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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前頭慢吞吞地騎著馬,後頭跟著自家福晉的馬車,兩兄弟並肩控馬而行,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地嚥了嚥唾沫。
完顏家和富察家不在同一條街,分道揚鑣時兩人相互握了握腕子,都有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
這回沒有兩個蒙古女婿幫忙,這倆果然都被灌得找不著北,弘暄純粹是酒量不行,葉赫那拉氏很護著女婿,捏著擀麵杖眯著眼睛守在一邊,羅富安喝得膽戰心驚,都沒敢多灌。
弘晳則是被富察家的眾多兄弟圍攻,哈日瑙海那日撒腿跑得太快,最後也沒被逮住,富察家的兄弟一直記著呢,可算狠狠報了迎親時的仇。
而兩家的夫人看著女兒面色紅潤、嬌嬌羞羞地回家來,也放下了大半的心,不由細細地關起門來關心女兒婚後日子過得如何。
李榮保的夫人覺羅氏,她出身閒散宗室之後,時常出入宮闈,對宮裡的訊息更靈通些,弘晳阿哥在做西洋機器,這是宮裡人人都知道的事,覺羅氏生怕他是個性子古怪的人,不好相處,因此特意執了女兒的手,小聲地問道:“這幾日相處下來,二阿哥如何?”
誰知,舒和彎起眼睛笑道:“額娘不必擔憂了,二阿哥是極聰明又通透的人,他很明白宮裡的規矩,在外頭不曾有一點失禮,女兒跟著他去給皇上磕頭,皇上待他極親切,甚至疼愛更甚皇長孫。他的字也寫得極好,女兒替他收拾過一回書桌,只要隨手拿起一本書,隨意翻一頁,只告訴他頁碼、回目,他就能背出來裡頭的字句,一字不差。額娘,二阿哥是因著比讓人聰慧太多,因此在凡夫俗子的眼裡才顯得那般不同,但好在太子嬪娘娘明白他,一直寬容、支援他,他才能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覺羅氏撫著胸口鬆了口氣:“這樣額娘就放心了。”隨即又笑道,“進門不過幾日,就摸透二阿哥的性子了?看來二阿哥也疼你。”
舒和麵上浮現出淡淡的紅暈,輕輕“嗯”了一聲,依偎進了母親的懷裡:“二阿哥喜歡算學,喜歡西洋的科學,您之前嘗說女兒讀那麼多書沒什麼用處,讓我多學些容顏婦功要緊,但女兒如今跟二阿哥一塊兒學那西洋科學,以往讀得雜書倒全用上了,二阿哥還誇女兒一點就透,學起來比造辦處幾十年的師傅們都快呢。”
覺羅氏不由笑出聲來:“你這樣投其所好也好,聽額孃的話,你就是該這樣牢牢把二阿哥把住,那烏蘇氏的側福晉即便身份再尊貴,也不足為懼了。至於那格格強氏,更不必放在眼裡。”
舒和搖搖頭:“二阿哥不是耽於內圍的人,他平日裡很忙很忙的,除了去上書房唸書,回來要寫字做功課,做完還要聽萊先生授西洋課,隨後自己還要花好長時間去專研那西洋機器,他現在和工部的官員也有來往,因為那東西已經不是單憑造辦處能做出來的了。”
平日裡烏郎罕濟爾默氏和強氏幾乎都見不著二阿哥的面,她倒是見了兩回,強氏有些小心思,想學算學討二阿哥的歡心,結果聽下頭的奴才說,她做了兩題,題沒做出來,倒困得眼皮打架,趴在書桌上就睡著了,起來還落了枕。
舒和聽完哭笑不得。
烏郎罕濟爾默氏就更安靜了,也不愛出門,舒和還瞧不出她的性子,便平常心待著了。
至於額娘說的,學那些科學是為了把住二阿哥的心,她倒不全是為了這些,她也是學得時候覺著有趣,才沉下心學的。
西洋的學問在別處是學不到的,很有趣,很新奇,舒和本以為進了宮就要像額娘那樣相夫教子一輩子了,以前讀得書再也不能讀了,誰知東宮和她想得不一樣,弘晳也和她想得不一樣,她還在弘晳的書櫃裡翻出一本《西廂記》,這樣的書她在家都得偷偷摸摸地看,要許哥哥們不知多少雙襪子鞋子扇墜子哥哥才會從外頭給她買過來,弘晳阿哥居然能大喇喇擺在書櫃裡。
雖然也欲蓋彌彰地套了個《大清會典》的皮掩人耳目,但也容易被人發覺啊!
弘晳阿哥進來瞧見了,很是平常地說:“你喜歡看這些?額娘那邊有好多,回頭我給你借一箱子來慢慢看,只要不被阿瑪瞧見就行了。”
舒和就傻了,一箱子?居然能肆無忌憚看一箱子閒書?這日子過得也太舒服了吧!她當即就想泡一壺茶,讓茶房送幾樣點心,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坐在窗子下頭看起書來。
不過,她好歹忍住了,因為弘晳要去找萊先生了,那位萊先生精通漢語,授課又耐心又溫和,舒和也想聽,準備藉著送湯水的名義,躲在屏風後頭偷偷聽一會兒。
她覺著她不過進了東宮幾日,很多額娘教給她的道理、嫁為人婦後要做的那些緊要的事情,便全都被顛覆了。
打壓妾室、抓牢阿哥的心、早點生下嫡子,要討好太子嬪娘娘,也不要對太子妃娘娘失禮怠慢,要管好自己的院子,要如何如何……
但她進來以後卻發現,除了當好家以外,這些好像全都用不上了,太子妃娘娘病著,太子嬪娘娘又寬容,東宮裡好像天生沒有勾心鬥角的氛圍,每日起來,推窗望見這秋日裡的日頭,總是覺著渾身暖洋洋的。
成了家的孩子,日子也平平淡淡的一日一日過下去了。很快進了九月末,眼見著天氣一日比一日涼,皇上便決定要提前出發去木蘭了。
就像歷史上那樣,太子爺、直郡王、三貝勒、四貝勒、八貝子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八阿哥都被點名隨駕而行。
妃嬪裡隨駕的是生下二十阿哥的高答應,四妃都沒跟著去,惠妃和直郡王自打今年六月明珠病逝之後,就變得分外低調。德妃和榮妃純粹是年紀大了,出門折騰也累,本也不愛出去,宜妃近年也不再承寵了,昔年的寵愛早已隨著容顏消逝,康熙敬重她們,出去玩卻不愛帶她們了。
這個高答應程婉蘊不大熟悉,因此在路上只打了個照面,相互見了禮就是了,她本想一路上將十八留在自己的馬車裡看著,誰知康熙常要召見幼子,十八大半時間不是跟著康熙騎馬,就是在康熙的御駕裡陪著,讓程婉蘊心一直都懸著。
很快,長長的車駕蜿蜒如長龍,慢慢經過古北口,程婉蘊坐在馬車裡和舒和、順頌一起喝茶吃點心,順道看看書下下棋,婆媳之間分外安寧,而弘晉和佛爾果春早已嫌馬車裡悶,都跟著哥哥姐姐出去跑馬了。
順頌一口一個梅花樣的小棗糕,這裡頭還包了一點芋泥,不是很甜,綿軟又不黏膩,特別好吃,分到她手邊的小碟子沒一會兒就被她吃完了,就在她對著空盤子呆了呆的時候,就見舒和悄悄把她的分了兩塊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卻聽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前頭不知生了什麼事,傳令的禁軍騎著馬來回跑動,高聲喊道:“停車——”
第164章抽薪
雜亂地馬蹄聲來來回回,長得回頭望去都望不到盡頭的馬車隊像個遲緩老舊的齒輪,總算在官兵的呼喝聲中慢慢停了下來。程婉蘊一邊溫言安撫兩個頭一回跟著去木蘭的小媳婦,一邊掀起車簾往外望去。
她如今身份不同,乘坐的馬車又是太子爺鑾駕,幾乎就跟在康熙的御駕後頭,往前望去便是遮天蔽日的八旗旗幟,兩邊都圍滿了鑾儀衛、善撲營和巡捕營的侍衛,在經過古北口約莫一個時辰不到,這天就漸漸昏暗了下來,夕陽西墜照亮了兩邊蒼莽的戈壁,前頭是蜿蜒的黃土路,此地距離最近的行宮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怎麼會忽而停車?
程婉蘊因心裡一直裝著對太子爺和十八的擔憂,神色便格外焦急一些。和程婉蘊一般疑惑地探出頭來的人有不少,有人悄悄使了人去打聽,但都被侍衛們用刀鞘攔了。
添金見主子神色焦灼,也不用程婉蘊多吩咐,就“滋溜”一聲跳下了車轅。他個子瘦小,平日裡覺著他乾巴巴的像根曬過頭的醃酸菜,如今這身形倒派上了用場,只見他像個泥鰍似的從擁擠的人群裡鑽了過去,能護衛在康熙身邊的侍衛、親兵個個都是挑出尖來的,又要生得好看又要體型高大健碩,因此添金這矮個子幾乎是從他們咯吱窩裡鑽了過去,如游魚一般,竟無人察覺。很快,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鑽了回來,面上神色已經變了。
“娘娘,萬歲爺的御駕宣了太醫。”添金踮著腳湊到車窗邊上與程婉蘊耳語相告,他方才偷偷溜過去也不敢靠得太近,打老遠見著身穿補服拎著藥箱的太醫急匆匆地鑽進康熙那輛巨大的明黃蓋幔的馬車,便連忙又退了回來。
程婉蘊點點頭,強作鎮定地坐回了車內,面對順頌和舒和有些擔憂又疑惑的神色,她拍了拍她們的手,強顏歡笑道:“出關後路便難走了些,如今這天氣還算好些了,若是遇著下雨,一路泥濘,不是這個車陷了輪子,便是那個車輪子軋斷了,走走停停是常有的事情。”
“是,額娘。”兩人不疑有他,聽了解釋便鬆了眉頭,程婉蘊便趁機稱倦了,閉目養神地靠在了引枕上頭,順頌和舒和便相互比了個噓,一個給她蓋了毯子一個替她卸了手指上的嵌雜寶護指套,兩人很快連話都不說了,靜靜地挨在一塊兒共看一本書。
程婉蘊手藏在袖子裡,竟然有幾分顫抖。如今康熙的馬車裡坐著十八阿哥和太子爺,一個是親手養大的未來儲君,最看重的兒子,另一個是最喜愛最伶俐的幼子,還有康熙自己。
外頭的人不明真相,恐怕都在揣測是誰突然病了,唯有程婉蘊心裡篤定只怕就是十八,因為歷史上十八就是該有此劫啊!她不由開始絞盡腦汁地想,季郎中的蛇藥她要了一份過來,放在哪輛輜車裡的行李了來著?就是找到了藥也麻煩,回頭又該想什麼法子,能將藥遞到十八跟前呢?
她心急如焚,歷史上十八的病是有個輕重緩急的過程的,是耽擱延誤到了後頭才藥石罔醫的,這腮腺炎還是要早早用藥治療才是,不如到時候康熙要將十八留在前頭行宮養病時,她便自請留下看顧十八,這樣便有機會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用藥……程婉蘊閉著眼,心裡都開始演練要怎麼跟太子爺開口,王嬪娘娘沒來,她是得了王嬪的囑託要好好照顧十八的,她又是自小看著十八長大的,這個理由也還算正當……
就在這時,幾個撒手沒的孩子打馬從前頭回來了,額林珠和佛爾果春從外頭帶進來一身涼涼的風,掀起車簾子就進來了,著急道:“額娘,聽說是阿瑪病了,病得還不輕,皇瑪法大發雷霆,正在前頭怒斥太醫無能呢。大哥和弘晳已經過去瞧阿瑪了。我們趕忙過來跟您說一聲,省得您憂心。”
到時候就說季郎中最擅小兒科,讓他給十八看診……已經在腦中彩排到‘留在行宮照顧十八怎麼說服太醫和其他伺候的人讓季郎中給十八看病’的程婉蘊猛地睜開眼,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還以為是自個聽錯了:“你說什麼?誰病了?”
“阿瑪啊!阿瑪好端端地,忽然就發了燒!”佛爾果春著急死了,額娘平日裡多機靈的一個人,怎麼今兒有些耳背呢,“太醫說是這段日子東奔西跑累的,開了方子給阿瑪吃,結果剛吃下去一劑也不見好,阿瑪燒得更厲害了,皇瑪法就生氣了,說闕院正是庸醫。”
程婉蘊:“……”這才吃了一劑,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沒那麼見效啊!
不是,這不重要,怎麼病得會是太子爺呢!
程婉蘊忽然就想起來,先前她記得歷史上跟著康熙東奔西跑半年來出塞巡幸三次的是十八,但今年上半年,一直跟著康熙到處跑的卻成了太子爺,十八好似就跟著去了一回,這一路吹風沙,著實艱苦,半途中還被太子爺勸動了康熙給送回來了。
她先前被兩個兒子娶媳婦的事絆住了神經,使出渾身解數來,卻一根筋地想著要避免十八在木蘭圍場病逝的結局,只想著沒有這個導火索,康熙尋不到藉口發作太子爺,好歹還能再多苟幾年呢!結果這回居然和歷史程序不大一樣了。
好生奇怪……是她這條鹹魚又無意間用那鹹魚尾巴扇動了什麼嗎?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病得是太子爺,他自個都泥菩薩自身難保,那即便後頭千防萬防十八還是生了病,回頭康熙也不會再怪罪他“不孝不悌,不仁不義”了。而還有季郎中這個保險栓,程婉蘊只盼著他能拴住十八的命,這樣誰都不用受苦。
在出發來木蘭之前,程婉蘊就裝了一堆驅蚊蟲、防毒蟲的各類藥膏、藥水給了十八阿哥的奶嬤嬤,千叮嚀萬囑咐要給十八用上,她懷疑十八很可能是因為被什麼蟲咬了,才會感染誘發的腮腺炎,不然康熙前頭不會那麼不看重,畢竟只是遭蟲子咬了一口,堂堂男子漢給蟲子咬了一口這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呢?這才有他後頭追悔莫及的事。
程婉蘊思緒萬千,心神卻鬆了大半,太子爺身子骨素來強健,也沒有什麼隱疾,如今一時累病了,能好好吃藥修養想來很快就會好,他畢竟是個大人,不像小孩子那麼脆弱。
沒過一會兒,皇上就傳旨過來了,下旨要儘快趕到張家口行宮駐蹕。
隨著旨意來的,還有被送到程婉蘊馬車上的十八阿哥,梁九功親自牽著十八阿哥過來,賠著笑道:“皇上吩咐了,十八阿哥年幼,還要勞太子嬪娘娘照看一二。”隨後又小聲說了句,“太子爺身子不適,皇上著急,一會兒路上只怕要顛簸些,太子爺也吩咐了,讓娘娘看顧好三阿哥、三格格,不許叫他們出去吹風騎馬了。”
“多謝梁諳達跑一趟,叫我懸著的心好歹有了著落。”程婉蘊連忙低頭謝過,又使了個眼色讓添金好生攙扶著梁九功回去。
添金多機靈的一個人,立刻就明白了,不顧梁九功客氣擺手牢牢把住他的手臂,一疊聲地梁爺爺您甭客氣了,這幾步路指的什麼……堅持要送他過去。程婉蘊便一直坐在馬車上等著,雙手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添金回來的時候馬車都緩緩向前走動了,他呼哧呼哧喘著氣地跳上馬車,用力嚥下口唾沫,才小聲跟程婉蘊說:“奴才隔著簾子縫瞧了一眼,太子爺還能歪坐著,只是面色有些白,但精神頭還好,大阿哥和二阿哥都跟在御駕邊上騎馬,太醫也跟在邊上寸步不離,娘娘放心。”
程婉蘊鬆了口氣。方才梁九功特意說太子爺囑咐要照看好弘晉和佛爾果春,她心裡就有預感,想著太子爺還能清醒地交待這些事情,應當不像外頭傳言得那般嚴重,心裡都好受一些,但還是得讓添金再親眼看到才放心。
為趕往張家口行宮,馬車果然顛簸了不少,額林珠被程婉蘊打發到後頭和茉雅奇一塊兒坐車,她將十八抱在懷裡,弘晉由順頌抱著,佛爾果春則賴在她的好嫂嫂舒和身上,幸好有她們兩個幫忙照顧,一路上急匆匆的倒還算順利。
程婉蘊一邊不斷地掀起簾子望著外頭越發蕭寒的景色,一邊低聲問十八方才車上生了什麼事,十八老老實實地說:“皇阿瑪把摺子都丟給太子哥哥批,很有閒心地說要教我下棋,不過才下了兩盤,太子哥哥就不大舒服了,說是頭疼胸悶,一直喘粗氣,他還說自個沒事兒,但沒一會兒就吐了,那臉色都比紙白了,嚇得皇阿瑪連忙讓停車,又叫太醫過來診治,著急忙慌擬了方子現煎了藥……”
哼,程婉蘊心裡撇撇嘴,好你個康師傅,大兒子當牛做馬給你996,自個躲懶自在了,車上地方小,又晃盪,本就費神,平日裡又要陪你上朝,回來跟內大臣議事,又要管戶部的活,還要盯著海貿和水師,得空還要給小弟弟、兒子侄子上課,三十幾歲了還被要求每天還要寫一百張字,白寫了那麼多,攢了一櫃子也沒見你個康師傅使喚人取了看!末了,今年光出塞就陪著去了三回!太子爺又不是鐵打的身子,這腸胃也是她花了十幾年的功夫才調養好的,好多年都不生病了,倒被你這當親爹的折騰得又發燒又嘔吐的。
太子爺也是的,又沒長三頭六臂,今年連上半年班都沒休假過,領導還大言不慚要求加班,就不會學魯迅先生在乾清宮樹個牌子說不幹了嗎!
程婉蘊滿肚子抱怨,雖然一句話沒說,十八還是被她渾身上下透出來怨氣嚇得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捧著糕點不說話:程佳嫂嫂生氣起來,也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行宮,又見太子爺不顧身子言辭懇切地跪請康熙勿要以他為念,耽擱了與蒙古諸部王公及沙鄂、藏地和碩特汗會盟的要事,他單獨留在行宮歇個兩日就好。
程婉蘊拉著幾個孩子在邊上看著,就見那父子倆跟唱戲似的,一個要扶一個執意不肯起來,最後還是康熙妥協,同意了太子顧全大局的請求,他帶著大部隊以及年長的皇孫先走,弘暄和弘晳兩個作為東宮代表跟去,他們的福晉自然也要跟著了,額林珠明年就要撫蒙,她與哈日瑙海也得跟去,茉雅奇還未正式定親,便留在程婉蘊身邊,陪著侍奉自家阿瑪。
弘晉和佛爾果春年幼離不開人,也留下。
這下東宮隨行的人分了兩撥,程婉蘊便連忙讓人把弘暄和弘晳兩家的行李車挪到前頭去,又安排跟隨伺候額林珠的人,還把哈日瑙海也叫過來耳提面命,讓他不許帶額林珠去林子深處打獵,容易遇著熊。
至於十八阿哥,康熙猶豫再三,他想要小兒子陪伴,最終還是讓十八阿哥跟著高答應隨駕前往。
程婉蘊這下心又提了起來,先把弘晳和弘暄叫過來,讓他們在木蘭要多多看顧十八這個小皇叔,送十八阿哥去高答應那兒的時候又對十八低聲來回囑咐:“如今在外頭,不比在宮裡,你一切飲食起居都要小心,用膳前要洗手,用完膳也要洗手,不許喝沒燒開的河水,也不許吃生肉,肉叫人給你烤得熟熟的,知道嗎?”
十八阿哥懵懂地點點頭。
同樣的話又換了一種口氣,疾言厲色地吩咐了十八阿哥身邊的人要緊著皮子當差,十八阿哥若有一點不好,小心你們的腦袋!直把人嚇得全跪了下來磕頭,她才把人叫起來,又吩咐青杏每人給了個厚厚的荷包。
她知道她有點應激,但實在沒法子,懷著沉重的心將他送到高答應身邊,撫了撫十八圓溜溜的腦袋,不惜對高答應折腰福身道:“十八就偏勞答應細心照看了,這孩子皮,勞煩答應多費些心思了。”
高答應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太子嬪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與王嬪娘娘同住一宮,交情匪淺,定會眼不錯地看顧十八阿哥,請娘娘放心。”
秋風瑟瑟,程婉蘊站在原處看著康熙的黃蓋馬車已重新起駕往木蘭趕去,後頭的車馬也一輛一輛動了起來,十八從馬車窗子裡鑽出來對她伸出手:“嫂嫂別生氣了,這個給你。”
程婉蘊下意識伸手向前跑了兩步去接,原來是一隻草編的小螞蚱,被十八攥在手心裡有些變形,但卻還留著他的體溫,暖暖地躺在她手心裡。
她重新抬起頭,十八還趴在窗子上衝她揮手:“嫂嫂,我會聽話。”
程婉蘊含著淚連連點頭,原來他以為她方才發作他身邊的奴才,是車上生的氣還沒生完呢呢,卻不知道她是在擔心他的性命,十八喜歡昆蟲,其中最喜歡的就是螞蚱,如今倒把自己最喜歡的小螞蚱送了她安慰她。
她嘆了一口氣,捏著小螞蚱回了行宮裡。
胤礽已經被何保忠背到屋子裡歇息了,程婉蘊提著裙子走上臺階,正好聽見屋子裡一陣咳嗽聲,便連忙加快了腳步,候在門口的宮女連忙掀起簾子讓她進去。
康熙留了兩個太醫下來,如今也住在廂房裡,方便日日為太子爺診治,屋子裡小太監們正小心地收拾著脈枕,又取了藥爐子來,想來太醫已經又過來把了回脈了。
程婉蘊快步上前,坐到床邊便去摸太子爺的額頭。
胤礽坐躺在床榻上,蒼白的臉笑著伸過去由著程婉蘊摸,嗓子微微有些啞:“外頭都安頓好了?幾個孩子可有多撥點人跟著?”
“孩子們都不用您操心,弘暄弘晳都是娶了福晉的人了,又不是毛毛躁躁不懂事的毛頭小子,你好好顧著自個就是了。”還燒著,但不算燒得很厲害,程婉蘊心裡長出一口氣,面上卻冷冷硬硬地收回手。
被人劈頭蓋臉、夾槍帶棒地頂了一句,這人還是素來就脾氣好的阿婉,胤礽被這樣指桑罵槐指責了一通“毛毛躁躁”、“不懂事”竟然一點也不覺著生氣,反倒被罵得通體舒暢十分受用,就連隱隱作痛的頭都好了幾分,他笑著去拉阿婉的手:“你瞧出來了?我這病八分真兩分假,養養就好了,你別生氣。”
程婉蘊就猜到了,太子爺平日裡也不是那麼不顧息身子的人,回想今年樁樁件件的事兒,明明沒什麼大事兒,太子爺愣是忙得腳不沾地,四月還請旨拉著四爺一塊兒親自去了趟喀爾喀蒙古和準葛爾部,把侄女和女兒未來要住的公主府都親眼看了看,再提了幾處要增改的地方,在那兒留了大半個月,若不是兩個兒子要大婚,他只怕都趕不回來。
聽太子爺口氣,難不成外頭的局勢竟然這麼緊張了?程婉蘊只覺著自己一直以來被胤礽像個大母雞似的罩在翅膀下頭,外頭風雨相侵竟然一點也察覺不到,急得跺腳:“究竟怎麼了,要你使出這樣自毀的法子來?”
胤礽見她著急,連忙搖搖頭,咳嗽了幾聲:“倒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回沙鄂和西藏都來了人,準葛爾部與喀爾喀部定會收到皇阿瑪大力嘉獎,我在那兒不大好。”
這兩個部落早已被皇阿瑪蓋上了“東宮”兩個印記,他杵在那兒,只要策妄阿拉布坦和納穆塞表露出來一點格外地親近與臣服,皇阿瑪只怕都會有些不高興的。
“就為了這個?”程婉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又伸手摸了摸太子爺的腦門,“就為了這個你折騰了大半年把自個折騰病了?就只是為了避嫌?”
眼見阿婉深吸了一口氣,胤礽心中立刻警鈴大作,往常他偷偷把藥膳給何保忠吃的時候阿婉也會這樣深呼吸然後就開始嘮叨,約莫能叨半個來時辰不帶停歇的,他連忙西子捧心虛弱地道,“是是是,我是腦子燒壞了,正難受著呢,我的好阿婉,陪我歇會兒吧。”
程婉蘊這才閉了嘴,憋了一肚子的話換了衣裳摟著太子爺的腰躺了下來。
胤礽暗自鬆了一口氣,輕輕撫摸著阿婉的長髮,只覺自己逃過了一劫,誰知,懷中人的氣息一直沒能平穩下來,掐著他腰的力道也越來越重,然後他就聽阿婉生氣地道:“不行!做人不能讓話憋死了,二爺,我憋不住,你說說你,你都三十幾歲了,都快有孫子的人了,怎的還這般不清醒,有什麼事不比身子更重要,先前還信誓旦旦說哎呦,阿婉咱們日後都要長命百歲呢,如今可是都忘了呢……”
胤礽:“……”
他也是有苦難言,夢境的苦他只想著一個人吞下去便罷了,阿婉上輩子已經夠苦了,這輩子只要開開心心過她悠閒的日子就是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木蘭,是已經縈繞在他夢中十幾年來不曾散去的場景,如今已經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他也知道或許他此時去木蘭什麼也不會發生,但他還是反反覆覆、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個被廢黜的夢。
如今想要留住的人太多了,當擁有得越多,就愈加害怕失去。
當真的快要走到木蘭,他甚至有些難以面對皇阿瑪,夢中那個冷酷的、深深痛恨他的皇阿瑪與眼前這個關切、溫和的皇阿瑪重疊又撕裂,他的痛苦便成倍地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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