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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哪怕不是為了太子爺,十八也讓人疼得很,相處了三年,她眼見著他從襁褓裡那麼小一點長成了一個小豆丁,也難以漠視他小小年紀就夭折了。

她拉著十八溫熱柔軟的小手,聽著他小聲地纏著她:“程佳嫂嫂,今兒我想吃六顆橘子糖,好嗎?”程婉蘊故作思考道:“六顆,六顆太多了吧?吃那麼多的糖十八的牙齒會被蟲蟲吃掉哦!”

十八皺起小臉,好似已經有蟲鑽進他牙齒裡了一般,於是他想了想說:“那我就吃五顆吧,五顆就不多了。”說完還小大人般重重嘆了口氣,好似做出了極為重大的讓步了。

程婉蘊被他逗笑了,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吧,那就吃五顆。”

弘晉立刻湊熱鬧:“我也要五顆。”

佛爾果春也不甘落後,獅子大開口:“我要八顆!”

十八立刻反駁:“不行,會被蟲蟲吃掉牙齒的!你也只能吃五顆。”

趙姝寧還有些怕生,怯生生地拉著佛爾果春的手,她比他們三個大上一歲,便更懂事了些,歪著腦袋想:這五顆和六顆,也就差一顆而已啊?為何六顆會被蟲咬,五顆不會呢?小小的腦袋裝下了大大的疑惑呢。

程婉蘊出來主持公道:“大家都吃五顆,要公平對不對?”

四個小崽子異口同聲道:“是!”

“吃完了都要記得刷牙!不然蟲蟲就跑來了哦!”

四個崽子連忙捂住了嘴:“不要不要,不要蟲蟲!”

程婉蘊已經笑著讓青杏去拿她讓造辦處搗騰出來的兒童牙刷了,聽說腮腺炎和口腔管理不到位導致腮腺堵塞也有關係,程婉蘊在盯著孩子們刷牙、漱口這方面比王嬪這個親額娘還盡心。

收服了四個孩子,程婉蘊又將目光落在十八身上。自打十八降生,正好也是太子妃病退、她被太子爺提溜上來管家的年份,她便懷著不能言說的目的,與永壽宮多加走動了起來,照著給茉雅奇調理身子的法子,和王嬪多多灌輸了勞逸結合、合理飲食提高免疫力的理念,也經常帶著弘晉過來,讓王嬪看看弘晉的調理成果。

弘晉當初可是早產兒,如今也被程婉蘊養得與足月生產的孩子無異了。

王嬪已有十五十六兩個年長些的阿哥了,也不指望十八能建功立業,前頭還有十七個哥哥呢,只盼著他平安喜樂一輩子,她又有些迷信程家人奇特的運道,因此對程婉蘊深信不疑,而十八的身子骨的確也結實了很多。

程婉蘊是這樣打算的,盡力保下十八的性命,等那會兒木蘭圍獵,她便舔著臉也要跟著去,若真有什麼事,死死勸住太子爺不讓他出去偷窺康熙的帳篷就是了。

老皇帝已經氣瘋了,哪裡還能聽得進去他的解釋?即便再彷徨無助想跟自家阿瑪解釋清楚,也等天亮正式求見啊!快改了這愛聽壁腳的毛病吧,我的二爺!

等程婉蘊程婉荷打了兩圈牌,各宮也要下鑰了,不得不回去以後,夜裡,康熙忽然又翻了永壽宮的牌子。

康熙含笑坐在上首,聽著十八搖頭晃腦給他背詩,又拿出小弓來要給他演示自己能拉開軟弓了,他一把摟過小兒子顛了顛:“呦,小十八又更重了,結實了!”

他轉頭稱讚王嬪:“你養孩子養得很好。”

王嬪今兒見了婉荷,好好地跟她說了好久的話,聽說她去了浙江後還特意去了杭州替她尋訪過失散的親人,不由更是淚灑當場,她想起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心緒激盪又高興,又想到東宮多年來的看顧,不免將這份感激都移到了程婉蘊身上,因此聽聞康熙這樣說,便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十八的身子說起來要多虧了程佳側福晉呢,前兩年十八身子不大好,她幫著調理了好長時日,幾乎每日都送東西過來,又給十八做了好多玩具,您看他手裡那隻小弓眼不眼熟?程佳側福晉送來的,聽說最早還是您親自選了料子做了送給太子的,後來太子爺又賞給了弘晳阿哥,如今倒又給了十八……”

康熙定睛一看,方才沒留意,如今果然認了出來,還真是當年保成和十八那麼大的時候,他還沒完全親政,朝堂被四大輔政大臣把持著,他閒得很,親自拿鋸子、弓弦給保成做的,沒想到那麼多年了,保成都還留著。

他心中一陣一陣地感慨。

人老了,聽見這樣的事,就容易上頭。

隔天胤礽再來請安的時候,康熙看著胤礽親自送來鬆軟的小米糕給他當早點,他吃著明顯是程佳氏手藝的入口即化、香甜甜小米糕,喝著出自同一人的五黑養身米糊,忽然就問了一句:“你之前說想給程佳氏晉封太子嬪?如今還是這個念頭?”

胤礽怔了一瞬,連忙驚喜地跪下道:“是,兒子仍想晉程佳氏為太子嬪!”

第140章喜訊

康熙雖然一時上頭問了一句,但最終只是說:“朕知道了。”就又不提了。

這就好似把人懸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著胃口。

胤礽又不能像十八一樣猴在康熙身上要糖吃一般給阿婉要位分,雖沒了個準話,但好歹這事兒康熙態度鬆動,有了意向,總比三年前他頭一回提就被一口否決的好。

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壓下一點失望,胤礽照舊陪著康熙去上朝。昨日那商船出海被劫掠一事,康熙思慮了一晚,最終決定拿到朝堂上讓百官都議一議,存著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想頭,看看有沒有人能冒出來一些更好的法子。

昨日明珠的法子雖也好,康熙總覺還有些不滿意,他心裡是存著點傲氣的,當初對著沙鄂這樣的大國他都沒有退縮,做好了與之決以死戰的準備,如今不過幾個海島上的番邦小國,騎到他頭上了還要他忍氣用什麼懷柔之策,豈不是窩囊?可若真要一併與歐羅巴數國開戰,便又是將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江山重新拖入泥潭裡去了,亦絕不可取。

最好有個兩全之法。

結果卻應了那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上一個海貿商船被劫掠之事還未解決,朝會上,理藩院又送來一個新的訊息。

西藏動盪!

藏地是宗教共治的“二元政權”,如今是答賴喇嘛第五任第巴桑結嘉措與和碩特蒙古汗王共同管理藏地政務,擔任第巴(第巴在藏語為頭人、首領,這裡特指答賴喇嘛事務系統的第巴,就是漢語的總管,管理各類世俗事務)不僅需要答賴喇嘛的授予,也需要和碩特蒙古汗王的認可與授權,而桑結嘉措十分強勢、更是野心勃勃,擔任第巴沒有得到和碩特蒙古汗王的同意,兩人不和已久。

如今理藩院才得到訊息,原來五世答賴已去世多年,而他去世的訊息卻被桑結嘉措隱瞞、秘不發喪十餘年,另外找了個與五世答賴長相極相似的帕崩喀寺喇嘛江陽扎巴偽裝答賴,自個當起了攝政王,而他做下這樣的事情,還不滿足,正聯絡各地力量,謀害暗殺康熙封的和碩特蒙古汗王,預備自稱土伯特汗,打算舉旗反叛了!

康熙對此震怒非常——這桑結嘉措與當初的葛尓丹有何區別?而且據之前策妄阿拉布坦所言,當初葛尓丹在布答拉宮學經文的時候,就和這個桑結嘉措十分交好!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立刻傳信給策妄阿拉布坦,命其派兵對桑結嘉措施壓,若其還是冥頑不化,必要時……”康熙露出了帝王的冷酷神色,“殺之!”

這就是康熙當初為何御駕親征付出巨大代價也要平了葛爾丹、之後又費盡心機要拉攏策妄阿拉布坦的緣故。準葛爾部雖然很遙遠,但卻北接沙鄂西連藏地,是大清遙在京師掌控邊疆最重要的那隻手,莫言一個額林珠,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本人要再娶一個公主,康熙咬咬牙都能同意。

對於大清而言,準葛爾部是大清面向西陲的刀與盾,這把刀要握在自己手裡,刀鋒指向哪兒就能向哪兒,康熙這夜裡睡覺才能安枕。

胤礽也是在這一刻,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側康熙內心難以掩飾的憤怒與年邁帝王那份對準葛爾部的重視和小心戒備。他忽然就明白了夢中的哈日瑙海最後為何會被逼反。

在夢境中的上輩子,準葛爾部這把刀在皇阿瑪眼裡,已經不是握在他的手裡,而是握在那個被他憎惡、忌憚而廢黜的兒子手裡了。

這是皇阿瑪絕不能容許的!他才會利用沙鄂削弱準葛爾部的實力,既然刀不在他手中,那就毀了那把刀,逼得哈日瑙海叛了更好,這樣清廷就有機會出兵了,皇阿瑪就能殺了哈日瑙海,為準葛爾部重新扶持一個新的繼承人。

在胤礽未曾夢見的歷史上也的確如此,哈日瑙海帶著準葛爾部反了,康熙派榮憲公主的額駙烏一爾一袞帶兵平叛,但康熙恐怕沒有想到,是他低估了哈日瑙海。

哈日瑙海舉著他父汗策妄阿拉布坦的旗幟,雙線作戰,一邊應付清廷的圍剿,一邊還派叔父攻進拉薩,殺了拉藏汗,掌控了藏地,穩住了西面的大後方,從此可以專心調轉槍頭,立馬黃沙與清廷決戰。

可惜,那時候的大清仍舊是很強大的,康熙五十八年後,準葛爾部與清廷的戰爭就勝少負多,終究難以抵抗,一度被清軍攻入烏魯木齊,後來連藏地也丟了,但哈日瑙海從未屈服過,這或許是康熙沒有想到的,他撐得可比葛爾丹要久得多!甚至熬死了自己。

康熙六十年,烏一爾一袞戰死沙場,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去世,京城換了新天,雍正帝是從九個兄弟裡廝殺出來的繼任者,他迫切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讓他穩固統治,因此他撤回了所有深入漠北的大軍,在登基後親筆給哈日瑙海帶去了一封信,併發誓將善待已故理親王所有子女,將廢太子的女兒全接入宮中由皇后烏拉那拉氏撫養,又讓弘晳繼承理親王爵位、加恩弘晳的子女,準葛爾部派人去京城確認過訊息真偽,這才願與清廷議和,重新劃分了邊界,互通商貿。

上輩子的哈日瑙海,又怎會不明白此舉是螳臂擋車、以卵擊石?但即便明知事不可為,他仍舊為之,不過是想為準葛爾部拼出一個未來,也不過是……即便東宮的所有煙消雲散,他仍舊想報償東宮那幾年如夢一般的養育之恩吧。

而今,不知哈日瑙海結局的胤礽也想著,那孩子雖然要搶走他的額林珠實在可惡,但這樣打一頓也就罷了,好歹是看著長大的孩子,落到這樣的地步,年紀輕輕就要撐起部族的重擔了,實在可憐,他也要盡力護他才是。

等康熙罵完桑結嘉措,胤礽趁機進言:“哈日瑙海精通藏語、藏文、亦習讀各類經文,可命其入理藩院,幫著翻譯和碩特蒙古汗王傳來的各類牒報奏摺,也算盡一分心力。”額林珠沒那麼快婚嫁,哈日瑙海在京城逗留的日子想必也會很長,胤礽早就想給他找個差事,讓他少在額林珠面前晃悠了。

“準了。”康熙點了點頭,又道:“正好,讓他也寫一封信給他阿瑪,傳朕的口諭,告訴策妄阿拉布坦儘快回到準葛爾部,並派人監視拉薩一切動靜!大清需儘快安定藏地,扶持新的六世答賴,策妄阿拉布坦會明白怎麼做。”

胤礽立刻應是。

於是等哈日瑙海睡醒起來就接到了來自太子爺的旨意,說男兒不應總在內圍廝混,因此給他尋了個差事,從今日開始就去理藩院坐班……

哈日瑙海:“……”本來約好了和額林珠一塊兒去湖邊鑿冰窟窿給咪咪釣魚吃的。

他不想去理藩院每天坐班啊!早出晚歸,回來後殿二門都下鑰了,十日才能休沐一日,那他豈不是十日才能見額林珠一次?可惡,原來太子爺的後招在這兒呢!

#

宮外,東長安大街以南昭忠祠以西,便是緊挨著的四貝勒府和八貝子府了。這地方在崇文門內大街,再遠一點還是裕親王府和直郡王府,是極繁華的地段,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華麗的馬車來來往往,趕車的馬伕都衣著光鮮,街面上全是各色大飯莊、大酒館,這樣的地方,挑著扁擔小販反倒少了些。

一些專門給飯莊幫閒的漢子坐在臺階上,正像每個後世男人愛談論國家大事一般,他們也正議論著近來最時新的逸聞——幾個月前,三等伯格爾芬大人帶回來的外邦大白豬,就養在了京郊皇莊的豬圈了,結果才剛養沒幾天,那雪白雪白的母豬,就夜裡天冷一時沒看顧到,它就被大清本土的黑毛公豬大半夜拿獠牙頂翻了籬笆門,衝進去給拱了!

“那雪花豬的原配丈夫,漂洋過海來的那白公豬,屁都不敢放一個,聽說給嚇得縮在豬圈角落裡呢,”閒漢甲說得繪聲繪色,“如今那雪花母豬已經揣上了黑豬的崽子。”

“這不挺好的麼?”閒漢乙伸著兩條腿,打著哈欠,“連豬都知道要找白嫩的媳婦呢,不過那白公豬也忒沒用了一點,自個媳婦都護不住。”

閒漢甲笑道:“可不是,不過這事兒也算歪打正著,你們猜怎麼著?那皇莊管事本來還怕挨罰,誰知前幾日正好那母豬生了,生的有白豬有黑豬也有黑白花的,你猜下了多少隻豬崽子?足足有十四隻呢!這比咱們原本這黑毛母豬生得多多了!而且生下來的豬崽子個頭又大,又壯實,以後那肉指定少不了。”

“哎呦,這可是大好事,以後肉價可得便宜了吧?”閒漢丙一拍大腿,“就讓那母豬多生些,回頭繁衍開了,好賣些豬崽子給老百姓養啊,咱以後保不住能過上吃肉都塞牙的好日子呢!”

“還有呢還有呢,那黑白花奶牛也厲害著呢,聽說日日都下奶,一天能擠五、六十斤的奶呢!下得奶還好喝,醇厚鮮甜,聽說皇莊裡的牛馬管事,得了那豬□□事的信兒,也已經起了念頭,準備拿這奶牛跟咱本地的黃母牛關一塊兒配種試試,說不定還能生更多的牛、產更多的奶!”閒漢甲知道的訊息多,他又說,“如今那奶都貢進皇宮裡給皇上、娘娘們、阿哥們都喝了,都說好喝。”

這說得閒漢乙都吸溜了一下口水:“哎呀,咱們啥時候也能喝上這樣的奶啊?我就喝過羊奶,羶得我直吐呢,聽你說得這外邦牛奶好似那瓊漿玉液似的。”

“這外邦牛奶你就甭想了,聽說這牛跟豬不一樣,難伺候得很,草料不新鮮了、天氣冷了、或是牛圈裡溼了髒了,還鬧病呢!這嬌貴得很,也就皇上能養了。”

“可惜了,可惜了。”閒漢們撫著膝蓋感嘆。

胡亂又扯了會兒閒篇,閒漢甲眼尖見斜對面街上八爺府的角門開了,走出來個衣帽簇新幹淨的小廝,那閒漢立刻道:“都別說了別說了,來活了!”

他們這些閒漢聚集在飯莊附近,都是清朝的“外賣員”,幫著跑腿買東西、送東西,收幾塊銅板,像碼頭上、城門口這樣的人就更多了,那就是幫人扛包、扛行李的,那就是苦力中的苦力了。而這幾個就是專門幫貴人們點菜送餐的,因此拾掇得格外乾淨,見著那小廝也是滿臉堆笑,他們常在這附近廝混,每個大宅子的門房都混得精熟。

眼前這個小廝就是八貝子府上的門房,常出來使喚他們。

“哎你們幾個!”小廝傲慢地仰著頭,“過來!你們誰跑一趟新豐樓,要三道白菜燒紫鮑、油爆肚絲、杏仁元宵;再來個人去鴻興樓……還有……”嚯,好傢伙,將京城裡最好的八大樓都點了個遍,從東到西,這腿都能跑細,不過這幾人知道這一準是九爺九阿哥要吃的,九爺天天都在八爺府待著,愛吃愛玩,出手也闊綽,這幾個閒漢分別背下了菜色,果然那小廝就甩過來一吊錢:“等東西送到,再給一吊錢!腿腳麻利點兒,主子們都等著呢!錢你們自個分去!”

閒漢甲乙丙平分了銀子,抄起扁擔和炭底食盒就分頭跑了。

門房又鼻孔朝天地邁進了角門裡,一屁股坐在倒座房最外頭的門房裡,從桌上抓了把炒得焦脆的豆子來吃,斜著眼瞥了眼還候在門房裡那模樣邋遢的道士,從鼻孔裡不屑地哼了一聲,也不給人上茶,也不理會,自顧自的吃著炒豆子。

張明德昨日已經來過一回了,正是那會兒在水閣見了八爺、九爺和十爺一面,可惜他什麼都還沒說呢,八爺就晾了他,說是工部來了人,立刻就要出門去衙門,於是幾位爺不得空了。

張明德還在八爺府上等了大半日,他這樣想來投八爺的人很多,門房也不趕他,就讓他坐,而他這一坐就到了晚上掌燈時分,八爺才匆匆回來,但聽說後院裡八福晉拿馬鞭把皇上新賞賜給八爺的格格給打了,八爺忙著勸架,這下更不得空見他了,於是張明德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了道觀,但他沒氣餒,今兒一早便又來了。

他實際上心裡也愁得慌——他小命被人攥在手心裡了,人家說了,非得他想方設法把自個薦到八爺門下不可,否則取他的命就跟切瓜菜一般容易。而且他身上的盤纏也不多了,再拖下去只怕要露宿街頭了。

張明德嘆了口氣,又開始在心裡默默地背幾個阿哥的生辰八字、性情模樣,還有生了幾個孩子、有幾房妻妾,近來都遇著什麼事……雖然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但他還是每日都會背上好幾遍——他並非京城人士,是打南邊來的道士,進京城裡不過幾日功夫,見了什麼人、在戲園子裡怎麼湊巧遇著十爺進而給他相面的,八爺若是要查都能查個清楚明白。他來歷這樣乾淨,結合他江湖騙子慣用的話術,打算憑著這份“神異”來取信八爺。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明德在八爺府上等得直打瞌睡,那門房叫人去買的好酒好菜都送回來了,幾個爺也沒回來,他這才知道,這是底下奴才藉著主子的名頭買來自個享用的,只見那門房接過酒菜,顛顛地熱了酒去孝敬住在裡頭值房的總管了。

這當八爺的奴才過得倒比外頭的官還舒服呢。他想。

被張明德心心念的八爺正在良妃住的景陽宮裡陪良妃說話。景陽宮是東六宮裡最偏僻的院落,原來是康熙用來儲藏圖書的地方,後來良妃晉封為妃,便又略微修整給了她居住。良妃年輕時美貌驚人,如今也已色衰愛弛,皇上已不大寵愛她了,這宮裡便顯得更安靜了,胤禩進來的時候就看著額娘披著素白繡梅的披風一個人站在簷廊下看雪,清清冷冷,好似跟這茫茫的雪色都要融在一起了。

胤禩急忙走上前來,握住了良妃因常年做繡活而有些粗糙的手。

“慢點,雪滑。”良妃見著兒子便喜笑顏開,她的家人早就在當年那風波中被處死乾淨了,如今唯有胤禩是她在這飄然的人間唯一的指望與牽掛,在等胤禩進宮看望她之餘,她只有抄經、撿佛豆,倒不是裝樣子,而是想給胤禩積福。

望著額娘,胤禩也知道良妃心中所想,不由在心中想,可惜八福晉多年都不開懷,即便得了個格格也好,送進宮來陪伴母妃,或許她也不會那麼寂寞了。

母子連心,八爺府上昨日的風波也傳進了良妃耳朵裡,良妃是個溫和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人,對兒子也是如此,猶豫了會兒才道:“那格格如何?傷得可重?好歹是你皇阿瑪賞的人,你要多勸解郭絡羅氏,日後萬不可這樣肆意妄為。”

胤禩嘆氣:“兒子明白。”

想到八福晉因他臨幸侍妾就大打出手,胤禩也有些頭疼。他不過是想要子嗣罷了,那些妾室細論起來都不算人,回頭生了孩子抱給八福晉不就是了,她怎麼就想不明白?如今兄弟裡頭只有他膝下空空,老十都有三個兒子、十三有了女兒、老十四都得了長子,不僅皇阿瑪著急,他自個也著急。

當初太子爺、老三、老五都將太子妃和三福晉、五福晉當擺設,且時常為了福晉頭疼,胤禩心裡還笑話他們,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是這樣。

這事兒既然傳進了宮裡,胤禩便想著還得去乾清宮給康熙替八福晉請罪才是,否則被其他人遞了進去,就不一樣了。在宮裡陪了良妃一整日,給額娘畫了一把扇子、陪她抄了一卷經,又一併吃過飯,這樣與母親相伴的恬然時光竟過得十分快,轉眼就要出宮了,便辭了良妃,囑咐她要勤添衣,過幾日再進宮瞧她,便順道拐去乾清宮。

走到半道上,卻遇見了梁九功,他領著一溜小太監,捧著許多禮器、貢物,聲勢浩大地往東而去,胤禩一見這東西就知道是冊封妃嬪用的,如今宮裡除了四妃、宣妃博爾濟吉特氏、平妃赫舍里氏,都是些小答應、小貴人,皇阿瑪雖然寵愛,卻不大掛在心上,便有幾分哪個年輕妃子能讓梁九功親自傳旨的好奇?

梁九功也遠遠就見了胤禩,忙停下來見禮:“奴才見過八爺,八爺吉祥。”

胤禩笑道:“宮裡又有喜事了?梁諳達往哪兒去呢?”

梁九功笑容更盛了:“八爺好眼力,叫您說著了,這旨意是傳給毓慶宮程佳側福晉的,她有個親弟原任翰林院編修的,年前被張英大人舉薦,任了江南道御史,正好立了個大功,訊息剛傳回來,皇上龍心大悅,念著程佳側福晉多年為太子爺開枝散葉、育子有功,代掌宮務事事妥帖,太子妃又多病不能主持宮務,便要晉程佳側福晉為太子嬪,好替太子爺分憂。”

說完,梁九功便喜滋滋地行了禮,遇著毓慶宮的好事,他比誰都高興,他有旨意在身不能耽擱,胤禩擺擺手就讓他走了。

清朝有十五道御史,大多都是滿漢各一人,唯獨江南道御史是滿漢各三人,各道御史大多從翰林院、內閣、六部等衙門裡平行調動,說起來不算升官,只是找個由頭把人扔到地方上歷練歷練,回頭再調回來才能晉升,與諸多王公朝臣相交深厚的胤禩深諳這其中的貓膩,這程懷章他也略有耳聞,是個有才之人,但因他是太子一系,胤禩並未有深交。

只怕這是太子爺想用程懷章,才找了個空把人塞過去了,不過一步閒棋,回頭預備讓他回京任更重要的位置罷了。畢竟御史這位置不好當,也只有五品而已,若非有太子爺這樣的靠山,這種“升遷”路是翰林院官員避之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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