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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算沒有白教這個弟弟。

胤礽心裡安定了。皇阿瑪越是這樣做,他越是知道自己沒事了。

程婉蘊也看了這條子,心想,歷史果然還是進展到了這一步,但她心裡也安定了。知道歷史上廢黜太子細節的她,很明白這一場推舉壓根就不會成功,康師傅多精明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會願意聽群臣的話來決定繼承人?——要這麼說,誰聲音大就聽誰的,國家的承續哪裡是這樣草率的事情?

更何況,康熙是清朝中央集權開始高度集中的第一人,這是每個封建王朝歷史發展的必由之路,他一輩子都在跟滿清遺風做鬥爭,只要學過初中歷史的後世人都知道,權利的高度集中才是封建王朝的基本特徵,中央集權也是一代代不斷加強的,要想重開八王議政的舊俗,自康熙以後都絕無可能。

前朝的皇權集中可能主要表現為廢丞相設尚書等,但在清朝,就是從康熙手上開始的:收旗權、設南書房,遏制議政王大臣,到了四爺時期直接設軍機處,漸漸連內閣都形同虛設了。

不過歷史上推舉太子似乎是康熙意識到自己冤枉了太子想將太子二立才使出來的招式,誰承想底下的人紛紛串聯推舉八賢王,佟國維等心腹老臣親身下場,可把康熙氣得夠嗆。

那麼,歷史已經有些扭曲的現在,還會這樣嗎?

程婉蘊能站在歷史長河上看得清楚,但身在這個時代的人卻很難能看透歷史規律、清醒地抵制所謂做天下之主的誘惑。

幾乎是康熙一放出話來,外頭就咋咋呼呼地掀起了不少聲浪,由保舉直郡王的、有保舉八爺的,連人在京城的三爺都有人搖旗吶喊。

胤礽看完條子燒了,卻附耳到程婉蘊耳畔:“阿婉,用你的人替爺傳個話給老四,只說他媳婦之前為皇太后抄的《明王經》極好,記得拿到有名望的佛寺裡去開光。”

程婉蘊聽得雲裡霧裡,但還是讓人傳了,於是在一堆烏泱泱的熱鬧裡,四爺便顯得十分突出——唯獨他約束好門下屬人、妻族、母族,仍然悠閒度日。

十三和十四騎馬到張家口行宮找他,他正帶兩個兒子種田——程婉蘊在張家口行宮後山的空地上讓人墾了兩塊菜地,拿竹籬笆圍了,在裡頭種了些土豆、白菜、豆角子,她們不在的時候便由行宮裡的太監輪流照顧,收穫的瓜果蔬菜也都給行宮太監們日常吃用。等她每年來木蘭,便讓孩子們去管,這是她給弘晉、佛爾果春弄的“科學觀察田”。反正她小時候上科學課,小學裡就有菜園子可以讓他們摘茄子、摘黃瓜的,她以前最喜歡上科學課。

胤禛便在兄嫂給孩子玩的菜園子裡鬆土、除草,再讓弘昀、弘時都親自抬了水來澆,十三十四進來的時候就看著三個泥人、赤著腳、褲管捲到膝蓋上頭,他們的四哥蹲在菜園子裡,津津有味地跟兒子們講收穫後在冬季如何伺農。

“四哥,你可真穩得住!”十四坐到菜園邊上的涼棚裡,拿起爐子上煨著的熱茶湯就給自己倒了一杯,“外頭可快翻了天了,如今老八那頭阿靈阿、佟國維估計已經串聯了幾十人保舉他,你和太子爺倒好,一個傳信出來讓人拿經去開光,一個窩在這兒收豆角子。”

十四看著兩個小侄子跑上跑下掰了兩大筐豆角子,心裡就有點顫——他最討厭吃豆角子!

胤禛在地裡抬起頭,笑了笑。

二哥話不是說得很明白了嗎?何為《明王經》?那經書也叫《不動明王心咒》。這是讓他繼續按兵不動。

“他串他的,他低估了二哥,也低估了二哥在皇阿瑪心目中的位置了。”胤禛收拾收拾,正要將兩筐豆角子抬了上來,十三十四連忙下來幫忙,就聽他說,“今兒叫你們嫂子給你們做豆角炒肉、豆角燜面、豆角炒雞蛋、豆角燉茄子……”

十四:“……”他想回熱河了。

胤褆自個坐在屋裡,門下幕僚正一個勁地勸說道:“大爺!您究竟在猶豫什麼!您是皇上長子,太子爺倒了,合該傳位給您啊!哪輪得著八爺什麼事!依奴才之見,咱們可不能讓八爺得逞,他一個辛者庫之子,有什麼道理繼承大統?”

有什麼道理……還正是因為老八沒有母族也沒有妻族!又是個好拿捏的軟和人,否則佟佳氏為何不保舉孝懿皇后正經撫養的老四?還不是老四這個人是個真閻王!他管戶部那麼多年,早就停了借貸給官員的生息銀子,連給宗室、八旗官兵的銀兩也是錙銖必較,一文錢都不多給,用完了還要借?門都沒有!您趁早一根繩子吊死得了!他眼皮都不會眨一下——先前有個閒散宗室就是如此,賭光了銀錢房屋,要找戶部借錢,以前康熙有旨意,讓戶部有單獨劃一筆銀子給這些宗室借貸用,不要讓人孤苦凍餓街頭,後來這些蛀蟲借了不還,早就沒了!可這都是皇親國戚,能怎麼辦?於是只能從稅收裡挪,一來二去國庫也空了。

那人拉著八十歲的老孃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怕的是他老孃也姓愛新覺羅!這種人是最難打發的,戶部人人避之不及。但老四真就老神在在坐椅子上看著她上吊,還冷笑道:“吊快點,爺還有事兒,沒空給你收屍。”

怎麼,你的愛新覺羅,還能親得過四爺的愛新覺羅啊?戶部眾人後來再遇到這種事腰桿都挺直了,只要有人敢進來鬧,直接打出去!

康熙好面子好名聲,太子爺也以“仁愛”聞名,但老四可不搞這種虛的,實幹興邦四個大字刻在他腦門上,誰敢貪汙犯到他跟前,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日日上摺子給皇上,非得把銀子追回來不可。

這人屬貔貅的,只進不出、又冷又硬,這些好吃懶做慣了、家裡貪得金山銀山的勳貴宗室瘋了才會保舉他!而老八就不一樣了,他“靈活”、“樂善好施”,身邊還有個散財童子老九,就是拿銀子砸也能砸開那些人家裡的門路,讓他們在手心裡寫一個八字又有多難?

至於他自己……胤褆也說不清自個這幾日怎麼回事。是他挑的事沒錯,但後頭他壓根跟不上皇阿瑪和其他兄弟的步伐,他鬧不懂發生了什麼!這局勢變化太塊,失去外掛的直郡王腦子跟不上了!

怎麼好端端就要選新太子了?太子不是還在嗎?他視為一生之敵的太子,那老二怎麼就這麼無聲無息倒了?胤褆和太子就差兩歲,兩人從小打到大,和康熙相處的時間也是最多的。

太子倒了他本來應該高興,就是放炮仗請戲班子大宴三天的流水席也是應該的,但事到臨頭,他莫名卻有些不是滋味。

因此幕僚在耳邊鼓譟,胤褆越聽越心煩,重重一拍桌子:“好了!爺耳根子都要起繭子了!張家、伊爾根覺羅氏、兵部上下幾十號官吏不都聯名上摺子保舉爺了嗎?怎麼?選太子是靠誰上的摺子多不成!皇阿瑪若是屬意我,自會有旨意,老八串聯些小官有什麼用!回去回去,爺要歇了!”

幕僚嘆了口氣,這保舉當然不是靠誰上的摺子多,但皇上能從數量上看到人心向背啊!要不八爺如今使大價錢收買人做什麼呢?

胤禩那頭則早就動起來了,他等了好幾天,太子窩在綺望樓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的人埋伏在熱河,只截獲一句話,是太子爺傳信給四爺的。

“不動如山啊。”胤禩喃喃自語。

這話傳出來,連十三和十四也成天出去打獵了,四爺更是連熱河都不回去了,真的全心全意在張家口行宮陪老婆孩子!胤禩原本以為這是太子一黨的障眼法,派了人的盯好幾天了,真的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是來真的?不僅跟著來熱河的赫舍里氏、富察氏、完顏氏、烏拉那拉氏紛紛閉門謝客,連十三福晉家的兆佳氏都悶不作聲地搬去外八廟裡燒香拜佛去了!

而京城裡這幾家也家門緊閉,連這幾家的門人屬從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勢。

胤禩迷惑了。太子一黨真的就此放棄了?太子自知無力辯駁,這是要捨棄自己,來保全老四他們的安危了?

對比,他心裡有點沒底,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是幾十年了,皇阿瑪第一次透出改弦易張的想法,他真的太想要了!

幾十年的欺壓、偏見、忍氣吞聲以及看著額娘在宮中苦熬的無能為力,都讓胤禩很難錯過這次機會,他要全力以赴,要讓皇阿瑪看見他的能力!

他當然知道串通朝臣的危險,但他什麼都沒有,他不像大哥有軍功有長子的名分,更沒有太子本就是嫡子,本就生為正統。他們都不必向皇阿瑪證明自己,正因為他什麼都沒有,那麼有那麼多大臣支援,還不能體現他的好處嗎?

亂花漸欲迷人眼,胤禩再聰明也無法捨棄近在咫尺的龍椅。那一把椅子、那象徵著天下的椅子。越是被打壓得厲害的人,反彈的時候便越發厲害,他就是這樣。

就在他和身邊圍繞的一干人等商議怎麼聯動留守京城六部的官員時,竟然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家遞來的投誠信。

“石文炯??”胤禩吃驚地低頭看著屬從遞進來的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難以置信,“石家……石家也願意上摺子保舉我?”

石文炯本人雖然已經沒了官職,但太子妃的兩個弟弟還在水師,也是有資格上摺子的武官,還有石家另外幾房的人,有的在地方上當小官,有的還在福建。石文炯的來信就是要向胤禩表明忠心。

不僅胤禩愣住了,滿屋子的人都跟著笑了。阿爾松阿憐憫道:“看來太子爺真沒法翻身了,連妻族都倒戈,看來四爺他們或許真不是為了裝相,而是緊著要避嫌保全自身,也算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太子爺身陷囹圄還能如此審時度勢,又如此關懷身邊親近的兄弟,也是不凡了。胤禩對胤禛不由生出了幾分嫉妒,他跟了個好哥哥啊,到了這地步,太子卻沒讓他們為他拼死一搏,反而讓幾個弟弟避嫌。

而他,從小到大,又有哪個哥哥這樣為他呢?直郡王只會將他推出去頂包!胤禩冷冷一笑,將手裡那封信付之一炬:“三姓家奴,不可信也!石家如今破敗如此,爺還看不上呢。”

這場保舉的風潮轟轟烈烈地蔓延了大半個月,從熱河隨駕官員到京城大小官吏全都捲入其中。終於,煙波致爽齋裡傳出了康熙要宣見十四阿哥以上所有皇子的旨意,連留在京城的三貝勒、五貝勒、七、九、十、十二阿哥也在傳召之列,幾人只能冒著雪快馬加鞭趕到熱河。

而等人都到齊後,康熙在更寬大的澹泊敬誠殿接見皇阿哥們和文武大臣。

眾人各懷心思,依爵位、官職魚貫而入,面見聖顏。尤其隸屬八爺黨的大部分官員在門口都相互遞了個激動的眼神,滿懷期望地踏入殿中。

誰知,眾人一進去就傻了眼,腳下都軟了,恍若被雷劈了一般。

康熙一身明黃龍袍高高階坐在上,而他那龍椅下首左側,空了一個多月的杏黃織金軟墊的酸枝木圈椅上,竟坐著一個人。

本該關在綺望樓裡的太子爺,也是一身杏黃四爪蟒袍,頭戴太子紅寶金珠兒朝冠,面色平靜地望著下方眾人。

第174章皆輸

方才在外頭是怎樣心情激盪、彷彿皇位已唾手可得風光無限好,如今胤禩一干人等便有多麼絕望。

尤其康熙面沉如水,赫赫冷笑著將那聯名保舉胤禩、胤褆、胤祉等人的摺子有一個算一個,通通往他們頭上砸,一邊砸一邊破口大罵:“一群沒人倫的混賬東西!朕不過試一試你們,你們倒真個個都叫朕大開眼界啊!太子爺、你們的二哥素日待你們不薄,你們就這麼恨他!身為手足,不能孝悌兄長、敬重兄長,身為臣子,結黨營私、邀買人心!尤其是你,老八!這筐摺子都是保舉你的,八賢王好大的威風啊!朕就當著文武百官、你兄弟手足的面問問你,你的心腸究竟是什麼做的!啊!串聯了上百官員,就連留在京城裡七八品的小官都聯名送了摺子過來,這江山,究竟是朕的江山,還是你的江山?啊?”

胤褆、胤祉等人的摺子扔個十幾二十本也就扔完了,當太監們抬上一筐摺子供康熙起身跳下御階往胤禩頭上倒的時候,殿前眾人都瞪大了眼,紛紛跪了下來,隨著那嘩啦啦的聲音,人人身子都不由抖了三抖。

這場面真是……連胤礽也連忙起身跪到兄弟們前頭,領著一干皇子叩請皇阿瑪息怒,保重龍體。

“朕且氣不死!”康熙一改平日裡那仁慈的面目,繼續對胤禩亂噴不止,讓正好跪在胤禩前頭的七阿哥胤祐不由抹了一把被波及而溼漉漉的臉,他把頭埋得更低了一些以免再次遭受洗禮,聽著康熙字字句句不重樣的罵聲,不由有些恍惚地想:原先一直奇怪四哥那毒舌刻薄的性子是打哪兒來的,明明德妃和孝懿皇后都是極溫婉嫻靜的人,如今倒是解了惑,原來是從皇阿瑪身上傳下來的……

胤褆身為長子,本來是直面康熙而跪的,見康熙勃然大怒他又是心驚又是害怕,後來胤礽的身子擋在了他前頭,康熙那掃視眾人的噴火雙眼也被胤礽的後背擋住了,那一瞬間他竟然生出了一點安心與感動?隨即又暗自慶幸:幸好沒聽那猴頭豬腦的幕僚的話,否則今日出醜被皇阿瑪噴滿臉口水的就是他了!幸好幸好,回去就把那徒有虛名的草包打發了,省得日後再出餿主意拖累了他!

十四阿哥卻對也扔到自個頭上的一本摺子嚇了一大跳:什麼玩意兒,居然有人不開眼保舉他?是哪個傻子!之前不是跟門人僚臣都千叮嚀萬囑咐了要“不動如山”的嗎!四哥和十三週圍都乾乾淨淨的,怎麼就他有啊?十三跪在他前頭也忍不住擔心地回頭看了眼,十四便趁康熙對著胤禩瘋狂輸出怒罵的間隙,悄悄將那摺子掀開一看,頓時黑了臉,扭過頭對跪在後頭的自家老丈人禮部侍郎完顏羅察怒目而視:怎的,你個老貨腦子進了水,想害死了爺,讓你閨女改嫁不成!

羅察身子一抖,低頭擦了擦汗往前頭的官員背後藏了藏。他也是好心啊,誰知道如今會鬧成這樣!那會兒眼見這保舉的風潮如此轟轟烈烈,八爺一騎絕塵,直郡王也有兵部的人替他奔走,三爺有翰林院的文人侍讀支援,四爺不讓保舉……他是這麼想的,與其保舉其他人,不如保舉自家人嘛!也省得每個阿哥都有人保舉,十四爺若是到時候沒人舉薦,豈不是丟臉?況且,他是十四爺的老丈人,又沒串聯旁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咱不敢肖想,但替十四爺上個摺子誇誇十四爺,萬一說進了皇上的心坎裡,說不定還能趁機撈個貝勒爵位呢,也省得當光頭阿哥了不是。

但羅察沒經歷過後世選班幹部、黨員選舉大會,所以不太知道,一般這樣公議推舉時無人舉薦還好,若是有人給你投票但只有一兩票,就會顯得非常顯眼——唱票時人家一百多票,你就一票,還是親戚給你投的,那可憐的“一”掛在那唱票板子上,更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十四阿哥就正在經歷這種社死,被十三、十二兩人頻頻投來忍笑憐憫的目光,顫抖的手緊緊捏著那本孤零零的摺子,他只想在澹泊敬誠殿裡現挖個洞鑽進地洞裡去。

而康熙罵了胤禩整整一刻鐘,差不多也罵到了尾聲:“別說太子無錯,就是有錯,與你何干!你前頭還有六個哥哥,難不成也各個都死了?難不成也各個都比不上你?輪得上你在這上躥下跳!這幾年朕待你優容,倒容出了你的狼子野心!你給朕聽好了,且不說太子自幼即聰慧好學、文武兼備(此處省略三百餘字誇獎太子的話),三十餘年為太子夙夜兢兢,不僅朕在外征戰數次監國理政,治績不俗,朝野內外都頗具賢名。就是論孝道,你也比不上太子日日視朕親躬!太子正位東宮三十餘年,隻身以系四海之心、穩了天下滿漢之統,若非他替朕分擔、苦力維持,哪有今日江南漢人歸心、天下安定?你二哥在這位置上多有不易,朕無不看在眼裡……”

康熙說到此處幾乎哽咽,讓跪到兄弟們前頭的胤礽也不禁身子一震,回頭望向康熙。康熙背對著他,那記憶中偉岸的身影早已顯得有些老態,但他依舊像個高山一般佇立在胤礽眼前。

原來他的難處,皇阿瑪竟然都知道嗎……胤礽心裡猛地一酸,即便十幾年來他每每為了皇阿瑪對他不夠信任、對他防備而感到傷心,但只要聽到這句“你二哥在這位置上多有不易,朕無不看在眼裡……”他竟然覺著往日種種都能釋懷了。

康熙怎會不懂胤礽的不易,他自然是明白的。他自小不受寵,歷經了多少風波才做到這把龍椅上,他怎麼會不懂?只是有時候身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太子是他一手立起來的,也是他一手養大的,他身為親父,卻不得不將孩子放在危險的境地中去,因為他需要太子替他籠絡漢人、需要太子替他安定人心,也需要太子為他收回八王議政之權,正是他將太子單獨拎出來吸引眾人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有他在背後的推手,他又怎會不知呢?

但他能這麼做,太子卻不能抱怨。

就像他能將東宮之位丟擲來試探兒子們的忠心,是他身為君王、身為父親的考察,你們身為臣子、身為兒子的卻不能真的動心!

這也是為什麼康熙今日只逮著胤禩一個罵,胤褆也好、胤祉也好,他們兩個都是身邊親近的家族、臣子替他們保舉,就是動了心,這心也有限,只是腦子拎不清,回頭狠狠罰一頓也就好了!但胤禩串聯百官,不僅使銀子賄賂,還有先前想透過神異之相、道士之口造勢,並鎮魘太子的念頭,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都讓已經親自審過張明德的康熙怒不可遏。

他心裡想不明白,保成身為兄長無可指摘,對底下的弟弟一向大方,當年修繕太和殿,胤礽還將功勞分潤給了老四、老五,就是他這個胤褆塞進來的幼弟也沒忘了誇一兩句。如此公心,最後竟然換來胤禩的覬覦?沒良心的東西!

肖想儲君之位已是罪不容恕,他還妄圖利用鬼神謀害太子!想到粘杆處的人呈遞上來拿一堆從擷芳殿幾個不起眼的牆根底下、茅廁外頭、桃樹底下起出來的鎮魘之物,不由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

上頭的針扎紙人貼的赫然是保成的八字,還有一些竟然還貼著弘晳、弘暄的八字,不僅想害太子,連太子的子嗣都容不下,真是其心可誅!若非這事牽連到太子的安危,貿然在群臣面前說出來有損太子的名聲,若讓人誤以為太子爺鬼上身就不好了,這些人捕風捉影的本事可比當官更厲害幾分!康熙勉強忍下這節,否則還要再罵半個時辰。

而這樣一個柔奸成性、笑裡藏刀之人竟被群臣推舉,康熙的怒火瞬間就衝佟國維等領頭的內大臣身上去了,他撇下早就被罵得面色蒼白汗如漿下叩頭不起的胤禩,轉頭對佟國維等人怒斥道:“爾等今與胤禩為黨,倡言欲立胤禩為皇太子,殊屬可恨!胤禩乃縲紲罪人,其母又系賤族,今爾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為皇太子,不知何意?”[注1]

佟國維也是面容灰白,但還是膝行上前,泣不成聲地跪奏:“請皇上明鑑,臣等絕非還有私心,也並未收受賄賂,的確是因八阿哥德才兼備才舉薦啊!”他一出聲,其他八爺黨官員也連忙伏地附和。

“狗屁倒灶的話,朕還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不過是看胤禩庸劣無有知識,立了他,便如那傀儡木偶,盡在爾等奸人的掌握之中,可以多方簸弄乎?如此,則立皇太子之事,皆由爾諸臣,不由朕也!”[注2]

康熙這話說的夠重,意思是這皇位由誰繼承就聽你們的唄?老子這個皇帝就在邊上吃瓜就行了!這下群臣頓時又一陣“哐哐”的磕頭之聲:“奴才們絕無此心!奴才不敢!”

“你們有什麼不敢的,這筐摺子不是你們寫的?遞那麼多摺子上來,還不是為了威逼朕!”康熙如同羅剎鬼一般勾唇冷笑,“想擺弄朝綱,想擺弄朕!好啊,那就都給朕停職回家反省!省得在這兒大呼冤枉!”

眾人面如死灰,但又不敢再刺激暴怒下的老皇帝,相互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只得先叩頭領罪,回頭再做打算。

隨後康熙也沒忘了處置幾個兒子,他方才雖然略過了胤褆和胤祉等人沒罵,但不代表他忘了他們的所作所為,於是轉身走過去一人給了一腳,冷冷道:“朕的大千歲也不遑多讓嘛,原來兵部、八旗營中官兵都是你的人,朕以往還不知道呢!朕的大千歲如此有人望?瞧瞧,他們都說什麼,呦,胤褆為人貴重,又為皇上長子,曾兩次從徵厄魯特蒙古噶爾丹,軍功赫赫,哈!”

胤褆被這陰陽怪氣的斥責嚇得渾身一抖,立刻膝行轉過身來認慫:“兒子不敢,這都是誇耀不實之詞,兒子魯莽無德,不敢與太子比較。”

“兒子也同此心!”胤祉都不用康熙罵,趕緊表白,“文人春秋筆法而已,用詞遣句素來誇張一些。皇阿瑪不要相信。二哥龍姿鳳章,一向讓人敬佩敬仰……”

康熙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狠狠剮了三個兒子一通,好半晌才冷冷道:“來人,給朕革了胤褆的郡王爵位,降為貝勒,胤祉降為貝子。胤禩……”

“卑劣庸劣之輩,心腸歹毒,妄圖大位!革了貝子的爵,拘禁家中,著宗人府嚴加看管,不許他與外人再有串聯,非朕旨意,不得開釋!”

第175章雲開

胤禩垂首跪在那兒,額頭被摺子砸破了一點皮,漸漸滲出一絲殷紅血跡來,掛在臉上顯得更是狼狽悽慘。

他先前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發,甚至心裡還不大服氣。皇阿瑪說太子種種好處,可他日常辦差難道不盡心嗎?朝臣們稱頌他的,皇阿瑪卻不信,只說他狼子野心。至於孝道,太子在宮裡日日陪伴皇阿瑪,當然能“日日視朕親躬”,他也想伴駕侍奉,可他有機會嗎?

幼時便是如此,太子會寫字了要慶賀、太子能做文章了要表彰、太子能自己拉弓打兔子了也要頒召昭告天下臣民。他呢?若非他刻意總寫不好字,皇阿瑪恐怕都不會留意他這個兒子。

胤禩羞憤委屈,緊緊攥緊了拳頭,一如往常地忍受著,卻在聽見康熙罵佟國維時,聽到那句:“……其母又系賤族。”而心神大震,這錐心之言恍若尖刀在他心上又剜了兩圈。

他身子晃了晃,好歹撐住了,等康熙下了革爵圈禁的旨意,他淚眼模糊地磕頭哽咽道:“皇阿瑪說兒子種種不是,兒子都認了。只是……只是額娘體弱多病,本就壽數無多,求皇阿瑪看到額娘侍奉您多年,素來恭謹謙卑,收回那句話吧!”

康熙罵人罵得上了頭,說完那句母族卑賤實際上也有點後悔,畢竟良妃也是宮中那麼多年的老人了,於是他已經轉移了話題將矛頭指向了那些心裡藏奸的大臣們,誰知胤禩又特意扯了起來,要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收回成命,康熙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一時僵在原地,猛地扭頭去看胤禩,眼神更加危險了起來。

“怎麼,朕如何說話、如何做事,還用得著你這個罪人來教不成!”剛剛落下去的氣血再次湧了上來,康熙抬腳就踹了過去,將胤禩踢翻在地,禁不住又要開噴。

胤禟和胤峨多年來與胤禩相交甚篤,即便出了老十四那一檔子事兩人有點寒心,但終究多年情分難以磨滅,即便有私心,但當年一起讀書、抵足而眠的日子又怎會全都是假的?眼見八哥被痛批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心裡也不好受。

方才康熙定了胤禩的罪,兩人猶豫之下始終沒有出來求情,已經心裡有愧,如今眼見胤禩再次惹怒皇阿瑪,兩人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相視一眼,連忙膝行出列,一左一右抱住康熙的大腿,連忙勸道:“八哥知道錯了,皇阿瑪求您饒了他吧!他也是關心心切,不是刻意頂撞,求皇阿瑪開恩!”

胤禟說完還靈機一動,扭頭衝胤礽求道:“二哥,二哥你說句話啊,都是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您大人有大量,發發慈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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