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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蘊自然沒有不應的。

自打南巡迴來以後,她又有多年沒有出過門啦!能這樣湊湊熱鬧已經很好了!

程婉蘊頓時一堆不要錢的彩虹屁奉上:“二爺,您最好了!這天底下您是最好的人!”

胤礽被髮了好人卡還很高興,又自發許諾可以讓程婉蘊嘗一嘗外頭大飯莊的新菜,說著這就讓何保忠去囑咐額楚提前把京裡手藝最好的惠豐堂包下來。

在程婉蘊這裡提神醒腦了一波,胤礽又覺著渾身都有了力氣,不僅去無逸齋抽查了幾個幼弟、侄子及弘晳的功課(弘暄仍在養病),又騎馬回了趟京裡,見了索額圖一面。

索額圖年紀大了,最近幾年身子骨差了不少,前陣子又逞強帶兒孫出去打獵,結果從馬上摔了下來,把尾骨摔裂了,如今正臥床休息呢。

胤礽卻打算讓索額圖趁此機會再次上書以病乞休。

朱三太子死了,不僅是對石家的前程有所影響,對他這個太子也是不小的影響。

當初皇阿瑪為何要立只有兩歲的他為太子,一是為了髮妻赫舍里氏,二是三藩之亂、江南漢人動亂,他需要一個太子以安天下民心,這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其實是被迫、屈辱的。

所以朱三太子死後,皇阿瑪對他這個太子,一定會更嚴格、更挑剔,因為朱三太子死後,他身上能被皇阿瑪所包容的一層光環也就此褪去了。胤礽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的他,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學會了從皇阿瑪的角度去看這些事了,漸漸感到豁然開朗。

胤礽將朱三太子一事講給病榻上的索額圖聽,多的便不敢再說了,皇阿瑪養的密探無孔不入,尤其是叔公這樣的重臣,指不定他屋子外頭就有一雙耳朵呢,最後,他只是握住索額圖已經青筋佈滿、皺巴巴的手,笑道:“叔公好好保養身子吧,可別再逞強了。”

索額圖含著眼淚,衝胤礽笑了笑:“奴才老了,不能侍奉太子了。”

“叔公別說這樣的話,回頭我讓皇阿瑪賜御醫下來,之前李光地患毒瘡,也說危在旦夕,皇阿瑪親自賜藥下來,好得極快。”胤礽顧左右而言他,與索額圖在踏上扯了不少閒篇。

等太子爺走了以後,索額圖才攤開筋節畢露、佈滿老繭的掌心,方才太子爺握著他的手,寫了一句話給他,他也明白了太子的苦心——他要他好好保重,活到他將來御極那一日。索額圖聽懂了太子的意思,如今他為太子爺耳和赫舍里氏捨棄的一切,等他繼位,一定都會還回來。

索額圖狠狠喘了一口氣,揚聲喚道:“來人!拿紙筆來!”

太子爺說得對,他得激流勇退,否則他就永遠都是旁人用來攻訐太子爺的靶子,不如他親手毀了自己的前程,換太子平安!

朱三太子已死,這一回,皇上應該會準了。

#

討源書屋裡,程婉蘊正在打點出門看廟會的行李,因為還要在莊子上住幾天,所以要帶的東西輕簡不了,尤其她現在有身子、還要帶兩個孩子,一下就收拾出三大車的東西來。

就在她對著清單絞盡腦汁回憶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沒有,就見碧桃躡手躡腳進來,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太子妃報病了……”

程婉蘊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心底也跟著感慨——太子妃這人果然很剛。

這這這……剛被康熙和太子爺罰了一通,立刻就用撂挑子來回擊——你們嫌我幹得不好,那老孃不幹了!你行你上!

程婉蘊不知道朱三太子的事情,不然她會覺得太子妃瘋了。

性格太剛強的人,其實不太適合在宮裡生活。程婉蘊可能是唯一覺得太子妃本性不壞的人了,她這種性子沒法自洽,只能一路走到黑,就跟她上輩子有個同事一樣,非常卷非常拼,能力也是有,但領導就是不喜歡她,因為她不懂變通。

程婉蘊一直避免去評價太子妃的為人,但這幾年相處下來,她有時候也忍不住會覺得性格這種東西很重要,她幸好生了副鹹魚之心,不然也會如此困頓、痛苦沒辦法好好過日子吧?

從弘暄這事情上頭,太子妃不是沒有責任的,但她卻不願意正視自己的失誤,繼續發揚“我知道錯了但我就是不改”的習慣,這才是真正失了太子爺的敬重的原因。

程婉蘊有時候見太子妃這樣那樣,心裡都替她著急:別站到太子爺的對立面上啊!

其實程婉蘊自己有時候也會犯錯犯傻,做錯事,但她一般在太子爺發火之前就一個滑跪認錯,然後順毛擼把太子爺的火氣擼沒,最後再把這事銘記於心,免得自己又踩中老虎尾巴。

她平日裡和太子爺沒大沒小的時候多了,是因為她一直都記著太子爺的忌諱,不去碰那些東西,她從沒有因為自己位分高了、生過娃了就忘了對皇權的敬畏。

但太子妃選擇了一條比她艱難得多的路,程婉蘊也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執著,照今日這個訊息來看,很顯然,她這是打算跪著也要走完了……

程婉蘊有點好奇太子爺如何應對,然後在她出發之前就聽說唐側福晉奉太子爺的旨意來暢春園了。她坐在寬敞的四輪馬車上,輕輕掀開車簾去看打馬在前的太子爺,心裡想,太子爺這一招狠啊,你不是報病麼,那我不用你了。

第117章為難

出門前,倒還生了件小事。

太子妃報病在園子裡修養,二格格便跟著唐側福晉一塊兒坐車來了暢春園。

那會兒程婉蘊預備出門的各樣東西已經收拾了七八成,只剩弘晳和額林珠兩個猴子,一個裝了滿滿一箱子書和字帖,一副出門在外也要啃書本掉書袋的模樣;

一個裝了滿兜子彈弓、弓箭,還有兩把匕首,還想牽兩匹馬、帶兩條獵犬,說是不想坐馬車,想要一路換著騎馬。

程婉蘊被這倆孩子鬧得頭大如鬥。

聽說唐側福晉到了,她便藉此拋下兩個胡鬧的熊孩子,到討源書屋門口去接她們。

唐側福晉還是老樣子,身材圓圓潤潤,見到她就滿臉笑:“哎呦,你怎麼親自出來了?日頭那麼大,可別曬著了。”

程婉蘊也笑著道:“不打緊,正好曬曬太陽,太醫讓我多走動,不要總是窩在屋子裡。”

兩人相互敘過寒溫,唐側福晉便微微讓開身子,將她身後的小女孩兒讓了出來。

“二格格,這位是程側福晉。”唐側福晉略微彎下腰與她溫聲說道,“叫程額娘就好。”

小女孩兒四歲上下光景,生了雙與太子妃如出一轍的丹鳳眼,臉型偏長,像太子爺是容長臉,下巴瘦得尖尖的,個頭中等,頭上梳著雙髻,左右各戴了兩隻赤金打的鏤雕嵌紅寶的蝴蝶珍珠流蘇簪子,穿一身淡黃金線繡彩蝶梅花的納紗薄衫子,下頭系粉緞百褶裙,翹雲頭緙絲小繡花鞋,渾身上下都華貴非常。

她聽唐側福晉這樣介紹,放開了奶嬤嬤的手,很是一板一眼地對著程婉蘊福身,小聲地說:“見過程額娘。”

雖說同住一宮,但程婉蘊和二格格幾乎沒怎麼見過,二格格身子弱,一到冬天就生病,有時候過年都沒法進宮,平日裡這孩子也難得出正殿的門,程婉蘊自然就見不著了。

說起來這回還是今年頭一回見呢。

程婉蘊側身避過這禮,笑道:“二格格不必多禮,快進來吧,肩輿都備好了。”

二格格被奶嬤嬤抱著坐上肩輿,她的奶嬤嬤石嬤嬤向程唐二人福身告罪:“太子妃娘娘傳話讓二格格到了立刻就要先回正房去,奴婢失禮了,得送二格格先行……”

程婉蘊和唐側福晉兩人對視一眼,自然笑著讓那石嬤嬤先行。等二格格的肩輿轉過彎瞧不見了,唐側福晉才拿手撫了撫胸口,嘆道:“這一路上可憋死我了,可算交差了。”

“這話可怎麼說?”

“你不知道,這一路上那石嬤嬤防賊似的,二格格一條帕子都不許用外頭的,喝水的杯子、用膳的碗筷,全得是他們正殿的東西,還得要滾燙剛沸的熱水燙過才肯用,你說這路上怎麼好時時停下來燒水?真是險些沒把我折騰死……”唐側福晉脾氣算好的了,她無慾無求,只想能在宮裡有塊立足之地,雖替太子妃管毓慶宮的大小事,卻也只肯當個“經辦人”,什麼主意都找太子妃拿,不得不說她這麼謹慎極有道理,這幾年來宮裡宮外的風波都沒有燒到她身上。

程婉蘊聽了也搖頭,太子妃懷孕時遇毒繡,生下二格格,又覺著她身子骨不好,只怕有些過於緊張了,乃至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兩人沒有坐肩輿,相互挽著胳膊往二門裡走,太監們便樂得扛著空肩輿遠遠跟在後頭。

唐側福晉搬進了東廂,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回到暢春園避暑,一路上望見湖光山色,吹著涼爽的風,她已經陶醉了,小聲湊到程婉蘊耳畔說:“這也算是託了太子妃娘娘的福了……”

程婉蘊笑著斜暱她一眼,同樣低聲道:“你之前不是最佩服太子妃娘娘的麼?怎麼……”現在都敢說這種話了。

“沒法子,說到底我是太子爺的側福晉,不是太子妃的側福晉,”唐側福晉嘆了口氣,“太子妃剛進來時雖然也好強,但還瞧不大出來其他的,可時日久了……嗐,否則你以為我為何從四五年前起就不敢、也不願自個保管毓慶宮裡的賬冊對牌?你平日裡關起門來過日子不大知道,實際上這都是有跡可循的……”

程婉蘊的確是不太知道太子妃的事,看來唐側福晉應該知道更多,但她閉了嘴不肯深談,程婉蘊也不問,說多了就是非議主子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八卦就得分開了,唐側福晉知道她要出門,便執著她的手,含笑約她:“那就等你回來再聚,說實在的,你不在宮裡,我都開始苦夏了,我可想你的手藝了,現在總覺著瞧見你,我這五臟廟就要開始唱空城計一般。”

“好哇!好哇!”程婉蘊烊怒:“好可惡,你果然不想我這個人,只想蹭我的飯!”

唐側福晉叉腰得意挑眉:“是了,鄙人就是這般居心不良,到時我就派個小太監蹲在門口打探你的行蹤,一得你的信我就到你屋子門前守著,讓人乖乖進門給我做上一席十菜兩湯八大碗不可!”

“好大的口氣!先別說吃了,”程婉蘊被她逗笑了:“記得幫我喂貓餵狗餵魚喂龜,再看著點我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唐側福晉白她一眼:“那麼多奴才,就知道使喚我!成成成!真是不吃虧的主!”

“別說我不疼你,我今兒知道你來,還給你留了一鍋剛烤出來的羊角包,裡頭包得你最喜歡的酸甜口的梅醬,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來。”

唐側福晉這才喜笑顏開,誇她有幾分良心。

她們倆在門口說話,越說越多,最後程婉蘊看天色還早,便乾脆到唐側福晉屋裡繼續坐一會兒,聽說四妃也有新八卦!

唐側福晉本來想留著程婉蘊回來再說的,但程婉蘊現在就想聽!八卦還能隔夜?不可能!

原本在屋子裡收拾東西的額林珠也沒閒著,她此時挎著小籃子,還帶著弘晳在討源書屋前院西側圍牆下頭的四季桂下頭摘桂花。

她準備出門前先摘一籃子桂花,等會拿回去給額娘曬起來,這樣等他們回來,正好能用桂花泡茶或是做糕點吃。

她很喜歡桂花做的糕點,或者泡點蜂蜜水也很好,額娘還會加在奶茶裡,好吃得不得了!

四季桂的花期很長,一年從頭到尾能開好幾遍的花,討源書屋裡零零散散種了不少棵,於是風中時常都能聞到桂花馥郁的香味。

桂花樹下邊的桂花都已經被摘得差不多了,卻只得了半袋子,額林珠搖了搖善和手裡的那個布袋,覺得也太少了點,不甘心地擼了袖子:“你們等著,我爬上去摘。”

善和連忙阻止:“還是奴才替大格格摘吧!”

額林珠擺擺手:“你爬樹不比我,我爬得快,厲害著呢,你們在下頭接啊!”

說著,果然像個猴子似的蹭蹭蹭就上了樹,快得善和都沒看清,再一眨眼,額林珠已經跨坐在桂花樹上最粗的一根樹枝上了,她伸長胳膊去搖掛滿了細小黃花的樹枝,還衝下頭叫喚:“善和!弘晳!你們倆快接啊!別掉地下髒了!哎呀你們倆怎麼能這麼笨……”

很怕大格格掉下來的善和本來一直不敢動,想著若是大格格掉下來,他好及時撲過去當肉墊,結果被他家大格格這麼催促,更是急得滿頭大汗,像只慌張的小狗,張開自己的衣襬,繞著樹幹不停打圈轉悠接飄然散落的花瓣,弘晳也好不到哪裡去,迫於姐姐的淫威,也拿衣服轉悠著接。可惜花輕風大,一下就吹得四處飄散了。

結果花沒接到多少,樹下的人滿頭都是花了,弘晳還吃了一朵,在那呸呸呸個不停。

額林珠便趴在樹枝上大笑。

這地方正好在前院和正院的連線處,是離程婉蘊院子最近的一棵四季桂,平常這附近屋子沒人住,額林珠經常帶人來薅桂花。

但今兒二格格茉雅奇正好到了園子,被太子妃安頓住在這間一牆之隔的暖閣,她剛好歇晌起來,就聽見這清脆萬分的笑聲,越過了宮牆,直直透過了窗欞。

她披衣走到窗邊去看,桂花樹的樹梢正好探過了牆,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樹上的額林珠,她手裡折了掛了滿滿花朵的樹枝,身上臉上頭上都是桂花細小的花瓣,卻不顯得狼狽,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烏黑飽圓,明亮又靈動,反而像是桂花里長出來的似的。

茉雅奇知道自己還有幾個哥哥姐姐,但平日裡見得少,偶爾一次見面也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所有人那時候都要遵守規矩,不敢造次,因為她知道的額林珠與今日見到的全然不一樣。

沒一會兒,額林珠突然抬起頭來,似乎聽見了什麼動靜,連忙滋溜一下就滑了下來,招呼上自家的太監和弘晳,喊著:“扯呼扯呼!”

一堆人一溜煙就沿著長廊跑了個精光,只留下還在微微顫動的樹枝,以及飄到牆內的,那一地散落的桂花。

她正奇怪呢,忽然看到了利媽媽的身影經過了她院子門口,似乎正往那棵桂花樹的方向走去,茉雅奇就明白了。

這是外頭的動靜大了,被利媽媽聽見了。

茉雅奇忽然就想笑了。

她雖然才四歲多,但卻很早熟懂事,她有點羨慕額林珠的活力,她卻走得快一些都容易喘氣,額娘後來就不讓她多走路了。

她記得有幾回她身子稍微好些的時候,額娘也想讓畫戟姑姑教她拳腳功夫,強身健體,但她練了沒一刻鐘就面如金紙冷汗淋漓,幾乎站不住,第二日就起了燒,之後額娘就絕了這心思了。

利媽媽板著臉盯著那桂花樹一會兒就離開了,茉雅奇自個坐了會兒發著呆,不知道以後她能不能也跑得那麼快?像小鳥一樣那麼快樂?

沒一會兒,石嬤嬤就掀起簾子進來了,一邊蹲下來替她穿鞋,一邊道:“二格格起來了?可是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

茉雅奇搖搖頭:“沒有,我早就醒了。”

石嬤嬤卻還是不高興道:“……真是沒規矩,跑到這兒來胡鬧!您平時都能睡一個時辰的,今兒才睡了半個時辰就起來了!”

“不是這麼回事,”茉雅奇溫言細語地解釋道:“今兒過來都中午了,又要收拾,本來就混過了睡時,平時也是睡到這個點就起來了,實在和外頭的動靜沒關係。”

石嬤嬤卻堅持道:“那也不該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太子妃娘娘的居所就一牆之隔,成何體統!若有下回,奴婢必要回給娘娘知道!”

實際上外頭那條甬道本來就是人來人往的,茉雅奇不大知道園子裡的結構,年紀也小,因此抿了抿嘴沒再和石嬤嬤爭辯了。

“額娘起來了麼?”茉雅奇不想說這些了,見石嬤嬤點頭,她便起身,“我去看看額娘。”

茉雅奇穿過長廊,不一會兒就到了正房,太子妃起居的屋子裡青玉獸頭雙耳香爐正緩緩吐著果皮燻出來的淡淡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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