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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胞弟?”

文忠急迫地接過來,扯開信,仔細地看了幾遍,雙手顫抖著,把紙面抖得嘩啦嘩啦直響,臉上浮起別樣親切而期待的笑容,不再僵如死灰了。

“我這好弟弟啊……”他的眼睛閃爍著,抹了抹眼淚。

“過家後繼有人哇,文掌……”

他的臉轉向文忠,笑容一時間卻凝固住了,隨後又慢慢消褪下去,空留一雙無神的眼睛在這兒,與他久久對視。

“沒事,家叔死後,家裡出了一點矛盾,被湘人擺平了,幹得不錯。”過楚子將信扔在一旁的桌子上,“至於剛才那件事……掌櫃好好想想,慎重考慮吧。”

“好,過兄,我這就回去。”

文忠答應了,便起身走出房門,在院子裡抬頭,見幾片厚雲遮住了日光,正契合他如今的心情。面臨死別之前,他二人都還不能坦誠相待,平日卻裝出一套兄弟情義,又有何必要呢?這事實令他羞愧,令他自感虛偽。

陳同袍到任後,首先當然要進行一點‘報答’了。第一自是要顧及到那位‘前同知’,他借田政的幌子,向知府提議“在朝廷清丈之前,理應整頓田畝,嚴止兼併,以恭待聖上福民之舉”,得到知府頗大的讚許,當即發令整治。

陳同袍則趁勢給那些不怕得罪的小財主們挑出一兩個毛病,將田地悉數攬入懷中,一時多出許多閒田。這些田,也並沒使老百姓撈得半分好處,全都作了陳大人給老同知的報酬,記在他的名下。而衙門裡,都受了文忠、過楚子的籠絡,對此裝聾作啞,勉強糊弄過去了;知府卻還在數著新巡撫到任之期,求自保安身之計,別事只辦得點個頭而已,不行詳查。

剩下的,唯有封大紳的人情難還,指望儘早辦妥,還需過楚子的病情趕快好轉才行。

文忠在一個漆黑的屋子裡低頭徘徊,在費力地思索中,時而堅定,時而猶豫。時間不等人啊!他這般想,就越是焦慮。

“我沒事,沒事……”過楚子咳出一口鮮血,朝滿面驚恐的下人揮了揮手。

那邊可是一整個染坊,代表著權勢,代表著財富;這邊僅是一個利益朋友的託付,或許什麼都代表不了。

“過家竟要繫於他一人之手啊……”過楚子深感淒涼,自己一手經營扶持的染坊,即將落入他人之手,可卻無能為力。

但文忠想,情義,這兩字是他處事的準則,若丟了它,便和市井鼠輩無二致了。他是那麼熱衷自己的一切優點,因為身在暗處,不再添些光芒,便容易淪入地底了。

該動身了。他這次沒再犯難,取下氈帽,還穿自己那身破布衣,徑直來到過府。

“引我去,找你家主子。”他神色嚴峻地吩咐道。

文忠的睏意愈發上湧,但眼皮掙扎地跳,手指掐的很緊。忽然,倉促的腳步聲在他耳邊迴盪,眼睛登時看向門外。

文忠慢慢進來,使使眼色,示意伺候的家眷奴才等人退下。

“去罷,文掌櫃有……有話說。”過楚子拍著他夫人的手,眾奴才也一塊出了屋。

“怎樣?想好了嗎?”過楚子不捨地望著桌上的家書。

文忠近到床前,便向下重重一跪。

“賢弟?”過楚子的眼珠驚訝地瞪著。

“愚弟不敢受此染坊,當速喚湘人回來,早早付以大事。”文忠握住他的雙手,語氣裡帶著誠懇。

過楚子聽罷,萬分激動,失聲哭了一陣,然後一抹淚,與文忠說:“文掌櫃,這番恩情,我怎麼報答!”他伸脖子,要對他行大禮,文忠趕忙扶住:“您不必如此。宜令湘人作速前來,穩住局面。”

過楚子點點頭:“正是此理。但湖南離此甚遠,恐怕……”

“估計一月有餘。”文忠咬牙道,“過兄能撐過去的。”

“巡撫的隊伍快到江都了,您不準備接接?”

知府回過頭:“接。當然要接……先收拾收拾巡撫衙門,知會各司操辦迎迓之事。”

“是。”

知府大人搓了搓手,往桌前一坐,提筆就寫‘迎鄺巡撫到任之詩’,琢磨半天,終氣惱地摔了筆,“他媽的,當初巡撫衙門搬到我這揚州來幹甚!”

“敢問打聽到沒有?”陳同袍開啟酒樓的窗戶,見店小二上了一盤桂魚,文忠就開吃起來。

他一邊大口嚼著魚,一面說:“咱這訊息靈通!這新任巡撫叫鄺昌,甘肅人,沿路停歇,向那些地方官討了不少好處,喜好奉承、排場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陳大人得小心。”

“聽說是柳黨。”

“這就不知道了,”文忠停下筷子,“不過據坊間流言,他跟隨柳鎮年打過不少仗,入京掌權少不了他的份,是個鐵心腹。不在京師待著,反而出任外官,看來免不了有腥風血雨。”

“您說的有些雜了。”陳同袍微笑說。

“哈哈!”文忠大笑道,“文某一介草民,瞎說幾嘴罷了!來,喝幾盅。”說著,文忠拿起一壺酒斟給陳同袍。

“我看,此人固難得罪,但不可傾力討好於他,反而會斷了仕途。”陳同袍平靜地說道。

“怎講?”

“柳黨目前勢大,但堅持不了多久。若完全依附於彼,則脫身不得,施展不開也。”

“那該怎樣?”文忠見他毫不避諱地說,便放心地追問下去。

“尋個萬和順那邊兒的人,相與結盟,叫巡撫不敢輕易動手。”

“誰適合當這個盟友?”文忠又倒了一盞酒。

“南京知府,葉永甲。”

文忠的眉毛跳了跳。

“當初,從南京來的差人我都喜歡盤問一兩句,尤其是萬黨的事;如今卻正派上用場。這葉永甲一直不甚攀附這萬和順,但的確是在萬黨的掌控下。我們交結他,既不明目張膽,又可震懾柳黨,豈不為好事?”

“這廝肯願與您交結呢?”文忠疑惑了。

同袍抿了口酒:“他怕的是和我一樣的事。”

他說到這裡,竟點到為止:“我得去接鄺巡撫了。”說罷,徑直離了座,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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