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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楚子的屍體暫被停放在屋中,周圍用白帷遮住,等棺槨一打造好,便準備入殮。文忠和過湘人在另一間屋裡,湘人整了整孝服,回頭和文忠說話。

“文大哥,訃告已發了多處,您看還需請誰?”湘人問。

“陳同知當然要來,”文忠用手敲著桌子,“還有,染坊的那些大小管事都得請。”

湘人扳著指頭:“這……大概一二十人,恐怕發不過來。”

文忠道:“你怎麼這麼老實呢?就用你兄長的名義,暫叫染坊停工一日,命令他們全部來參加葬禮。到時候……”說到這裡,他故意壓低聲音,說了幾句,湘人點了點頭。

這幾日居喪,過湘人極具兄弟之情,每日飲粥食蔬、憔悴面容不說,還抽出空兒幫著處理家事,待家屬親眷甚禮,對奴才下人秉嚴厲之道,大事一律過問,在府上的威嚴算是樹立了。

文忠尚要管賭坊的經營,便差了管七爺來此幫襯。湘人叫下人從門外接他進來,給他泡了杯好茶,說道:“吾兄一去,何苦要惹得諸位不安寧。七爺是文大哥的兄弟,在下亦當以兄呼之,若待您有何不妥處,只管提。”

管七推讓幾番,卻抵不了湘人的盛情,只好將茶捧在手裡:“您客氣了。過員外乃是江都賢商,我等痛惜無比,深感悲慼,故自發前來,倒得替您分憂才對。”

過湘人又與他敘了一會兒,方才因事出去。管七爺看著他的背影,嘖嘖嘆了幾聲,和身旁的奴才說:“你們這主子老實得很,待人親和謙虛,做事又如此精幹,真是位年少君子。但……勸勸你們主子吧,在外千萬不要太過軟弱了。”

湘人走進書房,召了管事來,登時換了一副臉色,厲聲問:“棺槨如何還沒運來?”

“今日早晨,店鋪那兒說是打好了,小的正準備去時,又說出了些問題,須耽擱一會兒;之後跑來一個小奴才,說過夫人昏了,得去鋪子拿藥,我批了幾兩銀子出去,折騰了一番,腦子裡亂哄哄的,不小心將此事忘了。這不幡然想起,正準備去。”

湘人低下眉毛:“權且饒過你這一回,以後不可怠慢了。”

“小人明白。”

“那個管七,”湘人順手從旁拿出一枝筆,“我聽說曾去過儀徵,參與了當時的呂繼壽案件。他能在儀徵刺探內情,自然對我們會偷瞄上幾眼,不可不提防。你只管帶他到外院歇著,都用一些下等的不知內情的奴才侍候,我們把家眷親屬都安置在內院,有事在此商議,不可四下亂走。”

“小的立馬去安排。”管事站起身,說。

湘人又道:“慢著。管七你要好言好語地勸,把他送出內院,不可因急鬥氣。這幫賭坊的人,乾的是徇私枉法的勾當,一個個像坐衙的老爺,招惹不了呀。”

管事聽了這話,嘴裡嘀咕幾聲:“文掌櫃對咱們其實不錯……”

“什麼?”

湘人眼珠一轉,心頭頓時上來一股從未有過的暴怒,青筋暴突,把手裡的筆桿一把折斷,喝道:“怎麼?這染坊是文忠的,過府也是他的地盤?兄長說過,江都的產業必須是過家人自己的,不能落到外人手裡!你們連他的話都不想聽麼?!”

管事惶恐地叩頭:“小人並非此意,並非此意……”

湘人扔下斷筆,咬著牙說:“先兄臨死前都要仰他人的臉色,我不能再來一次坐以待斃。”說罷,他從管事旁邊大踏步邁了出去。

陳同袍聽說棺槨已送到過府,便換穿衣服,從官署直到過府門口,拿了訃帖,自稟是同知陳同袍,下人們便慌忙請入府內。

來赴葬禮的約有百餘人,個個穿著素衣,行走在甬道上,一片白雲似的;耳邊只聽見和尚的誦經聲,木魚不住地響,時而夾雜著客人們的抽泣聲,慢慢朝靈堂而去。

陳同袍輕步踏上堂,給過楚子拈了一炷香,便轉身離開,在堂下悶著頭。和尚的木魚都不知敲了多少下,突然放下木槌,沒有響了。

同袍緩緩抬頭,原來是過湘人同文忠自裡屋出來,二人面無表情。

“諸位客人,”湘人先說,“先兄一生為江都、為染坊勤勤懇懇,實為可敬。如此多的朋友能來弔唁,我這個作弟弟的,感激之至。”他一邊抹著淚,哽咽了。

文忠將他扶在椅上,寬慰許久,客人亦為之垂淚感傷,悽然不樂。

“思興太過悲傷,不想說太多話,就由我念一念過員外的遺書……”文忠從袖裡掏出一張白紙,示與眾人,“這是過員外前幾日便寫好的。”

“吾病已漸篤,故作書示與公等:某乃南京之民,流寓江都,幸而立業。賴諸公傾力相助,使某能成大事。生已豪壯,死復何悲?願諸公莫掛懷於心,再令生人不安,吾罪何能言輕。”

讀到此處,堂內頓時一陣嚎啕大哭,湘人的眼睛不自覺地紅了。陳同袍也掉了幾滴淚,連連用衣袖拭去。

“還有……”文忠的目光繼續往下看,“若染坊之業,斷乎不能為人竊之也。餘坎坷不順,平生未誕一子,至今疚於祖宗。凡事諸公可推賢弟湘人,當使接管染坊,方無遺恨矣。”

文忠放下遺書,問道:“染坊的掌櫃們都來了吧?”

十幾位掌櫃面面廝覷,然後跪拜上去:“不知……不知文掌櫃有何吩咐?”

文忠回頭,看了看過湘人,便去挽他的手:“既然過員外臨終有言,吾等亦不能使其抱恨在地也。還請湘人接任汝兄之染坊。”

那些掌櫃互相又使了一個眼色,便大呼道:“吾等願從過員外遺言,只聽這位大掌櫃的吩咐!”

過湘人慢慢站起,在眾目睽睽之下道:“你們都辛苦。我必盡力而為,經營這過家染坊。”

過湘人一經此事,便順順利利,沒有一絲阻礙的,接任了過楚子的染坊。陳同袍在親眼見證了這個交替後,便急匆匆備上車馬,準備前往南京,和那位南京知府——葉永甲會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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