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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更為慘烈的夢境後,他望著十三和十四仍然年輕意氣的臉龐,只會覺著慶幸,他慶幸他十幾年來一日不曾懈怠,也慶幸這一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終究不是沒有回報的。
“是,請太子爺接旨……”胤祥神色凝重地念完了這沒頭沒尾的聖旨,“……欽此。”
胤禎一直在旁邊觀察他這個二哥的神色,見他跪下接旨,聽了旨意神色越來越吃驚但卻不見慌張,隨後又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的地方,胤禎心裡也有了底——只要太子自己沒有破綻,欲加之罪便成不了真!有人陷害不可怕,就怕他那冰塊似的四哥跟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十三信錯了人,那可就真是掉了茅坑一身屎尿洗不清了。
“兒臣胤礽接旨,兒臣自幼聆聽聖訓,從來不敢冒犯鬼神,請皇阿瑪明鑑。”胤礽磕了個頭,“清白之身,沒有什麼怕人查的,十三弟、十四弟只管秉公辦差就是。”說完就讓何保忠帶著幾個太監過來,先收拾出一個空院子來,讓這些兵丁進去搜查,確保無事後便將太子嬪娘娘、四福晉及膝下阿哥格格都挪過去,後續再挨個院子搜檢,這才不會驚擾了內眷。
胤禎眼珠一轉,忙裝作不耐的模樣,對身後的侍衛統領呵斥道:“沒聽見太子爺吩咐嗎,還不快跟這幾個公公去?搜查難不成還要爺陪著?你們自去忙就是了!”
十四爺的脾氣大,紫禁城內外無人不知曉,侍衛統領自然也知道,惹得這位爺不高興,回頭可沒有好果子吃,只得連忙應了,忙率部眾列隊出去。
胤祥唸完聖旨便連忙上前將胤礽扶了起來,等人都出去了,對上胤礽詢問的眼神,也只能搖搖頭,說起了他們如何接到旨意、氣氛如何緊張,艱澀道:“事出蹊蹺,皇阿瑪那兒不知出了什麼事,忽然就遣了我們兩個過來,一句話也不許多問,我們便這樣矇頭蒙腦過來了。”
胤礽略一思索,想到老四今日的話,已經猜到了可能是老大動手。
他還記得他頭一回夢見自己廢黜的時候,夢中曾提及,老四為營救他,辛苦蒐集到了老大背地裡鎮魘東宮之證據,交託給老三,這才將他從頭一回廢黜圈禁中救了回來。胤礽原本以為這事應當是老四為了救他編出來的手段,胤礽深知老四聰明,這一招正好切中了越老越在意禍福吉凶的皇阿瑪的心,是極厲害的。況且,老大雖然蠢,但也沒那麼大膽子敢碰巫蠱之事。
但今生很多事都變了,皇阿瑪卻忽然叫十三和十四過來搜查他可有厭勝之物,難不成真有人那麼蠢真幹了這神神鬼鬼的事?而……木蘭圍場大半夜換防戒嚴,更是預兆不詳,胤礽想起夢境中皇阿瑪端坐在寶座之上,用一種高深莫測、冷酷的眼眸望著底下聯名保舉老八入繼東宮的眼神,心裡也是一突。
三人相互交換了訊息,但都揣測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搬了椅子來坐在院子裡乾等著。胤礽為表明清白,已下定決心不進屋子,不給任何人造謠抹黑的機會。
約莫過了一兩個時辰,那侍衛統領忙出滿頭汗急忙過來了,他跪下拱手回話道:“奴才都查清楚了,張家口行宮太子爺與太子嬪娘娘起居的正院、四福晉起居之偏院、幾個阿哥、格格住的後院都已查明,奴才未找到咒物。”
胤祥和胤禎都大大鬆了口氣,尤其是胤祥,他一路過來冷汗都浸透了後背,如今叫夜風吹著,真是一陣一陣地發涼。跟著他們來的親兵,也是康熙給的人,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不是人人都能收買,何況誰知道皇阿瑪有沒有再暗中派人盯著他們呢?二哥沒有窩藏咒物,神色坦蕩,他是清白的,自然是最好的。
康熙這一招果然又奇又絕,把下頭的兒子嚇得夠嗆。
侍衛統領起來後,卻有些神色古怪地偷偷瞥了胤礽一眼,胤礽察覺到了他的眼神,下意識轉過頭來,與他視線一碰,發覺他臉一下就漲得通紅,羞得抬不起頭,打了個千急忙退到院門口去等著。
胤礽:“?”
侍衛統領抹了一把汗:他方才在太子爺的床底下搜出來一個上好的檀木箱子,正大驚失色,誰知一開啟,裡頭竟是一箱子女子用的汗巾子,有新有舊,花色各異。
這可比搜出來巫蠱的東西更讓人侍衛統領傻眼,聽見身後有屬下的腳步聲,他又連忙將東西扣上,仔仔細細地擺回了原位,還特意觀察了一下方位,力求不露出一點動過的痕跡。回頭太子爺若是知道他的癖好被他知道了,不知會不會將他砍了頭去。
侍衛統領膽戰心驚又面紅耳赤。
這事情了了,胤祥與胤禎商量了一會兒,便預備連夜回去覆命,省得耽擱了夜長夢多,胤礽便親自送兩個弟弟出去,又叫他們記得回去了一定要跟老四通個氣。誰知,三人還未踏出行宮門,又聽見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此次來的人竟不是穿著侍衛處和善撲營等侍衛的衣裳,而是一身八旗官兵的梅花釘甲冑,來人正是滿洲鑲黃旗的都統克圖阿哈尼堪。
克圖阿哈尼堪在宮門前勒馬而下,步步錚然,即便是胤礽瞧見他都瞳孔一縮,皇阿瑪身邊親兵、侍衛眾多,怎麼會突然呼叫巡防在外的八旗官兵?克圖阿哈尼堪不是守在熱河行宮嗎!胤祥與胤禎也驚得面色煞白,一時都忘了說話。
“奴才克圖阿哈尼堪給太子爺、十三爺、十四爺請安!事出從權,萬歲爺吩咐一切送簡,奴才就長話短說了。”克圖阿哈尼堪是個大個子,滿臉的鬍子,看得凶神惡煞,聲音也粗得像是喉嚨裡混著砂石,叫人聽得極不舒服,“皇上方才已移駕熱河行宮,請太子爺和十三爺、十四爺即可到煙波致爽齋見駕!”
胤礽聞言一震,道:“皇阿瑪怎麼半夜起駕回熱河?”
“奴才說不清,太子爺回去面聖,一切都清楚了。皇上吩咐了,太子嬪娘娘、四福晉及阿哥格格都留在張家口行宮,不得外出。還說,若是太子爺身子不適,就讓奴才抬也要抬過來,奴才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克圖阿哈尼堪油潑不進,板著臉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皇命緊急,請三位爺上馬。”
胤礽知道,在十三十四離開後,木蘭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他意料之外的事,甚至這件事已經危及到了皇阿瑪的安危,否則皇阿瑪不會棄親兵而緊急調外圍兵丁,甚至連夜回了熱河。
他和十三十四都意識到了事態嚴重,不敢多耽擱,三人翻身上馬便跟著克圖阿哈尼堪打馬夜行,胤礽抬眼望了望天,天色黑得彷彿能滴下墨來,真是一絲月光星色也沒有了。
第170章關押
熱河行宮在康熙四十二年又經過一次修葺擴建後,已被康熙御筆親賜名承德避暑山莊,但不論是下頭的奴才還是上頭的官員,一時半會都還沒改過口來,還習慣稱其為熱河行宮。
擴建後的行宮明確區分開了宮殿區域與因山就水的景苑區域,達到了驚人的八千餘畝的面積,甚至比紫禁城還大了八倍,但康熙似乎決心要將熱河設定成大清的第二個陪都與門戶,俯視關內,外控蒙古外邦,即便如今年紀大了,仍然每年堅持來木蘭行圍,順道接見各國使臣。
這在往年是例行公事,今年卻因直郡王一場意氣用事的誣告,掀起了不尋常的風波。就是胤褆自個也沒有想到,後頭竟然會生出這麼多事來——康熙半夜急調由他親領的、還駐防在熱河的上三旗官兵圍了木蘭圍場,所有的官員、皇子皇孫、蒙古諸部臺吉都被嚇得夜不能寐,但康熙一反常態什麼也沒有交代,就已經急匆匆起駕回了行宮。
等一個時辰後,康熙平安到了熱河,行宮關防都交接好了,才命太監傳了旨意過來:由馬齊、張廷玉等官員為蒙古諸部王公、外邦使臣例行賞賜並送行,善撲營、巡捕營侍衛護送妃嬪、皇子福晉、皇孫移駕張家口行宮,其餘各皇子則即刻入熱河行宮覲見,不得有誤。
“兒臣領旨!”胤褆跪在最前頭叩頭領旨,腦子裡也是稀裡糊塗的:老八留下張明德對太子有不臣之心是真,但背地裡鎮魘太子之事也不過是他捕風捉影、順勢而為罷了。按理說木蘭圍場離京三百多里地,皇阿瑪派人快馬回京也得花上一日,再叫人細查,若要發覺額娘悄悄埋在擷芳殿裡的那些針扎紙人只怕也得過兩三日才能傳到熱河,怎麼今晚就鬧得如此可怖?竟像真的要變了天似的。
難不成他歪打正著,皇阿瑪真的在張家口行宮查到了什麼?胤褆想到這裡不由一陣強烈的喜悅從心底猛地衝了上來,漲得臉皮都紅了。
若他那個太子二弟真犯了什麼事,往後豈不是他……
或是老八那陰險小人搞得鬼!
也不是沒可能的,老八多雞賊啊,面上一副忠君愛國的面孔,卻利用阿靈阿等人日日在外頭造勢暗地裡毀壞太子的名聲,有一回大朝會,眾人在議山西地龍翻身的賑災事宜,太子所言懇切實用,得了皇阿瑪的讚賞,但他那個二弟素來會裝相,也不沾沾自喜,反而自謙說了一句:“兒子當了近四十年太子,卻對家國社稷沒做什麼大的建樹,一切都是憑著皇阿瑪往日的教誨才能勉強所言有物,又哪裡當得起皇阿瑪如此讚賞?兒子還要留在皇阿瑪身邊好好學、好好聽才行,請皇阿瑪繼續教兒子。”
多麼恭謹、謙和的太子啊,不愧是他的兒子。這話又把康熙哄得那叫一個喜笑顏開,胤褆和其他成年的皇子都領了差事,便都在場列堂聽政,他聽得真是心裡直翻白眼,太子也就這張嘴能哄老爺子開心罷了,有本事下場跟他比比武!
胤褆這種話聽完在肚子裡呸了幾下也就過了,誰知有一回門人將街上閒漢編的話說給他聽,說外頭都在傳太子爺等不及了,連“這世上焉有四十年太子”的話都說了出來,太子爺是如何醉酒之下吐露心聲,如何痛哭流涕地抱怨說得有鼻子有眼。
“啊?”胤褆險些以為自己耳朵聽岔了,這話有點耳熟但又好像不對……那天太子的原話是這樣的嗎?原來給人潑髒水還能這麼潑?原來以前舅舅說的告狀,是這樣告啊?胤褆終於醍醐灌頂,原來不是他無能才比不過老八,是他道德底線太高了啊!
就像胤礽瞭解胤褆、胤禩的為人一般,胤褆對自己那幾個弟弟葉門清,大夥你咬我我踹你那麼多年,誰不知道誰啊,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就是覺著這場渾水裡,必然得有老八一份功勞。
不得不說,胤褆雖然腦子不行,但直覺挺準。
時間倒流回到十三與十四接旨快馬啟程前往張家口,康熙緊急調開隆科多和鄂倫岱換防,就在託合齊正式接替鄂倫岱的位置時,他從康熙御帳退出來,頂著頭頂黑沉沉的夜幕親自在駐紮的營房巡了兩圈,就在他要繞回值房時,先經過了一個許多兵丁掀衣便溺的僻靜之處,卻赫然發現地上倒斃了一個太監,他將屍身翻過來一瞧,竟是十三爺門前貼身伺候的太監李長安!他竟不知何時被人割了脖子,瞪圓了大眼死不瞑目,一身太監的灰藍衣裳也被翻得凌亂不堪,連鞋襪也被人脫了。
有人殺人滅口?還在找什麼東西……託合齊又是心驚又是惶惑,他又將屍身仔細探勘,忽然發覺這小太監死後鬆開的嘴裡似乎有什麼東西,隨手撿了根樹枝,託合齊撬開了那已經僵硬的牙關,從舌頭底下翻出一張小小的絹紙。
上頭赫然是十三爺的字跡,字跡匆忙,是寫給四爺的,只寫了兩件事:一是木蘭臨時換防恐怕有詐,二是太子獨留行宮養病,身邊侍衛都調走了,危在旦夕,他要調身邊親衛前去護佑太子。
這兩行字雖然語焉不詳,但卻又正好暗和了託合齊被臨時調來的疑惑——皇上臨時打發走了鄂倫岱和隆科多,把他調了過來,隨後他排布巡防時卻見十三爺、十四爺帶兵飛馬而去,他心裡本就不安極了,見了這信兒便很有些深信不疑。
這李長安是十三爺貼身太監,留他下來是給四貝勒傳信,但沒想到信還沒帶到就已經被人謀害了!想來這兩條信是極重要的,託合齊將那絹紙藏進袖子裡,有人敢在御帳附近殺人,這事必須立刻稟報皇上!但這封十三爺要傳給四爺的信,卻不能漏了風聲,否則皇上心裡定會有想頭!他正琢磨著要怎麼跟康熙回話、又怎麼將這信暗地傳到四爺手裡不叫人知道、而這背後殺人之兇徒又會是誰……
他步履沉沉地走出那黑暗的角落,才剛剛踏出去,就被猛地一晃的火光刺了眼,本應去負責外圍戒嚴的鄂倫岱高舉著火把站在他面前,冷冷笑道:“真是巧了,我尿急來撒尿也能遇著託合齊大人,您不好好守著皇上,擅離職守,獨自一人在這兒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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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河行宮,平日裡被稱為“水流無聲雲猶在”的煙波致爽齋籠罩在夜幕之下,四處都能聽聞兵戈之聲,茶房太監李奕奉著熱茶走過三步一崗的長廊,在手按在腰刀上的上三旗官兵的虎視眈眈下,哆哆嗦嗦地轉過四知書屋,終於走到後頭的煙波致爽齋門口,更是到處都可見束甲的兵丁,他被要求放下手裡的茶盤,兩個小兵將他仔細搜了身,手裡端的茶碗、茶壺也用銀針探過,這才冷肅著臉擺手放行。
康熙沉著臉坐在西暖閣的羅漢床上,面前的小几上放著那張從託合齊身上搜出來的絹紙。老十三的字是老四手把手教的,和老四的字很像,卻比冷板端正的老四更多幾分不羈和飄逸,因此他寫字的時候練筆、出鋒都更長,康熙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確與十三往常課業上的字跡別無一二。但康熙是書法上的行家,他還是在那兩行字的兵鋒處看出了一些勉強與刻意,就像刻意仿著十三的習慣寫字一般。
但今晚的事兒卻讓登記御極四十多年的康熙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他心神不寧卻又滿腹疑竇,先是老大揭發老八心懷異志、鎮魘太子,為防備老八臨時決定換防,康熙此時對太子並不如歷史上那般戒備,雖有試探之意,卻仍選擇相信與太子親厚的託合齊,誰知託合齊才剛剛接手,就發現了死屍,死的還是老十三身邊的大太監!緊接著,託合齊又被鄂倫岱堵了個正著,兩人早就明爭暗鬥許久,鄂倫岱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刻就報到康熙這兒來。
鄂倫岱在康熙面前自然極盡汙衊摸黑託合齊,甚至要將殺人的罪名都按在託合齊身上,託合齊自然不認,兩人在大帳中吵了起來,但康熙對他們二人所言都不全信,唯獨死了人是抵賴不得的,他心裡就跟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一般:有人在他起居之處殺人,他竟然毫無察覺!若是要殺他,豈非也易如反掌?
他看著跪在下頭相互攀咬的兩人,怒喝一聲命人將隆科多和託合齊都帶下去關著,又叫粘杆處的暗衛親自去審,不多時,託合齊身上那張絹紙就到了康熙手裡。
十三有沒有擅自調兵,康熙一清二楚,十三和十四是奉他的密旨去的張家口行宮,但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事兒,十三想要跟老四通氣,似乎也很正常,但以他對老四和太子的忠心與坦白,他絕不會寫下調兵去張家口行宮護佑太子的話,只會據實說明,何必誤導老四?說明,這張條子,的確是偽造的,偽造之人並不知道具體老十三匆匆帶兵離去是為了什麼,只能枉自揣測,故佈疑陣。
但想明白了這一節,卻讓康熙心裡更是升起更深的怒火與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恐懼。他忽然意識到,有人想栽贓十三、老四,為了達到目的甚至不惜在他駐蹕之處殺人!
更令他膽寒的是,隆科多、鄂倫岱投靠了老八不可信了,但託合齊也成了太子的人!已經不是他的臣子了!先不說這張條子的是真是假,即便是偽造的,但託合齊卻沒有主動交出來!在大帳裡同鄂倫岱對峙時半句都沒有提到這張絹紙的事。
他為什麼這麼做,還不是怕這上頭寫的是真的,想替太子瞞下來,或是給他傳信!那太子呢,他病了,遠遠留在行宮,顯得如此清清白白,但會不會這陰謀本就是他跟老四、老十三他們一手策劃,要把老八拉下水去?他是故意裝病好避嫌?託合齊可是九門提督!
可是,太子又為何要這麼做呢?他明明什麼都不做,老八也奈何不了他,如今倒把身邊親近的兄弟、臣子都牽扯進來,得不償失啊!難不成是老大做的?他看不慣老八,素來與太子也不和,是不是想借此誣陷太子、把兄弟們都搞垮了,好自己上位!
明珠死了,老大失了智囊,他有這麼聰明嗎?康熙防備老大防備得緊,老大雖然把持著兵部,康熙卻從來不用他的人護衛,一向都讓他帶人打前哨、斷後或是在外圍巡視,他很難接近裡頭的侍衛,而且一手臭字,怎麼偽造十三的字?還是老八……老八字也寫得不好,但他手裡能人異士眾多,尋個擅長仿字的幕僚又有何難?何況老大言之鑿鑿,只怕那留容道士在身邊相面算命之事他脫不了干係,又愛邀買人心,他做出這種事來,也不奇怪。
康熙心裡轉過無數的心思,一面命人立刻去掉克圖阿哈尼堪,讓他帶兵到木蘭護駕,一面讓人狠狠審問託合齊和隆科多。他已經命鄂倫岱換防到外頭,結果這混賬拖了那麼久都沒走!他到底想做什麼?還是說……他到底在等什麼?
不管怎麼想,今日之事卻和他幾個兒子都脫不開干係,撇開太子不說,老大、老四、老八、老十三、老十四都是他最倚重的幾個孩子,正因為他們各有能幹的地方,他才會將不同的差事都放到他們身上,他不想像前明那樣將藩王當豬圈養,養出來一群尾大不掉、只知耗費國庫的傻子,他的兒子他各個都好好培養,也教他們忠君愛國的道理,給了他們機會參與朝政。
康熙原本想得很好,他想撇開滿洲那群勳貴,以後他不需要什麼輔政大臣,他有自己的兒子輔佐朝政就是,就像竭力輔佐成王的周公!可惜,他的兒子們沒有這樣的仁心,反倒生出了一堆反骨!一個個都盯著他身下的位置,一個個都盼著他這個父皇早死,個個欺君罔上,都是混賬!
這木蘭是決意呆不得了,託合齊也好,鄂倫岱也好,隆科多也好,他一個都不信了。克圖阿哈尼堪一到,康熙就決定要回熱河去,等熱河的兵防都安頓好了,康熙好歹是統御天下四十多年的人,論權謀,明珠死後誰也比不上他,他心念迴轉之間就已經有了糾察真兇的法子,這才下旨召集所有皇子,連遠在張家口行宮的太子也不顧病情一併叫過來。
熱河行宮裡都是他親領的上三旗官兵,克圖阿哈尼堪是太皇太后留給他的老人額爾克圖的孫子,這人從不跟任何皇子來往,康熙這才放心讓他繼任他祖父的鑲黃旗都統之位。
他要把所有兒子都壓在熱河行宮,封了他們的耳目,這樣他們不論誰有反心,也掀不出波浪來。康熙如今是誰也不信了,即便是太子……即便是太子……
平日裡保成孝順至極,一日三餐早晚問安沒有落下的,尤其有段日子對他格外黏膩,保成不爭不搶,讓康熙漸漸都忘了他身邊圍了多少人,如今託合齊這一張絹紙,卻像撕開那層父子親厚的薄膜一般,讓康熙開始在心裡盤算細數“太子黨”的構成。
老四、老十三就不必說了,連帶著他們身後的烏拉那拉氏、兆佳氏也能為太子所用。
老十四如今也倒向了太子,而太子還娶了完顏家的兒媳婦。
馬齊那老貨平日裡與太子並不親厚,但他這個的女兒嫁給了老十二,李榮保的女兒又已經是弘晳的嫡福晉,富察家跟東宮又怎麼撕扯得乾淨?而藉著富察家,老十二向著誰還用多說麼,他親舅舅就是託合齊!這就像一張大網,徹底連起來了……康熙又想到之前胤礽曾請他的示下,想將茉雅奇嫁給託合齊的兒子,當時他還覺著這是一件好事,如今再細想只覺著心都沉下去了。
除了這幾個姻親相連的,還有蒙古準葛爾部、喀爾喀部。
外朝漢臣裡,有程家和張家,程家雖還在丁憂,但程懷靖手裡握著澳洲水師,假以時日也能得用,滿臣裡格爾芬、阿爾吉善兩兄弟如今專管對外朝番邦那一攤子事。
康熙數完心裡便生了疙瘩,太子何時身後有了那麼多勢力了!隨後,他又再一數老大和老八的人,老大在兵部、宗室裡威望極重,裕親王府自始至終都站在他身後,老八則拉攏了朝堂上八成的文臣,身後還站著兩個出了皇后的外戚:鈕祜祿氏、佟佳氏,他身後還有安親王府。
宗室裡頭……保成沒人。勳貴裡頭只有個不上不下的赫舍里氏,如今大半時日都在遠洋的大海上,也幫不上他什麼忙。(完顏氏、富察氏可都還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勳貴。)
文臣裡有張英,如今已經辭官歸鄉,留下兒子張廷玉、張廷璐在朝堂上,但都不算身居高位。而程家已經丁憂,只留了個程懷靖還在澳洲囤田……還只是個總兵,也算不上什麼。這麼一看,康熙又覺著太子在朝臣、宗室和勳貴上頭的人似乎……很比不過他的兄弟,甚至有點寒酸了。
想到這兒,康熙順手就把馬齊、張廷玉派出去安頓蒙古王公,又把佟國維派去安頓沙鄂使臣,還把皇子福晉皇孫們全都湊一塊兒打包送去張家口行宮看管,再讓阿靈阿護送福全的兒子保泰,讓他趁夜不要睡了,趕回京城去給老孃過生日。
保泰(正被太監從熱乎乎的帳篷裡拽起來):?
把跟兒子們利益相關的大臣親眷全都遠遠打發之後,康熙便坐在榻上輕輕轉動著手裡的念珠,靜待著兒子們的到來。不一會兒,門外的太監就高聲稟告:“直郡王、四貝勒、八貝子到!”
康熙掀開眼皮冷笑一聲:“搜他們的身,把人給我扔到後頭獅子嶺山上的戒心齋去關起來!就說朕要他們好生反省反省!反省明白了,就讓太監替他們傳話,都說說自個犯了什麼錯兒!”
官兵們為難地領命去了,不一會兒門外就響起了胤褆暴怒的罵聲‘狗奴才!你敢搜爺的身?’和胤禩仍然堅持求見的聲音:“好歹叫兒子們見皇阿瑪一面!”
胤禛倒一句話沒聽見。
康熙擺擺手,讓人再帶幾個人去把人拖走。
隔著門,胤褆的怒吼漸漸遠去了。康熙重新閉上眼養神,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外頭再次響起太監的尖銳喊聲:“太子爺、十三爺、十四爺、克圖阿哈尼堪大人奉旨求見皇上!”
康熙頓時精神一震,吩咐身邊侯立戍衛的八旗官兵:“傳克圖阿哈尼堪覲見,等朕見完克圖阿哈尼堪再見太子,讓他站在外頭等著。”隨後又冷下臉:“將老十三、十四也關到獅子嶺上頭去!再派人去審他們!”
那死了的太監,那張偽造的絹紙,康熙定要弄個明白!這樣的兇徒埋伏著,還竟敢在他臥榻之側殺人,往後窺視帝蹤謀朝篡位就更得心應手了!
燈火通明的西暖閣裡,康熙先聽完了克圖阿哈尼堪的話,這才宣了胤礽進來。
他冷眼瞧著太子一路奔波,剛好了大半的病又顯出了病態的蒼白,嘴唇上都是幹皮,一進來就跪下去請安磕頭,康熙心裡微微一酸,終究沒有再折騰他,冷聲叫了起。
克圖阿哈尼堪說了,太子路上身子不適但未曾有一點耽擱,緊趕慢趕過來,也不曾有什麼推諉耽擱,亦沒有跟其他人有所聯絡,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坦坦蕩蕩地來了。
康熙鬆了口氣。
但一路趕來的胤礽其實也是鬆了口氣的——至少皇阿瑪願意見他。
雖然情勢不明,但看熱河行宮裡裡外外戒嚴,都是上三旗的人,他就明白了。上輩子,他一定也被人誣陷汙衊,而皇阿瑪一定也曾遭遇了類似讓他感到危險的事,但那時候皇阿瑪已對他這個太子恐怕早已失望透頂,或許根本就沒有給過他任何辯解的機會就將他定了罪。
如今至少還有喘息之機。
那一夜,煙波致爽齋的燈火沒有熄過,裡頭除了康熙和太子,裡頭再也沒有傳進過別人。而獅子嶺上被看管起來的幾個兄弟也被人輪番提出去審了幾遍,十四本來和胤褆一般還有力氣罵人,後來也都累得罵不出來了。
又被審了一輪,那些人不敢拿他們這些皇阿哥做什麼,但禁不住這些人一遍遍、顛來倒去地問,還拿小臂粗的蠟燭照著,死活不許人睡覺!十四趴在十三身上困得直打瞌睡,嘴裡還喃喃地罵道:“真是莫名其妙,皇阿瑪老糊塗了吧,你的太監被人殺了,審我做什麼?關我屁事啊!”
十三也是辮子亂糟糟的,想到李長安死得悽慘,心裡也是憤怒非常:“我們走的時候的確讓李長安去傳話,但我可沒寫過什麼手諭,我瘋了,這種事敢落在紙上?我也沒那麼傻吧!”
胤禩坐在角落裡閉目養神,神態竟然還十分從容,而胤褆把桌子懟到了窗戶邊,坐在那木桌上目光灼灼看著外頭時不時巡視路過的宿衛,只要有個人從他窗子前走過,他就狠狠往外吐唾沫,然後破口大罵:“你們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爺是你們能審的嗎!奴才秧子也敢動爺!等爺出去了,你們各個都要死!抽筋扒皮!你們等著!”
門開了,胤禛被負責審問的正白旗都統送了回來,同樣一夜未睡,他臉色也不好看,沉默著坐到十三身邊,然後拿稻草杆子團起來堵在了耳朵上,一言不發閉目睡覺。
十四被吵得睡都睡不著,也捂住了耳朵:“大哥,你別罵了,我困死了,讓我睡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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