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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柳公……”

柳鎮年一身深衣,坐在書房之中,四面開著窗戶,淡然凝視著遠方泛紅的煙霧;待聽見這微弱的聲音,才緩緩轉身,見是太尉桂輔,帶著一臉的黑灰,衣冠不整。

“您怎麼還不慌不忙地坐在這兒?”桂輔晃著袖子,走進來問,“存肇已經起兵造反,要帶著兩營的人馬殺退呂司禁了!若還無動作,我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晚了,”柳鎮年用烏黑的雙眼怔怔地盯著他,一動不動,“一切都晚了。我固然可以調來外面的守軍,但他們行動神速,又得到大多數官員的支援,不會給我們留下時間的。”

桂輔萬念俱灰,頓時倒在地上,大哭不止:“柳將軍……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拼一把才行啊……”

聽著他嗚嗚咽咽的哭訴,柳鎮年的表情卻顯得極其麻木,他正要抬手阻止這無用的哭泣時,外面忽然傳來了一個粗獷的喝聲:

“裡面的,識趣些,快給官軍開門!”

“誰?”

太子從窗邊折返回了書房,他剛準備點燃案几前的燈臺,就聽見背後的木板被人踏動,急一轉頭。

“是陳尚書。”藍淵作過揖後,指了指身旁的陳同袍。那陳大人穿著一件烏黑色的長袍,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慢慢掀下頭頂的帽兜。

太子眼前一亮,幾個箭步上去,握住他的手問:“大人怎麼來到此處?存司禁那裡局勢如何?”

陳同袍道:“存司禁正和呂迎山打得熱鬧,皇上又不見蹤跡,臣下十分擔憂殿下的情況,故而冒死來見。幸虧藍大人指引道路,從側門進了來,未遇一人。”

太子鬆了一口氣:“那還好,不過拖得時間長了,對我們並非良策啊。”

藍淵著急回答:“這個您放心,陳大人已經讓宿參政召集眾官員商議,一旦下達政令,表達了清算柳黨的態度,呂迎山的軍隊自會瓦解。現在最重要的,是擒賊先擒王,得把柳鎮年早早抓住。”

太子冷笑道:“他是甕中之鱉,何時抓不得?”

“這……”藍淵本想接著解釋下去,但貌似是考慮到了什麼,便閉住口,低下頭。

陳同袍卻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一面輕輕捋著衣袖,一面說道:“這件事,藍侍讀根本不必擔心。史大人素來心思縝密,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拋下軍隊,沒了蹤跡,定是去做更要緊的事了。料他既扔下了呂迎山,就說明其不會與柳黨為伍,當是圍柳賊的官署去了。交給他便可平安無事,我們何苦插手?”

藍淵聽了,更是萬分的心急,不得不挑明瞭講了:“殿下,這事斷不能交付史修慎!此人與朝臣交結不多,並無休慼與共之情,而柳鎮年府上必捏有許多官員的把柄,鼠首兩端之人比比皆是,若在查抄時悉數交出,則人心愈發不固矣!應速速派我們的人去,先圍住相府,就什麼都好說了。”

太子皺了皺眉,半信半疑地望向陳同袍。

陳同袍微微點了幾下頭:“藍侍讀這番分析,實在是至明之理,但這個處置的辦法不甚合適。若史修慎早於我們去了,那一切便成了無用之功;若史修慎未去,我們又難以保證查抄的速度,萬一之後又有人參與進來,發覺了毀滅證據,抑或是藏匿證據的事實,豈不尷尬?”

“那該如何是好?”藍淵十分鬱悶。

陳同袍不緊不慢地說:“與其在查抄的時候費功夫,不如在審訊時多做些手腳。”

“怎麼講?”

“審理柳鎮年這樣的罪犯,當為大理寺與刑部在御前同審。大理寺的長官是過湘人,他算是我最信任的了,可以發動他帶頭鼓動群臣,提前開始審訊。不待證據一一送上,即給柳賊及其同黨定下了罪名,則那些破壞大臣之間團結的東西,將全無用武之地。到時候,無論是一把火燒掉,還是藏匿起來,就沒人能夠在意了。”

“此計確實妙絕!”太子拍著雙膝讚歎道,“不過若要審訊,則必須帶柳鎮年本人前去,不知何以解決?”

陳同袍富含深意地一笑:“那就勞煩太子出馬了。”

沖天的火光四面圍住了宰相的官署,照著剛剛刷上朱漆的牆面如玉石一般明亮,頭頂的牌匾亦顯得格外閃爍。牌匾下,兩排計程車兵穿著黑衣黑甲,彷彿無數座石塑目視前方,眼露兇光。

葉永甲在門口下了馬,一步步登上臺階,走入內院,見這裡亮似白晝,一樹一木的紋路也依稀看見,不需藉助燈燭,就直接沿著鵝卵小路,尋到書房。

“你進去吧,”史修慎停在木質的階梯上,踩得吱吱作響,“審訊的事由著你來。”

“好。”

葉永甲面色毅然,二話不說,大步就走進了書房,抬目四顧,卻未看到柳鎮年的身影。

“廷龍,柳某在此處。”

葉永甲耳畔又響起這一陣熟悉的聲音,讓他在恍惚間還以為是平常的閒談對話,而忘記了現在是何等樣子的緊張時刻。

他心頭盪漾著一股複雜的情緒,甚至連自己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悲傷還是高興,抑或是懷舊;可他對這樣的情緒感到牴觸,在暗暗抑制著它,但後者明顯更為強烈。

“廷龍,不是你嗎?還沒過來麼……”

葉永甲咬著牙,把牙齒咬得快崩斷了,那淚水才強行吞嚥了回去;他掀開裡屋的布簾,俯下身子進去。

“柳賊!”他的眼裡血絲遍佈,聲音發著顫抖,“你當年殺了我父親,你是不記得嗎?我心裡一直記著呢!為了報這個大仇,我在你身邊蟄伏了這麼多年,今日終於有了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你是逃不掉了!”

柳鎮年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他不會再叫自己一聲‘恩公’了,但聽到他如此咬牙切齒地訴說著當年的仇恨,還是不禁落下老淚,眼眶盡溼。

“我認了,”柳鎮年泛紫的嘴唇發著顫,吐著細微的氣,“但請廷龍能聽我多說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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