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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和另外三名大漢脖子一縮,媽呀,遇到煞星了。許黑臉的大名,在道上可是赫赫有名,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碰到真神了。

坐在許嵩嶺身旁的高廣強撩起眼皮,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樊弘偉、曹得仁,你們兩個還認得我不?”

胖子名叫曹得仁,是樊弘偉的忠實跟班,聽到對方精準叫出自己的名字,眯著眼睛看向高廣強,努力辨認著這個體態發福、滿臉皺紋的中年男人。

半晌,曹得仁猶猶豫豫地問:“高,高警官?”

樊弘偉盯著高廣強,瞳孔一縮,麵皮抽搐了一下:“高,高警官?”

【媽的,這人怎麼混到重案組了?老子當年不光彩的歷史,他都知道。這個時候遇到,真他媽晦氣。】

高廣強冷著一張臉:“貴人多忘事,看來樊主任已經把往事丟得一乾二淨了。”

雖然高廣強加入重案一組的時間不長,但他為人慈和、性格沉穩,很有長者風範,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從來沒有聽他和人說話如此陰陽怪氣,這讓大家都有些奇怪。

樊弘偉眼中精光一閃,打了個哈哈,示意小弟拿來一杯酒,一飲而盡:“故人相見,我先乾為敬。”

喝完酒,樊弘偉再沒有多說一個字,帶著手下結賬離開。

火鍋店裡,重案組的氣氛略有點沉重。

朱飛鵬看著臉色陰沉的高廣強:“老高,這些人你熟?怎麼一見到他們,你就變了臉?”

其餘幾個也跟著點頭。是啊,高廣強為人大度,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在整個公安局裡人緣最好,怎麼一見到這個姓樊的,就變得有些怪怪的?

許嵩嶺給高廣強倒上酒,勸慰道:“不相干的人,沒必要生閒氣。老高,來來來,我們喝酒。”

高廣強端起酒杯,長嘆一聲:“樊弘偉、曹得仁這兩個,十年前還在市運輸公司當貨車司機,因為打架鬥毆進了派出所。我當時在五福路派出所工作,和蔡暢一起處理了那起鬥毆事件。樊弘偉練過武,下手狠,一對三,把對方打進了醫院,如果對方堅持告他,他和曹得仁兩人免不了要坐牢。

蔡暢和樊弘偉、曹得仁是小學同學,樊弘偉的父親下跪求情,央求他出面調解。蔡暢心軟,帶著樊弘偉的父親到醫院求情,對方有三個人,傷情嚴重。樊弘偉這小子下手黑,一個肋骨斷了兩根,輕傷二級;一個左眼視力重度損害,輕傷一級;還有一個脾包膜破裂,輕傷一級。

按照規定,妥妥故意傷害罪,一年起步。也不知道蔡暢是怎麼想的,經他協調之後對方達成賠償協議,沒有立案。樊家賠了錢,但樊弘偉、曹得仁這兩個人都沒有留下案底。因為這件事,我和蔡暢還爭執了幾句。

我記和蔡暢當時跟我說,像這種打架鬥毆事件,如果全部立案偵查,推送到法院,走完整個訴訟程式,完全就是浪費社會資源,沒有必要。只要一方誠心悔過、賠錢獲得諒解,完全可以給予犯錯者改過自新的機會。樊弘偉、曹得仁都只有二十幾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果送去坐牢,這一生就完了,不如和解。”

高廣強將手中酒一口喝光,長嘆一聲:“我當時和蔡暢看法不一致,認為像樊弘偉這種惡人就應該送到監獄裡改造,但當時蔡暢堅持,我也沒有多說什麼。蔡暢和我共事多年,心地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真的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許嵩嶺看了他一眼:“蔡暢?五福路派出所那個副所長?”

憶及往事,高廣強眼眶微紅:“嗯。”

五福路派出所?趙向晚立刻想到行李箱藏人案,當時湛曉蘭失蹤,湛萍與賈俊楠報案的派出所就是五福路派出所,當時負責的兩名警官一個是趙向晚的師兄黃毅,另一個是未老頭先白的姚國誠。

重案組所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原來是蔡副所長被殺的舊案,唉!這件事……當年轟動全市,只可惜什麼也沒查出來。】

趙向晚一頭霧水。蔡副所長被殺案,她怎麼不知道?如果是轟動全市的案了,為什麼她在公安大學的課堂上沒有聽教授們提及?

趙向晚抬頭看向許嵩嶺:“師父,什麼情況?”

許嵩嶺看一眼高廣強,似乎是怕觸動他的傷心事。

高廣強性格溫和,見趙向晚好奇,便耐心地解釋:“那是十年前的舊事。我調來公安局重案組之前,一直在五福路派出所當刑警,和蔡暢出生入死,情同兄弟。82年2月,蔡暢當上副所長,我打心眼裡為他高興,兩人一起吃飯、喝酒,然後分手。第二天,他的屍體在回家的那條巷子裡被發現……”

喉頭一陣哽咽,高廣強根本說不下去。

聽到蔡暢二字,重案組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案子,是對星市公安系統的挑釁,也是銘刻在星市公安幹警心頭上的痛。

——蔡暢副所長,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被人殘忍殺害,配槍被奪。此案一出,震驚全市,公安幹警全力偵查,卻一全所獲。三個月後,星市第三人民醫院胡琳珍醫生全家被殺,用的正是蔡暢配的五四式手.槍,兩案並一,至今未破。

許嵩嶺拍了拍高廣強的肩膀,長嘆一聲,目光掃過桌上所有人,語重心長地說道:“蔡暢一案,影響重大。自此市局規範了配槍規定,出警時申請,簽字後方可領取,完成任務之後歸還,同樣也要簽字。國家對槍支管理十分嚴格,就是怕被犯罪分子利用。你們想想,如果誰都可以拿到槍,這世上人命案會多多少!”

朱飛鵬撓撓頭,點頭道:“我懂!所以……雖然有時候我會覺得麻煩,但從來都沒有違反過規定。”

桌上忽然就陷入沉默。

警察被殺、配槍被劫,十年未破,這是公安系統的奇恥大辱。因此每年刑警入職教育,都會提一遍,但也僅限於內部教育,從來不曾寫進教科書,也不會被行外人提及。

所以,這個案子重案組的每個人都知道,但是還在讀書的趙向晚卻不清楚。

高廣強咬著牙,含著淚:“蔡暢是個好人,看樊弘偉、曹得仁年輕,認罪態度良好,出面調解,獲得被打那一方的諒解,口頭教育一番,便把他們放了,沒有留下案底。但是你看,十年過去,樊弘偉、曹得仁變好了嗎?呵呵……”

最後這一聲“呵呵”滿是辛酸,說不盡的惆悵。

聽到這裡,趙向晚低頭喝了一口汽水。桔子味的冰汽水滑過喉嚨,涼意沁人。

剛才樊弘偉、曹得仁走過來和眾人打招呼時,趙向晚想要探聽二人心聲,卻只聽到他們對季昭容貌的驚豔、各種綺念。似乎這就是兩個酒色之徒,膽大包天,看到美人就想調戲。

可是聽完高廣強的話,趙向晚對樊弘偉產生了一絲疑惑:一個運輸公司的貨車司機,一個因為打架鬥毆差點留下案底的混混,是怎麼混進城建局、獲得正規編制,成為拆遷辦主任的?

高廣強整個人陷入回憶之中,心情很是沉重。

“十年了,蔡暢犧牲已經十年,可是到底是誰殺了他,到現在也不知道。蔡暢是家中獨子,新婚不久,他這一走,妻子改嫁,父母先後去世,每年清明上墳,冷冷清清。可是你看,十年時間過去,樊弘偉卻當上了國家機關幹部。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啊,唉!”

高廣強的眼神裡滿是渴望,灼燒著重案組所有成員的心:“十年了,這件事壓在我心頭十年,沉甸甸的。蔡暢是個好人,心地善良、為人熱情,只要轄區居民有需要,他都盡心盡力地幫忙,可是……那晚我不該放他一個人回去,我根本沒想到會有人敢對警察下手!”

朱飛鵬是個熱心腸,最愛破案,尤其是懸案、疑案,越難越覺有興致,再加上喝了點酒,熱血沸騰,當下便一拍桌子:“老高,我幫你!”

許嵩嶺沉吟不語。

這件案子當年轟動全市,整個公安系統的力量都投入進來,該查的、該問的、該審的,都查了個遍。時隔十年,所有線索都難以追查,現在重啟,難度太大太大。

蔡暢是工農兵大學生,根正苗紅,科班出身,能夠在二十八歲就當上派出所副所長,與他出色的刑偵能力、為人處世水平是分不開的。

可惜,剛當上副所長不久,就在深夜被人打死在小巷,配槍被奪。排除了情殺、仇殺、劫財這些選項之後,只剩下一條——犯罪分子看中了他身上的槍,想要幹一票大案。

這樣一來,牽扯的人就多了。

三個月之後,三醫院家屬樓滅門慘案發生,家中財物被搶,配槍被發現,這個判斷更是得到驗證:犯罪分子殺人是為了搶槍,搶槍的目的是為了入室搶劫。

二案合一,市局重案組當年查了個底朝天,偏偏什麼也沒有查出來。1982年的刑偵手段有限,留下的證據很少。茫茫人海,怎麼查?

想到這裡,許嵩嶺看向高廣強:“老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此案牽太大,又已經過了十年,查起來難度太大。”何況,公安局查案也有流程要走,並不能隨心所欲,想查什麼就查什麼,想查誰就查誰。

高廣強有些鬱悶地垂下頭,長嘆一聲,轉過臉去。

朱飛鵬看許隊不同意重啟蔡暢被殺案,安慰高廣強:“老高,莫氣餒。天理昭昭,或許會出現轉機。”

眾人都紛紛出言安慰。

“是啊,老高,彆氣餒,這個案子大家都記在心上,只等兇手露出馬腳。”

“對,醫院副院長一家被殺,現場留下三個腳印、一個模糊的指紋,現在還存在檔案裡呢。”

“現在咱們一點線索都沒有,啟動舊案偵查時機不成熟,你別急。”

這麼多同事寬慰,高廣強內心的沉痛漸漸消散,只是吃飯的心思卻沒有了,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

酒飽飯足,眾人起身走出火鍋店。

重案組這一波人馬,除高廣強、許嵩嶺、劉良駒成了家,其餘都是單身漢,住單位宿舍。一起往宿舍樓走過去的路上,朱飛鵬看許嵩嶺不在,忽然開口說:“向晚,我們要不要查一查蔡暢被殺案?”

在朱飛鵬眼中,趙向晚就是重案一組的福將,只要是她想查的案子,就沒有查不出來的。當時沉寂八年的校園投毒案,就是因為趙向晚想要查徐俊才,這才無意間找到這份檔案,進一步重啟此案,最終查了個水落石出。

趙向晚雖然年紀小,但運籌帷幄、冷靜強大,展現出超強的邏輯推理能力。像周荊容這麼隱蔽的投毒手法,馮莉莉那麼強大的心理素質,不是也被她想辦法逼兩人說出真相嗎?

會不會……有沒有可能……這一樁十年前集所有公安力量都沒有偵破的懸案,能被她偵破?

趙向晚聽到朱飛鵬的心聲,既沒有說查,也沒有說查。

半晌,她抬頭看一眼圍牆邊盛開的夾竹桃,夜色下繁茂而美麗,隱約飄過來一陣花香。

趙向晚的聲音有些悠悠的:“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世道有時候並不公平。”

朱飛鵬沒有聽明白:“不公平?什麼不公平?”

季昭沒有打擾他們閒聊,安靜地傾聽著。

趙向晚說:“樊弘偉一個當年受了蔡暢恩惠的小混混,十年後當上城建局拆遷辦主任,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吆五喝六,喝小酒,調戲美人,日子過得滋潤得很。可是當年幫助過他們的蔡暢呢?英年早逝,家人皆亡,只剩一座孤墳、一份卷宗、一聲喟嘆。公平嗎?不公平!”

夜風吹來,這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忽然就激動起來。

平時最溫和的何明玉,咬著牙把剛才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蔡暢被殺案我入行的時候就聽領導說了,那個時候吧,我就是覺得以前配槍外出一定要慎之又慎,哪怕拼著性命不要,也不能丟了槍。可是今晚聽老高說起蔡暢,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彷彿站在面前,心裡很不是滋味,那是我們同行,是一個優秀警察,卻因為配槍被兇手殺害。而兇手拿著槍,犯下滅門慘案,四條人命啊,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兇手蹤跡,這是我們星市公安系統的恥辱!”

朱飛鵬重重擊掌:“蔡暢被殺,可是當年他幫助過的小混混卻飛黃騰達,用老高的原話說,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不公平!”

個子瘦小的祝康也恨恨地跟了一句:“媽的,不公平!”

書生氣十足的黃元德嘆了一聲:“要不是蔡暢幫忙,樊弘偉肯定會留下案底,哪裡還有機會重新做人,進入政府機關,切!”

高大強壯的艾輝虎著臉:“以後千萬別幫助那些惡人,必須痛打落水狗!”

想到剛才樊弘偉、曹得仁試圖調戲季昭,趙向晚冷笑一聲:“查不了蔡暢舊案,難道我們查不了樊弘偉這個拆遷辦主任?我就不信了,像這種打架鬥毆打斷他人手腳的人,像這種當街調戲人的爛人,還能當上國家幹部?肯定有問題!”

朱飛鵬躍躍欲試:“對!我剛才就想和他們打一架的。要不是有紀律要求,要不是有許隊盯著,就衝他們敢調戲季昭,我已經動手了。”

季昭聽到自己的名字,目光突然轉向朱飛鵬。

朱飛鵬對上他的眼神,不自覺地被那墨玉般的眸子所吸引,嘆道:“季昭啊,季昭,你這張臉實在是太漂亮,走出去不安全啊。”

季昭眉頭微蹙,似乎有些苦惱。

趙向晚瞪了朱飛鵬一眼:“季昭生得好又不是他的錯,錯的是那些思想骯髒的人!電影裡、電視裡漂亮的男女多了去了,難道為了躲避那些色狼,都躲在家裡不出去嗎?”

朱飛鵬領教到趙向晚對季昭的維護,嘿嘿一笑:“你對,你對。”

祝康還記得趙向晚剛才說的話:“向晚,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們悄悄查一查樊弘偉這個拆遷辦主任的底細?像原本我們查徐俊才一樣?”

趙向晚點頭:“對。”

直覺告訴她,樊弘偉絕非善類。敢覬覦季昭,那就等著被查吧!

何明玉有些興奮地搓了搓手:“那,我明天就去檔案室查一查,看看有沒有和樊弘偉相關的卷宗。”

朱飛鵬也來了興致:“我明天去城建局轉轉,打聽打聽拆遷辦是什麼來頭。”

祝康等人也跟著說:“行,明天正好沒什麼事,我們把精力集中在樊弘偉這邊。”

世道若不公,那我們就來把這世道管一管!

這幫子年輕人在趙向晚的鼓動之下,達成某種協議。

而此刻,城市的某一個角落裡,樊弘偉哼著小曲回到家。

走到三樓,樊弘偉拿出鑰匙開啟門。三房兩廳的單位宿舍裝修得富麗堂皇,玉蘭花的牆紙、真皮沙發、全房歐式傢俱,亮晶晶的水晶吊燈、彩色大理石地磚,和樓梯間的樸素陳舊形成鮮明對比。

屋裡一絲聲音都沒有。

樊弘偉皺了皺眉,將鑰匙往門邊櫃子上一砸,發出“咚!”地一聲,醉意十足地喊了一聲:“人呢?死哪去了?”

一個身穿棉質睡裙的女人從屋裡匆匆跑出,滿臉驚恐,壓低聲音道:“兒子睡著了,你別吵著他。”

樊弘偉斜著眼睛看一眼妻子顧文嬌,腦中閃過季昭那張漂亮得像仙子一般的臉龐,腹中邪火直冒,快步上前,一把將女人攬入懷中,推倒在沙發,便想要行男女之事。

顧文嬌眼中閃過痛苦,強忍著內心的嫌惡,哀求道:“兒子剛睡著,莫吵醒了他,你想要,那就進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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