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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婉絕不可能背叛他,那是誰埋伏在那兒偷聽了他們說話?
他也有想到,或許是蠢蠢欲動的葛尓丹、老大與裕親王之間的那些糾葛讓皇阿瑪生起警惕之心了,但怎麼就那麼湊巧呢——自打得知阿婉和何保忠是被毓慶宮宮人檢舉揭發的,他就不免疑神疑鬼了起來。他覺著他身邊一定藏著好幾雙眼睛,在暗中搜刮著他的一切,就等著某一天給他致命一擊。
除了冤死的何保忠,好似都沒了能信的人。這種念頭不大妙,他不能這樣想下去,否則成日像驚弓之鳥,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胤礽站在屋子裡寫了一整日的大字,以此平復自己胡思亂想的心。
他又想到了那個夢裡阿婉為他辯解的那些罪過,偷窺御帳、毆打臣工是先前第四回夢裡也漏出了蛛絲馬跡了的,這回算是徹底解開了他的疑惑。
但其中緣由又叫他心隱隱發疼。
他未來還會有兩個孩子,是一對兒女,阿婉寫“先天不足、落地夭折”,那這恐怕是兩個龍鳳雙生的孩子,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卻因誕生時彗星劃過而多了不詳。
更別說,他與這兩個孩子連一日的父子緣分都沒有。
胤礽心裡隱隱有種揣測,雖然夢中並未言明,但這兩個或許是他和阿婉的孩子吧?否則阿婉原本都咬著牙沒哭,卻在寫到“落地夭折”時開始忍不住落淚了。
想到這些,寫字時希求的平心靜氣沒能做到不說,這下筆的心更亂了,寫的字便也筆鋒凌亂不成樣子,胤礽將那張紙掀起來,煩躁地團成一團扔到地上,他抬起頭,才發現一地散落著的都是這樣的紙團了。
何保忠立在邊上,他貼著牆一動不敢動,那麼大一隻,還妄圖將自己縮起來不讓他瞧見。胤礽無語,呵道:“你過來!還想嵌進牆裡去不成?”
“哪能呢爺,奴才是怕踩著您御筆寫過的紙呢。”何保忠舔著笑臉。
胤礽如今瞧見他也覺唏噓,他是梁九功收在膝下養老的徒弟,太監們沒有根,徒弟大多就跟自己親兒子一樣疼,尤其梁九功原本是遭了災全家死絕才一刀切了子孫根才進宮的,在外頭也沒親人了,可何保忠交到他身邊,卻不得善終。
有時候胤礽也會大逆不道地想,說他是康熙親手養大的,倒不如說他是在梁九功背上長大的吧?他出生那幾年三藩之亂正是最緊張的時候,皇阿瑪哪裡有心思天天照顧一個奶娃娃,又怕別人害了他,只能讓最親信的大太監天天揹著、盯著。
這麼多年,有多少想要收買梁九功的人,梁九功一個也沒接,在他心裡,他的主子或許除了康熙只有太子一個,且看梁九功這麼多年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不知替他在皇阿瑪跟前說了多少好話,也不知多少次在皇阿瑪召見他之前悄悄暗示提點他,就可知道一二。
可皇阿瑪又怎麼會聽奴才的話麼?
“拿個火盆過來,把這地上的紙都燒了。”
“嗻!”這胖子顛顛地去了。
胤礽瞧著何保忠歡快的肉山盪漾的背影,也不知後來,梁諳達有沒有被他的事牽累,還有沒有人養老送終……
他撥出一口氣,擱下筆,預備去看看阿婉起來了沒有,看到她,他的心才能徹底靜下來。胤礽穿過長廊,正賣力地擦拭廊柱塵埃的小太監見了他連忙滾到地上磕頭,他視若無睹地越過這些人進了阿婉的屋子。
這些人都是行宮裡的太監,也不知道是誰的人,胤礽從來不多看他們一眼。
走近阿婉的屋子一瞧,她竟然也在臨窗寫字,還一副認真的模樣。
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胤礽起了一點好奇心,沒進屋子,站在門口侯著的碧桃瞅見了他的身影,眼睛吃驚地一瞪就要跪下去,他連忙將手指豎在唇上“噓”了一聲。
碧桃就把那聲“給太子爺請安”生生吞了回去,靜悄悄地跪在地上。
她心想:太子爺還是這樣喜歡捉弄他們主子。
胤礽悄沒生息地走到窗子邊,只剩揹著手往裡探了探頭。
阿婉的窗子外頭種了一從綠竹,冬季裡已凋零了許多,倒還是這深秋裡難得的一抹青綠,他看見阿婉就坐在青翠之間,微微低頭,露出一截素白的頸。
程婉蘊低頭寫得專心致志,竟然沒發覺窗子外頭多站了個人,寫到一半,還咬著筆桿子冥思苦想,一副絞盡腦汁努力回想的模樣。
胤礽見她低頭寫了兩個字,然後又頓筆想個半天,復又蘸墨繼續寫,那煩惱的小模樣甚是可愛。
“在寫什麼呢?”他沒忍住出聲。
程婉蘊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還把手裡的毛筆給甩飛了,灑了一地的墨跡,她呆呆地扭過頭望向窗外,才柳眉倒豎,怒道:“二爺!”
“見你這樣用功,我不忍心打擾,實在不是故意捉弄你的!”胤礽笑出聲來,連忙繞進屋子去哄,走到她身後抱著,將頭擱在她肩膀上這樣往桌子上瞧,“讓我看看,我們阿婉這樣認真,是在撰寫何等大作呢?”
“你慣會取笑我!”程婉蘊在他懷裡嘟囔,“不是什麼大作,是寫給你的!”
胤礽已經看清了那紙上的字,他久久沒有言聲,望著那上頭的字跡,只覺有一股深深的、叫人鼻頭酸澀的氣猛地躥了上來,讓他一時之間連呼吸都艱難。
紙上最頂上居中的位置,用了斗大的字寫著“太子爺的養生餐食譜大全”,下頭另起一行,字寫得小了些,是“康熙三十四年,九月”。
這紙張用的是阿婉最喜歡的格子模樣,分別列了早膳、午點、晚膳,羅列了整整一個月的膳食,一個月都不重樣。最下頭還寫著這樣搭配的緣由:
“一、整體原則:食物多樣、營養均衡、粗細搭配。”
“二、三餐特點:早膳要注重營養、配備充足的主食,太子爺起得早,上午乃是最忙碌繁重的時候,菜式一定要豐富多樣,肉蛋奶豆至少得有一種;午點講究簡單全面,太子爺中午不會另外叫膳,往往墊吧一口還要繼續忙差事,因此要便捷又有營養,還得搭配大量蔬菜和肉類;晚膳太子爺睡得早,晚上積食影響睡眠,得做得清淡易消化……”
胤礽環抱著她的手臂不禁收緊:“怎麼……忽然想起來要寫這個呀?”
他連聲音都啞了。
“您不是腸胃不好麼,我就想著給您做點營養餐或者藥膳調理調理……”程婉蘊也發覺太子爺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她側過身去看他,就看見了一雙悲傷的眼睛,她心裡就沒底了,小聲問:“二爺您這是怎麼了啊?”
程婉蘊情緒雷達滴滴作響,他這模樣好似不像感動,而是難過啊……
“沒什麼。”胤礽把腦袋埋到她頸側,“我這是老毛病了,不用特意費心了。”
他不想讓她做這些了,他已經在夢裡見過整整一箱子了。
“那怎麼能行呢?您平時不是最講究養生的麼?”程婉蘊故意輕鬆笑道,“按照您平時那架勢,再加上我這個,長命百歲一定不在話下!”
胤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可我不想長命百歲。”
你不在,我一人在高牆裡獨活百歲,又有什麼意義呢?
“太子爺……那您想要什麼呀?”程婉蘊想歪了,瞪圓了眼,小聲道,“藥膳這玩意功效也有限,向天再借五百年什麼的,我可辦不到。”
想要你長命百歲呀。胤礽在心裡學著阿婉的口吻說道,他低垂眼眸,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是什麼話呀,你又不會煉丹,還想著替我再借五百年呢,那不成妖怪了?”
胤礽被她逗笑了,又想笑可心裡還覺悲哀,就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我是說,百歲太長了,我不敢奢望。”
程婉蘊又震驚了:竟然還有嫌命長的!而且這就是個吉祥話,太子爺也太較真了!
胤礽卻不想再討論這個了,他忽然發覺四下裡靜悄悄的,沒有孩子們玩鬧的聲音,便轉開話頭,問道:“額林珠他們呢?還沒起身麼?”
“一大早就被哈日瑙海帶回去打兔子了!就去行宮外頭那個獅子園,都是圈養在園裡的,我吩咐了不許他們出去打獵。”程婉蘊捂嘴笑,“我讓青杏和添金添銀都跟著去了,再加上他們自己身邊伺候的人,一大群人跟著,想來沒什麼事。”
胤礽點點頭,回頭和何保忠說:“讓額楚領著侍衛也跟著。”
想了想,又道:“叫善撲營的程懷靖去跟。”
何保忠連忙叫人去傳話了。
程婉蘊這才想起來:對哦!她有個侍衛弟弟啊!她怎麼忘了。
不過就算記得也沒有,她又使喚不了善撲營,這種事果然還是得太子爺來。
“還是您想得周全。”程婉蘊回過身抱著太子的腰,仔細摸了一把,頓時就嚇住了:怎麼回事,她兢兢業業投餵她家太子,千辛萬苦養出來的那一點點腰肉怎麼又沒了?這兩天太子爺也沒忙什麼活呀,怎麼好好的瘦了一圈。
她難以置信,用手指捏了又捏,只能捏起來薄薄一層皮,底下都是骨頭了!
咱就是說,易瘦體質的人養肉也太難了吧!
她進宮的時候太子十五歲,就瘦瘦高高,現在二十了,太子爺長高有7、8寸了(20厘米左右),可這體重卻巋然不動,估摸起來也就長了七八斤,而且因為高了那麼多,看起來更瘦了!程婉蘊都懷疑那增加的重量是長高以後骨頭重了的原因。
不像她,生完孩子額林珠和弘晳胖了十五斤,花了兩三年才恢復回去!
胤礽就無奈地低頭瞅著她旁若無人地對他上下其手,又摸又捏,看她那架勢,恨不得把他腰帶解開,撩起來再瞧一瞧似的。
他望了眼外頭的日頭,時辰還是有點早,一大早做那事不大好吧?
昨個不也做過了麼。
胤礽在思索用什麼理由拒絕阿婉,又不會傷了她的心,然後心裡兩個小人就在打架,左一個說阿婉饞你的身子,你就是給了她又如何?右一個說白日宣淫傳出去對阿婉不好!左一個道別把阿婉給憋壞了!右一個反駁道女子有什麼憋壞不憋壞的!
還沒吵出個結果來,他就聽程婉蘊一臉嚴肅地豎起一根手指點在他胸膛,道:“以後你要聽我的,好好吃飯!按時吃飯!知道了嗎?”
胤礽回過神來:“嗯?”
原來不是為了那事,胤礽默默將心頭那兩個還掐在一起打架的小人揮退,就見阿婉又在那膳單子上頭多添了牛肉、雞肉、牛乳和雞蛋。
“……”胤礽忽然有種未來的日子難熬的感覺。
有阿婉在身邊,成日裡新鮮玩意那麼多,他胃口算比以往好多了,但卻不是不挑嘴的,他很能吃得下的那些東西,比如炸薯條之類的小點心,可惜阿婉又說不許多吃,什麼脂肪對身子不好,他已經好長時間都沒吃上了。
大宴要晚上才開始,白天沒什麼事。兩人就在屋子裡消磨時間,程婉蘊對著她那個養生餐較勁,還似模似樣要太子爺張嘴讓她看看舌苔,結果凝神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二爺,您牙口挺好,齊整,沒有齲齒。”
他就無奈地把她抱進懷裡揉了一遍:“你玩弄爺呢?”
明明不會看,還讓他張嘴!
程婉蘊就埋在他懷裡笑個不停,誰知道太子爺真的那麼乖乖張嘴,讓她捧著下巴仔細瞧了半天呀,看他閉上嘴揉臉頰的動作就知道他腮幫子酸了。
後來她窩在太子爺懷裡,兩人黏黏糊糊一起分了杯酸奶,這也是程婉蘊搗騰出來的老酸奶,比宮裡頭尋常吃的那種酸奶更濃稠許多,還在上頭加了許多水果乾碎、堅果碎,再加一點蜂蜜就拿勺子拌著吃,酸酸甜甜還有堅果的香,咬起來脆脆的。
比單吃酸奶強多了!
這東西吧,胤礽也不大愛吃,他覺著酸奶黏糊沾嘴,但瞧著程婉蘊吃得嘴上掛上一圈奶白色,她又兩眼發亮,含著口酸奶好似連舌頭都吞了似的,“唔!唔!”地滿眼驚歎,給他也舀了一勺,非得讓他也張口,他便只好吃了。
吃下去覺著比尋常酸奶好吃,但也就那樣。
然後程婉蘊第二勺就遞過來了。
胤礽沒法子,又吃下去一口,她還特意為他多舀了好些堅果在裡頭,他在嘴裡嚼了半天,嚼得滿嘴都是香氣,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才吃完的。
還不到中午,太子妃忽然讓畫戟過來叫人,胤礽不好拂她的面子,便起身過去了。程婉蘊低眉順眼地把從太子爺到門口,太子跟畫戟走遠了,但她耳朵尖,還影影綽綽聽見畫戟說太子妃有什麼銀子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太子沒銀子了?不會吧?
程婉蘊嚇一跳,東宮怎麼會沒銀子呢?
但她想到後來四爺上位,被人罵成抄家皇帝,在位十三年一直縮在紫禁城裡,哪裡也不敢去,連熱河行圍也不辦了,更別提什麼南巡,是他不願意幹麼?不是的,主要是因為康師傅給他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國庫,他沒錢啊!康師傅這經濟學學得真是不行。
不會這苗頭現在就有了吧?
這回還真讓程婉蘊猜對了,她這腦瓜子的電波難得和太子、太子妃兩人合上了頻道。
太子妃昨晚忙到二更天才回來,回來以後還整理名單冊子、捋一遍大宴流程,忙到三更過了才歇下,然後寅時不到又起來了,出門去接著忙。
這會兒回來,並不是大宴的事情忙好了,而是她從戶部尚書馬齊和內務府總管大臣尚之傑那躲躲閃閃、欲言又止的神情裡頭髮覺了一件特別可怕的事情!
胤礽隨著畫戟一進來,剛邁過門檻還沒說話,太子妃就衝他利落地一福身,肅然道:“爺,國庫恐怕沒銀子了。”
國庫什麼時候有過銀子,凌普管內務府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事。
“怎麼了?辦宴這種大事。馬齊和尚之傑敢給你臉子瞧?”胤礽不覺得國庫裡會一點銀子都沒有,年年賦稅、藩國朝貢上來的銀子總不能年都還沒過就花完了吧?他心裡覺著是不是馬齊那老貨弄鬼,他本來就摳門得厲害。
之前修太和殿,他帶著老四去他那兒坐了不知道多久,茶都吃掉兩壺,才從他牙縫裡摳出來一筆銀子,讓老四能拿去找榮妃家裡一併買木材。
太子妃叫畫戟她們都下去,關上門了才說:“不是馬齊不給,這種大宴花不了多少銀子,但我瞧著馬齊和尚之傑都一副愁得要上吊的樣子,時常揹著我站在屋簷下頭商議什麼,我不敢多問,但心裡卻在打鼓,您明年還要南巡,沒銀子怎麼成?”
胤礽在她說到馬齊和尚之傑都為銀子發愁的時候,也想到了這件事。
皇阿瑪下了旨讓他南巡,但沒說怎麼巡,也沒說給多少銀子,他不會要光身出門吧?一路上雖然有官員接待,但總不能讓他自掏腰包去吧?就算他自個掏腰包,他也養不活成百上千的扈從侍衛、護軍、車馬!
皇阿瑪這是要給他恩典,還是想考驗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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