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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綺望樓門外,亮明令牌給負責看管的兩位副都統,克圖阿哈尼堪便停下不往裡頭去了,對程婉蘊再次拱手行禮:“娘娘請吧。”
綺望樓是三座合圍的二層小樓,依山而建,地勢頗高,登上二樓圍廊甚至可以俯視行宮城牆,屋瓦時碧琉璃瓦蓋頂,在秋日極好的日頭下,猶如碧宇金顥,的確不愧綺望二字。
程婉蘊將弘暄、弘晳、弘晉安頓在左側樓,讓兩個媳婦自去安排自家的事情,順帶替她照料小兒子,額林珠和茉雅奇外加佛爾果春就住右側樓,撥了碧桃去幫襯三個小姑娘日常起居。將孩子們全都打發,她才重整旗鼓,拾階而上。
太子爺如何,是頹唐還是悲憤?被冤屈囚禁只怕很不好受……程婉蘊被自己腦補得有點心疼,腳步便不由加快了幾分。
她在樓下時只覺著綺望樓四下安靜無比,越往裡頭走,便是樓前空地那一地的竹影樹影都透著股悲意,但上了樓剛行至門外,她卻聽見太子爺清朗溫和的聲音:“你這牛尾刀也算好刀了,只是有一處不好,這刃身上的摺疊紋路做得不夠細密,真要上了戰場,不易導血,容易生鏽。”
“再看看你的,呦,柳葉刀,這刀好啊,拿黑鋼打的?這刀柄的狻猊雕得不錯,血槽是八卦紋?這不是營裡發的,你自個花錢打得吧?”
“太子爺好眼力,奴才這刀花了三百兩銀子!是京城裡一等一鍛刀世家‘官氏鍛刀’的手藝!是官氏鐵匠鋪裡最好的黑鋼刀。”
裡頭七嘴八舌熱鬧非常,程婉蘊走到窗子邊一瞧——綺望樓裡外都有官兵看守,這樓梯口守著兩個,廳堂裡也有十來個佩刀的官兵在裡頭看著太子爺,但太子爺竟在堂屋裡跟看守們一塊兒吃喝聊天,還評論起他們隨身佩刀的工藝好不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再看他的模樣,仍舊是一身茶壺底熨得筆直的杏黃蟒袍,外頭罩了件藏青色團龍背心,病容還掛了幾分在臉上,目光清朗、神色平和,一點也沒有身為囚徒的自覺。
程婉蘊:“……”白瞎了這一路的擔心。
她懸著的心總算稍稍安定,但又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躥上心頭來,她大步走到半掩的門口,冷著臉伸手把門推開。
吱呀的門軸響聲驚動了屋子裡的人,胤礽本來背手欣賞第三個兵將的佩刀,連忙扭過頭來一瞧,見身著太子嬪品級服飾的程婉蘊站在那兒,不由欣喜萬分:“阿婉你到了?路上如何,可有累著,快進來——何保忠,倒茶!”
屋子裡聚了一團的官兵連忙跪下行禮匆匆退了回去,胤礽還有心情跟打頭的總兵拍了拍肩:“我家女人孩子來了,不得空招待你們了,回頭得了空再過來喝兩杯酒。”
那總兵紅光滿面地躬身道:“謝太子爺!”激動得出門時還差點絆了腳。
胤礽上前迎程婉蘊,快走到面前才發覺他的阿婉面色不虞地盯著他瞧,一言不發。
他走過來的腳步都心虛地輕了,他再次看向打扮得很隆重的阿婉,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們在張家口行宮,驟然聽聞他被禁足於綺望樓,兩邊斷了聯絡,她便只能像那狐假虎威、虛張聲勢的小狐狸,驟然沒了依靠,便扯起自己的品級大衣裳,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來,好讓人家不敢小瞧、怠慢東宮,只是這一路上定然是煎熬萬分的。
他心裡不由愧疚萬分,但事發突然,他自己也是揣測著聖意苦中作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阿婉,四目相對,胤礽只能討好地去拉她的手。
何保忠從後頭端茶盤過來都不由躡手躡腳了起來。
太子嬪娘娘生氣起來的確可怕。
主僕兩人那狗狗祟祟看她臉色的模樣讓程婉蘊的氣又消了,便瞪了太子爺一眼便攜了他的手進了太子爺起居的西梢間,撿了椅子兩人挨著坐下。
何保忠連忙將茶與點心擱在圓桌上,就退出去關上了門讓主子好好說話。
程婉蘊仔仔細細將太子爺的臉看了又看,眼尖地發現了他又清減了幾分,知道他是病沒好全,又遇著這樣的事耗費心神導致的,嘆著氣道:“家裡的事你都不必擔心,孩子們各個都好,額林珠照顧妹妹,人都懂事了不少,弘暄、弘晳受了點驚嚇,但也能立起來,我們唯一不好的,便是都擔心著你,這幾日到底是怎麼了,你好歹跟我說個準話。”
說著說著竟然生了幾分淚意,程婉蘊連忙低下頭去。
關上門來,胤礽強裝出來的自在鎮定總算褪去了幾分,他將阿婉拉到懷裡輕輕拍著背,人總是這樣,沒人安慰還好,一旦有了依靠就會再也忍不住委屈,程婉蘊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陷入了熟悉的懷抱,聞到太子爺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我沒事,皇阿瑪不曾虧待了我,雖然出不去,但這幾日在綺望樓裡好吃好喝,還能下樓和這群官兵們打打布庫、比劃比劃,這麼多年我就沒這樣清閒過,如今身上一點差事也沒有,倒像休了長假似的,除了牽掛你們,我沒有什麼不好的。至於發生了什麼……”
胤礽想起了那日深夜覲見康熙的場景。
煙波致爽齋裡,皇阿瑪望著他一言不發,只是底下的一個眼生的太監戰戰兢兢地問他:“皇上有話問太子爺,太子爺這幾日在張家口行宮都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都一一說來,不得有所欺瞞。”
胤礽便連忙又跪下回話,將一日三餐、吃藥睡覺、帶孩子們放燈細細碎碎都說了出來,還有老四奉旨過來探望他病情,兩兄弟相互說了一些話,他讓老四記得去關懷四福晉……他隱去了和老四的一些話,但其他都是真的,因此說出來並沒有阻塞、慌亂。
康熙就端坐在上眼不錯地注視著他。
老四那邊也在同步地審,去張家口行宮做了什麼、和太子說了什麼話,今日康熙發作得十分突然,老四和保成是無法在事發後互通有無的,這樣分別套話,康熙能夠相互印證,也就差不多掌握了太子在張家口行宮有沒有逆謀之心。
隨後又讓他起來,再問他和託合齊什麼時候見過、都說了什麼話;十三、十四去張家口行宮查探厭勝之物,與十三、十四又說了什麼話、之後為什麼要單獨支開侍衛統領和兩個弟弟說話。
太監問得聲線顫抖,胤礽聽完只覺著心底冒氣,不僅生氣還覺著好笑。他這輩子對皇阿瑪從無不敬之心,可到最後還是落得如此境地。上輩子……他不知上輩子的他是否被這樣質問過,但恐怕連親口說給皇阿瑪聽的機會都沒有,否則也不會有在被鎖拿關押在行宮時,只能借老大、老三的口表忠心。
但誰知道那話能不能原樣傳到皇阿瑪耳朵裡呢?
這樣算起來,今生他還能清口在皇阿瑪面前辨別,已是萬幸了吧?
旁人只知道他自幼被立為太子,享盡皇阿瑪的恩寵與信重,享盡這天下臣民的供奉,卻絲毫沒有看到他身後的萬丈懸崖,皇阿瑪是個怎樣的君王,又是個怎樣的父親,胤礽只能煎熬著、隱忍著,甚至討好自己的父親來委曲求全,外頭卻又還有一堆想將他拉下馬、置之死地的人盯著,他的位置高高在上,卻又像只有一根竹竿支撐的燈燭,風雨侵來,搖搖欲墜。
胤礽不由悲從心來,磕頭真心道:“皇阿瑪,兒子對天發誓,當了這麼多年的太子,從沒有一日不忠不孝的念頭,更從無作亂謀逆之心,兒子的為人,皇阿瑪是知道的。”
康熙本就只是疑心,如今審問得來的證詞越來越多,老四去探病與太子的供詞相差無幾,侍衛統領回來說起搜檢張家口行宮的事也撇清了太子沒有碰巫蠱之事,至於有沒有利用老大踩老八一腳,康熙還不敢確定,回京去查老八、回宮搜查毓慶宮的人還沒回來,他心裡仍舊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至於託合齊和鄂倫岱,託合齊是斷然否認自己殺人的,那張絹紙被搜出來以後,他才心虛地袒露心聲,以為絹紙是十三爺親筆,這才存了私心,但絕無謀逆之舉。而鄂倫岱就跟瘋狗似的什麼香的臭的都往託合齊頭上扣,一開始咬死那太監的死跟託合齊有關係,後來乾脆說自個親眼看見託合齊殺人,但問得起那太監是怎麼死的、拿什麼刀割的喉又顛三倒四說不清楚。刑部早已驗了屍首,那太監不是被人用刀割喉,而是拿鋒利的弓弦硬生生勒開的喉嚨,兇手毫無疑問是個身材高大、力大無窮的武夫。
康熙拿到供詞,就知道那太監既不是鄂倫岱殺的,也不是託合齊殺的。
他之所以用託合齊質問太子,也不過是試探他的反應。
如今見胤礽只有被懷疑的難以置信與驚痛悲傷,越解釋越委屈難過,康熙總算卸下了大半的心防,這樣傷害兒子,他心裡又怎會好受?可是若不這樣,他又怎麼能聽見真話?對他而言,其他兒子打得狗腦子打出來都好,只要這個人不是太子,他心裡都不會那麼傷心、憤怒。
若是保成也摻和在裡頭,康熙的反應就不會如此了。
但情勢不明,木蘭發生的種種事情無不讓康熙疑慮重重,老皇帝還有太多的事沒查明,心裡不舒坦、不安生,那就誰也不能安生舒坦,康熙最終還是決定忍下對太子的慈父之心,狠下心腸道:“對你、對你的一干兄弟,朕都是一視同仁,可你們當兒子的,又是怎麼算計老子的?在朕御帳之旁殺人,使祖宗家法、君臣法度何在?簡直不配為人!朕將你們兄弟幾個關起來,一是為了查明真相,二也是為了保全你們這些兒子!保成,你既然身子骨還沒養好,便留在綺望樓好好養身子,朕會將你的家眷一併接過來,你外頭的事都不必管了,印璽都交出來,好好地在裡頭靜靜心吧。”
胤礽聽出了康熙心裡最深的忌憚在哪裡,這場局最陰險的便是這殺人之計了。設局之人會是誰?老八還是老大?胤礽心思百回千轉,面上他卻顯露出心死如灰的樣子,不再辯解,咬著牙重重地磕頭領旨,眼淚滴落在青磚之上。
不論皇阿瑪怎麼對待他的兒子,就是拿刀捅他,他也得納頭就拜。這就是君臣,而非父子。他想起了每一回夢中的場景,那鎖著鐐銬的腳腕,那夢裡一無所有、失去了所有的他,那一滴淚,也流得情深意切。
康熙見太子滿腹委屈,卻沒有怨言,讓克圖阿哈尼堪送太子去綺望樓後,便又招來梁九功,讓他派人精心侍奉太子,衣食用度要與在毓慶宮無異,還吩咐看守的人務必禮遇太子,不得怠慢,隨後又宣了闕院正過問這幾日太子的脈案,讓他伺候在綺望樓前頭的福壽殿,日日去給太子請脈。
做完這些事,天都大亮了,饒是康熙體力驚人、平日裡保養得宜也覺得疲憊不堪,可他躺在寬大的龍床之上,卻又毫無睡意,他閉著眼仔細盤算,太子禁足綺望樓、停用一切印璽,自然會掀起軒然大波,這就是他的引蛇出洞之計。
康熙睡不著,索性又起來辦公,還順道又下了兩個餌:釋放了鄂倫岱、命隆科多接任九門提督一職,讓這局勢更為撲朔迷離,也讓更多人相信太子爺恐怕沒好果子吃了。
這就好比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太子犯了事失了聖心,康熙雖沒有明言廢太子,但擋不住眾人會揣測聖意啊!太子那麼多年,皇上何曾忍心這樣對待過他,平日裡不是含在嘴裡怕化了就是捧在手裡怕摔了,旁人對太子有所不敬,太子本人還沒怎麼著呢,乾清宮就來訓斥旨意了。
如今能讓皇上把太子關起來,這一定是大事!而且是難以翻身的大事,否則依著皇上偏心太子爺的毛病,小事自然就包容了,只有大到皇上都無法忍受的大事,才會如此啊。
胤礽和程婉蘊在綺望樓裡細細地覆盤這幾日的事情,而已經被釋放出來的皇阿哥們,都暗暗糾集了自己身邊的人,也在分析局勢、商量對策。
胤禩身邊的阿爾松阿、鄂倫岱、隆科多、安郡王府的馬爾渾都聚集在一起,尤其是鄂倫岱,他眼紅地望著隆科多身上簇新簇新的麒麟補服,大聲道:“八爺,您也太小心了,依奴才的話,您有人望、有才能,皇上這麼多年委任您多少重任?您還擔心什麼,不如讓佟相旁敲側擊問問皇上的想法!”
阿爾松阿還有點腦子,當即否道:“你著什麼急!八爺走到現在不容易,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如今太子爺只是停了印,你就著急忙慌要去取而代之,皇上不把八爺剁了才奇怪呢!”
鄂倫岱急著想得利,看著隆科多如今的風光,哪裡聽得進去,不禁冷哼道:“八爺身邊就是有你這種慫包,才會次次都屈居直郡王之後,你在這小心謹慎,明兒直郡王可能就搶先得了好了!吃屎你都趕不上熱乎的!”
“鄂倫岱!你狗嘴胡沁什麼!還有沒有點規矩!”阿爾松阿勃然大怒,鄂倫岱真是煩人!他並不知道,說話難聽也只是鄂倫岱一小小的特色罷了,畢竟這位未來還幹出了更勇敢荒唐的事,比如在四爺繼位後,明晃晃在乾清門(四爺辦公室外頭)院門掀衣便溺。
“我說的是實情!就是你這個沒卵子的慫包耽擱了八爺的大事!”
胤禩聽得頭大如鬥,連忙擺擺手將鄂倫岱安撫下來:“先坐下先坐下,如今局勢大好,眾位都是出了力的,怎麼咱們自個內裡還鬧了起來?鄂倫岱在獄中受苦了,有點火氣也是正常的。阿爾松阿,你也別計較,咱們好好說。”
阿爾松阿看清胤禩給他遞的眼神,知道八爺心裡也看不上鄂倫岱,不過得哄著他沒法子罷了。便也顧全大局不再說話。
鄂倫岱這才“哼”了一聲坐回原位。
胤禩見兩個人安分了,才正色道:“咱們如今的確不能動作太大,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咱們出招了,太子還沒動靜呢!貿然行動反而會被他們抓住把柄,太子爺雖然被看管了起來,但我可不信他就真的在院子裡靜心養病了。”
他身邊還有老四、老十三,還有十四。他的這些兄弟都還沒出招,胤禩不傻,雖然現在局勢對他有利,他心裡也覺得暢快,但他的這些兄弟可沒有那麼好相與。
但只要他們敢動手設計幫太子脫罪,他便也能繼續下這盤棋了。
胤禩笑了笑:“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如今越到後頭越不能心急。”隨後又看向鄂倫岱,“你也別生氣,皇上不放心你們,回頭我一定想法子讓你接管火器營,等回了京就好生謀劃。”
被一個大餅哄住的鄂倫岱這臉色才好了起來。
而此時此刻,京城通向熱河的官道上也有一隊身著黑甲的人馬疾馳而去,領頭人的馬背後頭上還綁了個麻袋,裡頭時不時傳來嗚咽之聲。
張明德鼻青臉腫地被裝在那麻袋裡,堵了嘴巴、蒙了眼睛、捆了手腳,他一路上拼命想掙扎卻被顛得七葷八素,心裡更是焦急萬分,像是被放在油鍋上煎似的。
雖然在為直郡王抓住把柄要挾性命後,他早就知道自己沒活路了,但死到臨頭,他還是有點害怕。
第173章保舉
牆上的老黃曆又翻過一頁,這日子正式進了十月初九,程婉蘊在綺望樓裡也住了有幾日了,今年冷得早,關外的初雪都已經飄起來了,似乎在為太子爺鳴冤似的狠狠地連下了三日才晴。
大雪將京城透過熱河的道路都封斷了,以至於外頭如今也風平浪靜,本該收到的訊息沒收到,本該跳出來的人也窩在了屋子裡。
程婉蘊和太子爺更是宅到心態平和,每日一起睡到日上三竿,再使點銀子託人到行宮外頭的早市上幾碗鹹豆腐腦、幾根剛炸好還熱乎的油條,還有什麼炸麻丸、油炸糕、土豆絲捲餅,再配上碗濃濃香香的油茶麵——那是用油現炒出來的麵粉,放點甜甜的糖,撒上噴香的芝麻和花生瓜子碎,趁熱乎喝上一碗,能從喉嚨頭一直暖和到胃裡,一整日下來渾身都舒坦。
胤礽是阿婉來了以後才開始吃上外頭的東西的,也是才發現原來阿婉在下頭的奴才堆裡是多麼地受歡迎、受愛戴,她人一進綺望樓,當日膳房的菜色就不同了,晚膳送進來一鍋燉得山藥蓮子烏骨雞湯——裡頭的蓮子是鮮蓮子,這季節上哪兒弄鮮蓮子?一準是行宮的暖房裡還用大缸大盆養著點青蓮,日日鋪炭火伺候著,這種養在盆裡的蓮花,能收下一斤、半斤蓮子都未可知,就算他這個太子,若不主動要,人家膳房太監也不會主動給他弄這個。
但人家就願意主動孝敬阿婉,花不知多少功夫燉這樣一鍋湯。胤礽就覺著奇怪了,他往日也不覺著阿婉多麼會邀買人心,對待奴才也不過多發幾兩銀子、多做幾套衣裳,不過爾爾啊?可不管是熱河行宮的太監、暢春園的太監、毓慶宮內外的太監,通通都喜歡她。
程婉蘊美滋滋地喝著湯鮮味美的烏雞湯,得意洋洋地對太子爺笑道:“您不懂,只因我當他們是人,您和其他人都當他們是奴才,這怎麼能一樣呢?”她是從群眾中來的,到群眾中去很難嗎?有時候給多少好處收買、威逼利誘,都比不上日常多尊重尊重他們、說幾句切身關懷的話,這對他們來說,恐怕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而這都在點滴裡,卻不是刻意為之的。
喝完湯,她手自然地託了一把碗底,才將碗放回了桌上。碗筷下頭的人自會收拾,她拉著太子爺走上二樓,並肩站在圍廊處遠眺。胤礽與她十指相扣,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裡那已經被攥得發潮發軟,捲成拇指大小的一片紙。
那紙就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地遞到了他手裡。
夜裡兩人拉起床帳子將那普普通通、無任何印記的草紙條子展開一閱,巴掌那麼大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蚊蠅般大小的字跡,這字跡也陌生,竟用的蠶頭燕尾的隸書,讓人看不出是何人所寫,但裡頭的內容應當屬實,因阿婉早早就跟他說了,她起用了幾個忠心的粗使太監當耳目,能替他們和四福晉聯絡,好不做那甕中鱉、板上肉,就是閘刀要落在頭上,也好知道死期何時嘛。
程婉蘊說這些話的時候分外嚴肅,一副地下秘黨交換情報似得,胤礽聽她語氣就覺著好笑,看她神情更是忍不住快笑出來了,硬生生壓下嘴角,聽完後才將阿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邊,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得樂不可支:“沒成想有一日,我家這個旁人在打機鋒,而她在吃糕子的小姑娘竟然也能有今日之謀,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她這笑話太子爺到底要記多久!程婉蘊氣得拿枕頭砸他:“跟你說正經的,你倒來取笑!”
胤礽笑得打跌,一邊笑一邊討饒,好不容易才再次將目光聚集在這情報上。
他們在綺望樓裡過平靜日子的時候,外頭的局勢也在悄然變化著。
這條子上說了三件看似不大相關的事情。
一是今兒傍晚天總算晴了,掃雪的太監剛把路掃出來,抬頭一望,打京城方向就來了一對人馬,黑衣黑甲,直接持令牌騎馬進了麗正門的側門!要知道,即便是一品大員、宗室皇親到了下馬碑前頭也得下馬步行,除非那人拿的是皇上的金令。
二是那夥人進去後約莫半個來時辰,煙波致爽齋裡便召見了多位領侍衛內大臣,隨後只要是隨駕的大臣官員都被皇上叫進去了一回,出來以後人人都在傳,皇上雖然也沒有明說,但也透出了想要易儲的口風,旁敲側擊地問隨駕的文武大臣,若是要推舉一位新太子,那麼多皇阿哥,他們覺著誰的品性、才能最好?這事兒實在太大,當面都沒有大臣能答得上來,也沒人敢答,於是皇上讓他們都回去想想,想好了就上摺子來。
三是四爺被開釋以後就請旨回了張家口行宮陪伴懷有身孕的四福晉,順帶親身照料生病的十八阿哥,親嘗湯藥、待如親子,且日日將弘昀、弘時也帶在身邊讀書寫字、好生教導,似乎被關了一場心灰意懶,已經全然不管熱河發生的那些事了。
胤礽看完卻深深撥出了一口氣,這場牽扯眾多的局,另一隻靴子終於落下來了。
若這條子上所言不假,那外頭他的局面已經壞到了極致,不僅自己被皇阿瑪厭棄身陷囹圄,就連一向為他馬前卒的老四也撂了挑子,一副撇清關係、退避三舍的模樣。
但實則,胤礽卻能看到了一線曙光。
那從京城來的黑甲人,一定是皇阿瑪的暗衛無疑,作為被暗衛盯梢最多的人,其他皇子或許不知道康熙手裡還捏著一個叫粘杆處的組織,但胤礽卻早已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並在和自家皇阿瑪的鬥智鬥勇中摸索出了他們主要負責做什麼,約莫和前朝錦衣衛一般,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皇阿瑪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新的訊息,即便這場謀殺兇案還沒有查個水落石出,他心裡已經有了定論,這才會生出第二件讓群臣推舉新太子的事。
推舉是假,想一網打盡才是真。胤礽無比篤定,他如今的處境比之上輩子不知好了多少,即便是夢中他真的被廢了,他也能感覺到,皇阿瑪是故意讓群臣推舉太子的,兩輩子加起來他的目的都只有一個:摁死想覬覦他皇位的那幾個躲躲藏藏的螞蚱。
天下江山、萬人之上,這樣大的誘惑,不是尋常人能忍受的。何況,康熙這舉動在前朝前代或許會顯得突兀,但對於入關才幾十年的滿清而言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八王議政、四大輔政大臣,太宗皇帝(皇太極)、先帝爺(順治)哪個不是八旗勳貴共同商定推舉上的皇位?皇上就是之前學漢人學太多了,早早定了太子,否則如今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外頭官員們的想法胤礽也能略微猜想一二,他們啊,就是忘不掉滿清入關之前勳貴宗室能裁決天下皇位繼承的榮耀,總是存著那點奢望的心,但他們都猜不透皇阿瑪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胤礽上輩子也是猜不透的,否則也不會輸得那麼慘了。
但今生,他得了阿婉的庇佑,對於康熙那滿肚子的彎彎繞繞、自相矛盾都有了點心得。皇阿瑪不是完人,哪怕他文治武功、才學本事個個都是拔尖,但他也不是聖人完人,他也有他的喜怒哀樂、偏好憎惡。而這些東西就是他矛依誮盾的來源。
他一方面喜愛博大的漢學一方面又瞧不起漢人,一方面喜愛西學一方面又不願西學東漸將老百姓都教得心思活絡,他一方面口口聲聲要延續滿清傳統,一方面卻又最恨八旗分他權柄,他一方面看重每個兒子、悉心培養成人,一方面又早給兒子們都分了三六九等,蓋棺定論。
所以,皇阿瑪怎麼可能會真心讓群臣推舉繼承人呢?做這個局的人想將胤礽拉入渾水裡,他趁機渾水摸魚,卻沒想到他因病躲了好戲開場,等戲唱到一半,皇阿瑪親自下場了!
最後有關老四的動靜,胤礽不僅沒有覺得自己被背叛,反而有種油然而生的驕傲。幾日前,胤禛還看不穿老八那烹油著錦的人望之下的虛妄,如今卻能準確地避開這火坑,保全自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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