拍他的肩,笑著說:“你也幫過我,我這是還債來了。”

沈遂露了笑,感嘆道:“昨晚我還在罵老天不開眼,我救了不少苦命的姑娘,他卻讓我妻女受難產之厄。現在想來是積德積到你跟海珠面前,認識了海珠又結識了你,所以她們娘三個能轉危為安。”

“少想亂七八糟的事,好好照顧家裡人。”又到了晚飯的點,韓霽不再多留,他藉口軍營裡還有事,拔腿往外走。

“對了,後天你閨女洗三通知海珠了嗎?”出了門,韓霽扭身問。

沈遂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託人給她捎信了,她明晚應該就會過來。”

韓霽頓時高興了。

海珠那邊剛收到口信,毛小二給她傳了話,又拐道去沈虞官家,不對,是老虞官了,現在永寧鎮有了新上任的虞官。

“伯孃,恭喜啊,家裡又有喜事了。”毛小二被下人帶進來,見到人他喜慶地說:“你家小六爺託人捎信回來了,今早他得了兩個胖閨女,讓你們收拾收拾去給孩子洗三。”

“難怪今早有喜鵲來報喜,大好事大好事。”沈母笑得開懷,她讓丫鬟去拿兩包糕點來,說:“勞你跑一趟,你拿點喜餅回去,也沾沾你兄弟的喜氣。”

毛小二接了,一胎兩娃,這喜氣他得沾一沾。

人走了,沈母收了笑,她打發丫鬟去各房通知。

晚上吃飯時,沈二嫂問:“娘,你明天過去嗎?坐船累人,六兄弟那裡地方小又沒落腳地,過去了還要住客棧,客棧又吵又不乾淨,不如你跟我爹在家歇著,我們代你們過去就行了。”

她怕她這婆婆過去了說些有的沒的膈應人,她們這些人跟著也丟臉敗興。

其他人不吭聲。

沈母思索一會兒,說:“早晚都要走一趟,我去看看我這兩個雙生的孫女。”她要是不去,認識的人要嚼舌根。

……

次日一早,海珠獨自一人收拾了兩身衣裳出門,路過韓家,鸚鵡飛出來打招呼:“海珠,你又出海啊?”

這是它跟巷子裡的街坊學的,還有一句“海珠回來了?”是傍晚時打招呼用的。

海珠停腳,她望著它說:“我坐船去找韓霽,你去不去?”

“去去去。”鸚鵡興奮,它讓她等等,飛進屋抓走裝花生瓜子的布兜子,扯著嗓子吆喝:“跟海珠去坐船了。”

侯夫人走出去問:“坐船去哪兒?”

“去哪兒?去找韓霽。”鸚鵡學舌。

這倒是新鮮,侯夫人快步走出院子,喊住頂著鳥快出巷子的人:“海珠,你去府城啊?”

“沈遂得了倆閨女,明天洗三,我過去一趟。”海珠反身揮手,說:“鸚鵡我帶走了,你別想它。”

“吵死了,我想它做什麼。”侯夫人口不對心地說。

走到街上,擺攤的吆喝著:“熱乎乎的包子嘍,大姐,給孩子買一個?”

“竹蜻蜓要不要?木雕的龜要不要?”

一聽到“龜”這個音,鸚鵡立馬接話:“要要要——龜,海珠。”

“家裡有龜買什麼龜?”說歸說,海珠還是掏十個銅板給鳥買只龜,還沒它爪子伸開大。木雕塞它爪子裡,她走進首飾鋪買兩個銀製的長命鎖,正巧遇到沈家婆媳五個。

“海珠都買銀的,我得買金的,免得把我比下去了。”沈二嫂故意說,她喊女掌櫃給她換兩對金手鐲。

另外三妯娌也跟著換,沈母看了看,手上的長命鎖又換個大點的。

一行人帶著鸚鵡去碼頭,海珠發現碼頭上停靠的商船就是她的,她歡快地跑上去。收船費的人認出她,不接她遞的銅板,笑著說:“坐自家的船哪有給錢的,去府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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