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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接著道:“施全家居行慶關外,距東京汴梁不到百里,家中祖傳繡布之藝,傳到他這代便是第六代了,上有一兄名施信,少兒得肢殘之症,所以施家老莊主便巴望著施全能接掌家業,光大門楣,只是施全兄弟卻不喜祖業,自幼學些槍棒,一心想從軍,施老莊主如何捨得,這施家有一字號名‘錦線莊’,生意也做的廣,東京城中也是有幾處分號。”

方進石道:“聽施大哥說起過,便是官家文繡院中,也有他家選送的數十名繡女。”

李和點頭道:“不錯,施老莊主逼著施全,到這東京汴梁城中分號掌管,施全雖說不願,可是大哥腿腳不方便,卻也無法,只得去了。

有一日,施全兄弟到御廊的分號檢視,卻看到一位女子從那分號中哭著跑了出來,他細問之下,原來這女子是分號的合繡女,所謂合繡女,便是店中的人手忙不過來,便由外面一些姑娘婦人們拿了回家去繡,到時交來結給工錢,這女子想要向櫃上借上三十貫錢,說是急用,莫說這不合規矩,便是合了規矩,這女子平時一月至多掙不到二貫錢,如何能借的這三十貫錢於她?”

方進石接道:“以施大哥的性子,想必是一定會詢問之下,能幫則幫了。”

李和道:“施兄弟的性子真是這樣,這位女子到這錦線莊做合繡不足一月,當真是好繡活,若是借個一貫兩貫的,也當說的過去,只是這三十貫,掌櫃的怎肯相借,她卻哭道,其兄長欠人錢財,如若還不上,便要將她賣入勾欄院做娼,眼見期限將至,沒了法子,只好硬了頭皮前來相借。施全一聽,莫說是三十貫錢,便是三百貫,也當想法借得,於是便借了三十貫給這女子了。”

方進石笑道:“莫不是這女子便是這位王玉梅王姑娘了?”

李和道:“方兄弟猜的沒錯,她便是這位梅兒姑娘,當時她年華二八,長的也算是如花似玉,繡活也做的是極好,施全兄弟相助於她,也只是好心一片,過了數日,他又到那御廊分號去,卻聽掌櫃的說起,這位王姑娘幾天沒有來交活了,怕是拐了錢跑了。

施兄弟斷言說不會,只是說想來這姑娘家定是出了什麼事了,便打聽了這王姑娘家的所在,前去探看,卻打聽到,原來這王姑娘的哥哥,吃多了酒,大醉之後跌入湯鍋之中,竟給燙死了。”

方進石聽得心驚,大奇道:“一鍋湯竟然會燙死人,那這鍋應該有多大才行。”

李和道:“聽說也只是尋常人家的鐵鍋,能有多大,這王家哥哥吃的醉死,歪歪斜斜進門之時,想是絆到了門檻之上,一個失足前衝,正巧前面剛煮沸了一大鍋開水,他一頭扎進了鐵鍋之中,再也爬不起,想來是吃酒太多沒了力氣,王姑娘卻正好有貨郞來賣針線,出去看針線去了,回家一看,只嚇的暈死過去了。”

方進石嘆道:“這位王姑娘命運也真的是悲慘。”

李和也嘆道:”正是,王姑娘連線失了兩位親人,現在唯一的哥哥也死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沒了依靠,甚至連葬兄長的錢都是馮婉姑娘暫借的。”

方進石道:“這位馮婉姑娘又是那個?似乎聽李大哥之前提起過。”方進石其實也不是喜歡接話,只是知道像李和這樣的人,如果你很有興趣的提問,他便會和盤說出,如果不接他,便沒了興趣說下去。

李和果然喜歡別人提問著講述,他繼續道:“這位馮婉姑娘,是和王家相距不遠,於是和王姑娘熟識,是施全家綿線莊的繡工,這位王姑娘便是她介紹去施家繡莊做活的。聽人言說,這王玉梅哥哥爛賭爛酒,整日和一群潑皮廝混,少不得做些欺壓鄉里之事,鄉鄰多有不滿,這下慘死,反少了一害,這人生前曾對馮家姑娘酒後糾纏,卻被馮婉哥哥帶人打過,以後才收斂起來,這位馮家幾個哥哥是集市上開油坊的,也有些力氣和勢力的。”

李和等方進石點了點頭才又接著說道:“施全兄弟看王姑娘可憐,便讓掌櫃的找了個地方讓那王姑娘去住,這位王姑娘繡工針線是極好的,在施兄弟的相助下,不久就進了文繡院做了的繡女,這一來二去的,可能那王姑娘也是感激施兄弟,有意委身於他,施兄弟也收了投軍之心,好好的打理這錦線莊,大夥兒看在眼裡,喜在心中,都道這好事將近,施老莊主聽人言講,也不嫌這王姑娘家貧,便是默許了,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哎……”

李和重重嘆了口氣,搖頭頗為惋惜,方進石接道:“不知這其中起了什麼變故了。”

李和道:“這變故便是這文繡院了,文繡院名聲在外,雖是隻供皇家衣衫布繡,錦衣龍袍,實則出了那院門,只要不犯忌諱,也可繡些小樣出售,只是價高,且文繡院多是少女少婦,這樣一來便有些富家之弟或者浪蕩子到這院外遊蕩,或是買繡,或是以買繡為名來行些齷齪勾當,這王姑娘偏偏就遇到一個遊蕩子名喚湯成,多次言語糾纏,施兄弟找人嚇他一嚇,也好了些時候,卻不料想一日傍晚,這廝又吃了幾杯酒,又恰在背街看到王姑娘和馮姑娘二人,便又上前糾纏,施兄弟那天正要去接王姑娘,趕到之時看到這等情形,如何不怒,糾纏之時,推了這湯成一把,可能使的力氣大些,這人腦袋撞上橋柱,竟給撞死了。施全兄弟這便吃了官司,判個誤殺,發配京兆府,後又到這延安府來了。”

方進石聽了李和講的施全的事情,心中有些感嘆,說道:“哎,也怪這姓湯的,自找死路,卻害的施大哥,不過好在施大哥不久便可回到汴梁,和那王姑娘團聚。”

李和呵呵笑道:“正是,但願如此吧。”方進石聽他這話,感覺似乎另別情,便問道:“李大哥若非聽到些什麼?”李和有些尷尬的笑了道:“哪有聽到什麼?”

方進石不由的拿後世的一些經驗來看,這樣一個路途遙遠的異地戀,再加上通訊不便,看施全那樣也寫不出什麼委婉動人的情書出來,在東京汴梁那樣的繁華所在,尤其王姑娘還是享受國家津貼的高階技術專家級人才。他心裡著實為施全擔心了一把,希望在這大宋的時候,這位王姑娘便真的情比金堅,生死不渝。

方進石也不再問下去了,轉了別的話題,二人說著話,那驢車慢慢的前行,綏德城終於到了。

李和手指著前方那城牆道:“這便是綏德了,我這貨主卻不在城中,兄弟若要進城,等會了貴朋友以後,可在這裡等我,在下送了這車,還要去裝一些回程的物事,怕是要誤些時辰。”

方進石跳下車,對李和道:“李大哥儘管去忙,我暫且不回去,就不勞煩李大哥了。”李和點頭示意,揮手告別。

方進石抬頭看看城門上那大大的綏德城三個大字,這城也是年久失修,城牆殘破,城洞中被火燻的黑黑的,彷彿能看到刀兵血戰的痕跡。

他走了城中,這城不大,街上行人三三兩兩,衣衫幾乎沒有看到華麗的,乞丐隨處可見,城中房屋多是些多年的老房,走過府衙大門,那府衙也是破爛陳舊,大門之上的破了個大洞都沒有修補。

方進石走了半個時辰,居然就走到了另外一個城門處,可見這城真不大,那裡有一棵大柳樹,有些人在圍著不知看些什麼,方進石聽到裡面吆喝,有些好奇,便擠了進去。

卻聽得有人喊:“買了離手,趕快下注了。”卻原來是一些閒人在聚眾賭錢,這裡有一個破爛的桌子,十七八個人圍成一圈,面前放了一個破碗,碗中有三粒骰子,賭的是猜大小。

方進石看這些賭徒們下注,多是七八文,十來文,圍觀的多,下注的少,這種賭法和後世相差不大,方進石本就不喜歡賭錢,所以也沒什麼興趣。

他剛要擠出來走了,忽然聞到一股非常臭的味道,便如那爛魚臭了許多天放在他鼻子面前一樣,方進石掩了口鼻,扭頭四下張望,想看看這臭味是從那裡來的,卻見一人正向裡擠,兩邊圍觀的人看了一眼他,便自動捂了鼻子閃開一條道來,這臭味正是由這人身上發出的。

這人身材高大,約二十三四歲,一張髒兮兮的臉上生了不少小包和黑點,頭髮亂糟糟的隨便紮了一下,一件灰色的單布中衣已經成了黑色,上面沾了許多黑色泥汙和一些髒髒的顆粒,細看之下似乎是大糞的樣子,一條黑色褲子,也是汙膩之極,腳上穿了雙髒的不成樣子的皂靴。

儘管這靴子已經分不清楚原來的顏色了,可是方進石心頭卻是一震,這靴子的樣式,正是他一直注意到的大宋西北軍配發的軍靴。

這人十有八九,是個當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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