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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立刻向他投以警覺的目光,連知府也不例外。這叫松德遠臉色煞白,雙手不知何處安放,不停發顫。

“哼,松先生,這是你不地道了吧,我們好心好意接待你,你卻來這麼一出,是何道理!”知府氣得滿面通紅,直指著松德遠的鼻子罵。

“我……”

“再休狡辯!”知府一揮袖子,“除了你們書院會用如此手段,別家焉敢煽惑良民?”

“您……”

“要解釋進大牢裡解釋吧!來人,將此賊綁了,嚴加看訊!”

知府一聲令下,從屏風後面鑽出三五個軍士,不及辯白,雙手已被死死摁住。

松德遠見狀,方知是詐,只得搖頭苦嘆,自悔前失,口中不說一句,為人從後門解送出去。

頃刻間,知府便糾合眾位書辦,擬定成了一條新律令:‘書院明犯王法,凡宣張其說者,非徒即杖’,並派遣十幾名官兵護送小吏出衙,張貼抓捕書院人士的告示。

當然,僅是這樣,還不足給知府以勝利的底氣,他們的希望全都寄託在了那越府身上。

果不出人所料,陸放軒的軍隊在吵鬧聲中悄然抵達。

百姓們向街心看去,有幾支整齊的隊伍向前方駛來,人人都身騎駿馬,被盔甲嚴實地包裹著,一對眼睛露出鋒芒,劍鞘在陽光底下散發耀眼的彩光,馬蹄聲啪嗒啪嗒地逼近著,像是計著每一刻的西洋鍾,隨時渲染起不安的氣氛。

人群登時鴉雀無聲,那些馬軍倒似識趣,在他們三十步之外的地方停下了,仍舊不發一言,表情冷酷,任風吹打著鬢角的黑髮。

“諸位,”大家順著聲音望去,但見衙門內走出一員書吏,身前身後有十餘個兵漢簇擁,“松德遠憑藉自己的半瓶子醋,乾的是蠱惑人的行當。你們以為跟著書院,就能獲得什麼利益?他一介書生,有什麼能耐去為你們做實事,都是誇下的海口罷了。如今其人已定了罪,準備擇日處置。此亦是警告汝等,莫信妖人之狂言,免得壞卻法度。”

此言一出竟冷了場,無一人發聲應和。這令那小吏大為不滿,乜向那隊馬軍。

只聽劍在背後帶著風聲,迅速地出了鞘,就嚇得百姓腿軟,連連喊道:“是,是,謹遵府臺吩咐……”

“好,好!”小吏欣慰地拍起掌來,“那我接下來就宣讀告示,使汝等黎庶切記遵紀守法:‘罪人松德遠,因私養門客,帶攜朋黨,並通蠱惑人心之術,妄論時政,以致良民劣行,久無約束。今將以數罪問之,且曉諭城民,凡與書院勾結者,立斬不赦!’”

他陰冷地抬起頭:“聽清楚啦?”

百姓們又看到那群越府軍兵凶神惡煞的眼神,只得唯唯稱是,不敢別生二意:“草民們明白,明白官爺的意思。”

“收兵。”為頭的軍官緊接著從嘴裡丟擲兩個字來,所有的馬軍便都按照吩咐,將劍入鞘,按住馬轡,聽了幾聲嘶鳴,便只留下一地滾滾的煙塵,和心有餘悸的人群——秩序大抵就這麼簡單的形成了。

背後那股堪稱支柱的力量轟然倒塌,鎮江重新迴歸了本來的樣子,農人仍舊半死不活地維持生計,城裡的人則靠勞役過活,仰望著官府的幾滴恩惠。至於諸位鄉紳們,前天還在為書院的強大發愁,今天就沉浸在喜悅之中了。如陸黨的預測相同,財主們皆上表與書院劃清界限,齊力支援封禁書院。走到哪裡都是一片安靜祥和,只是地底的哀嚎日復一日地被地表的嘈雜覆蓋,燥熱的天氣逐漸覺冷,冷的可怕。

鐵一般的秩序尚未把南京拖進深淵。衛懷還在對欣欣向榮的書院感到可喜,腦子裡都是新政的方案,在躺椅上悠閒地晃來晃去。

“衛先生。”夏元龍不及打個招呼,就從他身後冷不丁地衝上來,“鎮江的信。”他緊皺著那雙劍眉。

“你呀,”衛懷撐著柺杖站起,“但凡碰上書院的公事,就沒個笑模樣。”

“人云居安思危,”夏元龍也無閒心和他玩笑,“你這個做盟主的,最好別這麼輕佻。”

衛懷看他如此認真,亦有些擔憂了:“鎮江怎麼了?快說!”

“昨天那邊的人稟告說,松院長被抓,書院裡的人又被誘騙出來,盡數投入獄中,嚴刑拷打。更嚴重的是,官府頭一次聲稱書院非法。”

衛懷疑惑地歪頭看他:“書院乃是我開的,萬郡王都支援了,他一個鎮江說犯法就犯法?”

“所以,盟裡的人一致說,要想方設法搭救松院長及諸位同僚,畢竟我們有充足的理由,”夏元龍解釋道,“現在鎮江是人人自危,百姓們都沒了說話的地兒,書院所勸的計田惠政恐怕也都完了。這不僅是為書院的未來,也為了陷在水火之中的百姓啊。”

衛懷本著內心的熱忱,‘是’字正要脫口而出,卻被他的猶疑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行,現在萬黨正和我們處得來,若再與其爭執,恐怕即行的新政胎死腹中。這可是咱們一展拳腳的好機會,要還紙上談兵的話,百姓對我們可就喪失信心了。”

“衛及民,你還想妥協,朱澈就是前車之鑑!”夏元龍啪地猛一拍桌子,睜圓了怒眼,失聲大吼。

“這和妥協能是一碼事?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們嗎!”衛懷見他發了火,心中亦惱起來,手中的柺杖幾乎都要攥出火了。

“那就趕快救去,別在這兒辯來辯去,辯出個調和的法子來!我告訴你,書院就是鬥爭到底的,退一步,就能退萬步!不管誰在院長的位置上,這是死不能變的法則!”說罷,夏元龍幾腳便踏出屋外,不再回頭。

衛懷還想與他吵個分明,今見面前沒了人,卻無故被罵了一通,胸中滿腔的鬱悶,便怎麼都發不出來了。他想從空蕩蕩的腦子裡擠出一點計策,但還是一片空白。他只得將柺杖往桌腿狠狠砸去,以解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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