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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弘偉一隻手扣住她肩膀,另一隻捏住她下巴,強行將她的頭抬起,雙目微微眯起,審視著顧文嬌的眼睛。

酒氣濃重,燻得顧文嬌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偏過頭,正露出頸脖間青紫的指印。

——這是被手掐出來的痕跡。

一看到這青紫痕跡,樊弘偉的眼睛裡忽然閃過瘋狂,帶著嗜血的渴望,扣住顧文嬌肩膀的手力量忽然加重。

顧文嬌太熟悉他的反應,察覺到樊弘偉漸漸粗重的呼吸,肩膀處的疼痛越來越劇烈,開始掙扎。她不敢尖叫,害怕動靜太大驚醒孩子,但肌肉緊繃,進入全面戒備狀態。

看到手底下顧文嬌沉默的掙扎、柔弱的恐懼,樊弘偉內心興奮達到頂點,一把將她摁倒在沙發,右手揮起、落下。

一下、兩下、三下。

沉悶的皮肉擊打之聲,在客廳迴響。

顧文嬌力氣小,根本掙脫不了,只能抱住頭,默默承受著樊弘偉的毆打,死死咬住雙唇,眼中淚水落下。

時間過得特別慢。

顧文嬌躺在沙發上,像條死魚一般。她看著天花板,那一盞水晶吊燈很亮,亮得刺眼,垂下來的瓔珞在微微晃動著,晃得頭暈。

左邊胳膊痛得已經沒有知覺了,右邊胳膊還在一下一下地承受著抽打,不過好在雙手抱頭護住了臉,不至於明天出去見不了人。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樊弘偉看顧文嬌一幅死人樣,不掙扎、不反抗,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轉了轉發酸的右手,從她身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她,呸了一口:“起來!給老子倒杯茶。”

顧文嬌慢慢坐起,將喉嚨口那股帶著血腥味的唾沫嚥下,抬手將散亂的頭髮挽到耳後,熟練地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

胳膊巨痛無比,估計青紫、紅腫少不了。不過手、腳還能動,看來骨頭沒有斷;

臉頰因為被胳膊護住,應該沒有傷痕,但因為震動衝擊,依然有些疼痛;

胸口、腰腹都沒有被打,沒有疼痛感。

最終顧文嬌得出結論:樊弘偉沒有朝要害處下手,她今晚算是渡過了一劫。

顧文嬌站起身,拖鞋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她也不敢尋找拖鞋,赤著腳,像個遊魂一樣向廚房走去。

樊弘偉悻悻然再一次呸了一口:“無趣!”一開始打她,顧文嬌還會反抗,一邊尖叫一邊奮力反擊的模樣實在是可愛之極。可是越到後來,越沒意思,顧文嬌不動不叫不反抗,像一條放在砧板上任他宰割的魚,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讓他越來越沒有興趣。

顧文嬌忍著痛,到廚房倒了一杯茶,看著玻璃杯裡暗紅的涼茶茶水,她嘴角扯了扯,往杯子裡吐了一口唾沫。

唾沫帶著血沫,很快就與涼茶融為一體,什麼也看不出來。

顧文嬌端著茶送到樊弘偉手中,眼裡不自覺帶出絲興奮。

樊弘偉警覺地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抬,一杯茶盡數潑在她臉上:“賤貨!”

樊弘偉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一拳頭過去,徑直擂向顧文嬌的前胸。顧文嬌胸口一陣劇痛,引發咳嗽,一股鹹腥味湧上來,“嘔……”地一聲,她吐了。

嘔吐物裡夾雜著一些血沫,看著很嚇人。可是顧文嬌卻不哭不喊,迅速雙手抱住身體,蜷縮成一團,蹲在嘔吐物旁邊。結婚六年,她太瞭解樊弘偉,越反抗他越起勁,不如以靜制動,或許還能早點結束這個過程。

樊弘偉果然住了手,他居高臨下看著顧文嬌,厲聲呵斥道:“倒杯茶都倒不好,我還要你這個老婆做什麼?”

顧文嬌沒有說話。

樊弘偉看她沒有反應,心中那股邪火又升了上來,他冷哼一聲:“你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是個眼睜睜看著自己媽媽被殺而不知道反抗的廢物,除了我,誰還會要你?!”

不堪的往事、痛苦的回憶湧入腦海,成功激怒原本已經失去鬥志的顧文嬌,她猛地抬頭:“我沒有不反抗!我只是不知道她會被人殺害,我不知道——”

樊弘偉嫌惡地看一眼客廳地板上的嘔吐物,操起手中玻璃杯,狠狠砸向顧文嬌:“你就是個慫貨,沒用的慫貨!”

肩膀被玻璃杯砸中,顧文嬌的身體晃了晃。

“砰!呲——”

杯子砸在地面,玻璃碎片四散迸裂。

臥室房門突然開啟,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穿著棉綢睡衣,赤腳站在地面,帶著哭腔喊:“媽媽,爸爸……”

樊弘偉停止毆打,橫了顧文嬌一眼,丟下一屋子狼狽,跨過地面玻璃渣子,抱起兒子,滿臉堆笑:“天寶,來,爸爸抱,不怕不怕,爸媽鬧著玩呢。”

顧文嬌抱臂蹲在地面,看著地面碎裂的玻璃碎片,眼中淚水終於落下,嘴裡喃喃自語:“媽媽,媽媽……”

生活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顧文嬌的人生原本一切順利。

1982年5月,顧文嬌二十歲,還在大專讀護理專業,在身為護士長的媽媽周金鳳的安排下,進入第三人民醫院婦產科當實習護士,眼看著五月底實習一結束,就能順利畢業,分配進三醫院接母親的班,這就是她清晰的人生軌跡。

顧文嬌的父親在五福路郵政局工作,因為母親所在的三醫院住房條件不錯,就在母親這邊申請了住房。七十年代末蓋的新樓房,兩房一廳,五樓磚混結構,顧文嬌現在都記得,當時全家人搬進四樓新房的時候,看著窗明几淨、寬敞舒適的房子,歡喜得跳了起來。

套房,兩房一廳,七十幾個平方米,這在八十年代可是極為優越的住房條件,要不是因為周金鳳是護士長、資歷高、業務水平強、人緣好,根本就分不到。可是,五月十五的那一天,一切都變了模樣。

那一天父親出差不在家,顧文嬌和母親一起上的白班,晚上九點已經洗過澡,母女倆高高興興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黑白電視機上,正在上演熱播的電視劇《霍元甲》,母女倆看得入了迷,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

“轟!”

周金鳳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陽臺,皺眉問:“你胡阿姨家,在搞什麼鬼?”

劇情正在要緊處,顧文嬌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別理他們,快看快看,霍元甲要上擂臺了!”

周金鳳豎起耳朵聽了聽,家家戶戶都在看電視,外面傳來的都是同樣的音樂和對白。

剛才的巨響彷彿是幻聽一樣,從來不曾出現。

第二集結束,電視裡開始放片尾曲《誰知我心》。

“隨風遠飄,前面遠望路遙遙。人生必須奮鬥,煩惱怎會少。

同苦與甘,誰管甘苦知多少。如今身邊有你,誰理會前路。

無盡,惡兆……”

母女倆聽得入了神,沉浸在劇情中有些難以自拔。

“趙倩男好可憐啊。”

“是啊,霍元甲身為大俠,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轟!”

突然,樓上再一次傳來巨響,顧文嬌與周金鳳對視一眼,目光從電視機上轉向門口。

“怎麼回事?”

“樓上胡阿姨家櫃子倒了吧?這麼大聲音。”

“我上去看看?好好的怎麼櫃子倒了?不會是他們夫妻兩個打架吧。”

樓上是五樓頂層,住的是周金鳳的好友、胡琳珍醫生,胡琳珍的丈夫熊濤在儲蓄所當所長,和周金鳳家一樣,只有一個獨生女,家裡條件還不錯。這兩年不知道為什麼,夫妻兩個總在吵架,不太安生。

現在聽到這一聲巨大的聲響,周金鳳以為胡琳珍又和熊濤打了起來,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勸架。

顧文嬌不喜歡熊濤,總覺得他有了點錢就飄,在樓道里碰到的時候喜歡將胳膊底下夾著的國際大牌皮包、手腕上戴著的品牌金錶秀了又秀,偶爾還會譏諷她。

“你媽是護士,怎麼還想讓你當護士?聽你熊叔叔一句勸,護士乾的就是侍候人的活,工資又少,上班還累,夜班一上就是一晚上,連家都顧不上,女人嘛,只要把家管好就行,搞那麼累做什麼!”

偏偏熊濤是長輩,顧文嬌不好頂嘴,只能胡亂應付幾句。到後來,只要看到熊濤,顧文嬌就會有意識地避開,免得被他手腕上的金錶晃花了眼,被他那得意炫耀的嘴臉刺了心。

見母親要上去管閒事,顧文嬌撇了撇嘴:“媽,你別管他們。人家夫妻打架,床頭打架床尾和,你過去討人嫌。”

周金鳳猶豫了一下:“行……”

“轟!”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響。

第58章顧文嬌

◎你和樊弘偉是怎麼認識的?◎

這一回,周金鳳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側耳細聽,《霍元甲》片尾曲的音樂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的聲音。

七十年代底建的磚混房,樓板都是預製板,隔音效果不是太好,聽到這些異常的響動,周金鳳走到電視櫃前將電視機聲音擰小,樓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哐!哐!咚——”

周金鳳緊張起來:“不會是熊濤打人吧?胡琳珍身體不太好,肯定打不過他,不行!我得去問問。”一邊說,她走到門口換了鞋子,便要拉開門出去。

顧文嬌一把拉住母親:“媽,你讓他們打去。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別管。就算是熊叔叔真的打了人,報了警連警察都管不了。你忘記了?上次你幫一個被丈夫毆打的孕婦報警,結果反過來被孕婦埋怨,她丈夫還囂張地衝你揮拳頭,罵你多管閒事,是不是?”

周金鳳站在門口,猶豫了一秒鐘,苦笑著甩開女兒的手:“嬌嬌,這是你胡阿姨,是我好朋友,你的實習指導醫生,我不能不管。就算是被她埋怨,我也認了。”

顧文嬌見勸不動母親,不高興地退回客廳,擰大電視聲音,坐回沙發,嘟囔了一句:“我不管你了,隨你吧。”

幾分鐘之後,周金鳳還是沒有回來,顧文嬌坐立不安,實在不放心,開啟門打算去看一看。

剛一開啟門,樓道里濃重的血腥味、硝煙味傳來,顧文嬌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尖叫一聲:“媽——媽——”跌跌撞撞往樓上奔。

五樓的房門敞開著,周金鳳頭朝內、腳朝外倒在地上,頭上一灘血,早已氣息全無。

透過房門,可以看到屋裡亂七八糟,客廳通往臥室的走廊裡,躺著一道人影,身下也是一灘血。

顧文嬌撲過去抱住母親,哆嗦著手按在她頸邊,沒有脈搏!周金鳳頭頂一個血窟窿,腦漿迸出,眼見是一槍斃命。

“啊——啊——”顧文嬌的心彷彿被什麼揪住,仰頭衝著屋頂尖叫哀號。

直到警察趕來,顧文嬌依然死死抱住母親早已冰冷的屍體,怎麼也不肯撒手。母親不應該死,不應該死!她只是關心同事,擔心朋友家裡出事,她只是想上樓看一看!

遊魂一樣處理完母親的後事,顧文嬌從警察那裡瞭解到事情經過。

三名歹徒持槍入室搶劫,熊濤、胡琳珍、熊盈盈一家三口,包括上樓檢視情況的周金鳳,全部被槍殺。

先前母女倆聽到的巨響,不是櫃子砸倒在地的聲音,而是槍聲。

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顯然是歹徒敲門,男女主人開的門。現場很混亂,男女主人與歹徒進行了激烈的搏鬥,但對方有槍,熊濤在客廳被一槍斃命,胡琳珍在臥室被殺,孩子被歹徒用花瓶砸死在從客廳到臥室的過道。

周金鳳應該是上樓之後敲門,歹徒幫她開的門,一個照面就被槍殺,根本沒機會呼救。

室內破壞嚴重,就連席夢思床墊都被刀子割破,對方將室內貴重財物洗劫一空,具體有些什麼警察也不清楚,調查鄰居、同事及熊濤、胡琳珍的父母之後大致算了一下,金錶、名包、首飾、現金加在一起,價值約十萬。

熊濤雖然是儲蓄所的所長,但他並不喜歡把錢存在銀行,有在家裡存放現金的習慣,再加上熊濤喜歡購買奢侈品,還愛炫耀,這才招來人眼紅、入室搶劫,令人唏噓。這件事讓三醫院的住戶討論了很久,家裡有錢的都變得低調了許多。

誰如果再炫金銀首飾、豪華包包,旁人就會勸:“莫忘了熊濤一家。”

旁人很快就遺忘了熊濤一案,可是顧文嬌卻忘不了。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母親倒在血泊之中,這讓她從此暈血,根本沒有辦法面對病人。醫院照顧她,在她大專畢業之後,把她分配到藥房,負責分發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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