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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楓,除了擊雲之外,你還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茉麗安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丹楓正在檢視她手上的燒傷,聞言不自覺地微微一怔,手下失了輕重,直按得她“嘶”一下齜牙咧嘴地叫出聲來。
“疼疼疼,輕點輕點!我平時很少受傷,不太習慣這種感覺。”
“……還知道疼便好。”
丹楓毫不客氣地輕哼一聲,維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一手拉住她掌心,指尖從她手背上星星點點的紅痕邊劃過。
“‘天舶司的大英雄’,是嗎?”
“如今你是出了名了,星槎海街頭巷尾,走兩步便能聽見路人議論你的事蹟。你既然敢從起火的星槎裡救人,又獨自將燃燒的殘骸送往洞天之外,想來極有主見,用不著我來越俎代庖,是嗎?”
“呃……”
在茉麗安的記憶裡,丹楓一向惜字如金,極少會一口氣說這麼長的句子。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和藹可親的厚道龍,但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會盡力表現出最溫和的一面,極少採取這種高壓態度。
——然而,現在的丹楓與平日裡迥然不同。
一連兩個“是嗎”,再加上他山雨欲來的晦暗眼神,扣著她腕骨的指尖上若有似無的力道,無一不傳達著沉甸甸的壓迫感。
茉麗安自知讓他擔心,心虛地嚥了口唾沫,目光在半空中四下游移。
“哎,那都是情勢緊急,迫不得已啊。白珩和應星都罵過我了,你就罵輕一點吧。”
她回憶起今日波瀾壯闊的經歷,自覺十分兇險,換了旁人都是九死一生,非得自己挺身而出不可。
“那艘星槎被人做了違法改造,引擎成了個量子反應爐,萬一在星槎海上空爆炸,光是碎片造成的後果都不堪設想。要不是這麼危險,天舶司也不會找我幫忙了。”
“‘危險’?”
丹楓淡淡重複一遍,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嚴厲,“危險的事便該你去做嗎?這又是什麼道理?”
“因為我是龍啊。”
茉麗安毫不猶豫地回答,“對我來說,絕大多數生物都像花朵一樣渺小、柔弱,如果不用心呵護,一轉眼就會零落成泥,再也看不見了。我可不喜歡這樣。”
丹楓:“所以?”
茉麗安:“所以,強者要保護弱者,龍要保護自己的寶藏。我喜歡羅浮,所以我要保護這裡。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她平日裡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一說到自己的信條,總會拿出十二分的莊重,反倒讓旁人無所適從。
不過,茉麗安本人並沒有這個意識就是了。
她藏不住也不想藏話,從來都是想到哪說到哪,全不管會在聽者心中掀起多少波瀾。
“丹楓,你也是一樣的吧?”
“要不是有所牽掛,像龍這樣強大的生物,怎麼會心甘情願留在地上啊。”
“…………”
丹楓無話可說。
他當然知道,茉麗安此刻所說的,恰恰正是他一直以來的所思、所念、所為。
若不是因為他貪戀紅塵,悲天憫物,見其生不忍見其死,生而為龍卻以“人”的同伴和保護者自居,又怎會與自負高人一等的龍師長老們針鋒相對,以至於多年來勢同水火?
卻不料到頭來,他與“尊貴的龍裔”纏鬥這麼多年,反而是在與志同道合的龍女相遇之後,才真正感到了困惑和為難。
他視茉麗安如天外星辰,喜愛有之,憐惜有之,自然不願讓她涉險,但若是否定她這份“能者多勞”的責任心,便如同否定他自己。
這就很難辦了。
茉麗安看不透這許多苦惱,她只擔心丹楓記怪她胡鬧,因此越發努力要證明自己,一改平日裡自由散漫的模樣,將腰板挺成了一條直線。
“我沒事,真的沒事。雖說近距離接觸了反應爐爆炸,乍一看是挺唬人的,但最後只受了點擦傷,沒什麼大礙。只是我體質特殊,丹鼎司不敢隨意用藥,才讓我找你看看能不能用法術治療……嘶!”
“‘沒什麼大礙’。”
丹楓將指尖從她泛紅的傷口上移開,銳利的眸光冷冷向她一橫,“這般受不了疼,嘴上卻不肯服軟,真不知是不是跟景元他們學壞了。”
“……”
茉麗安錯開目光,開始裝模作樣地吹口哨。
丹楓又接著道:“我檢查過了,你的狀況確實不同於常人,不僅對大多數藥物有抗藥性,持明的雲吟術也很難起效。若無他法,在你的血肉再生之前,怕是還要疼上一陣子。”
茉麗安嘴角向下一撇,露出一副臊眉耷眼的苦相來:“真沒辦法嗎?我聽丹鼎司的醫士說,飲月君生來懷有異能,年幼時垂淚便能治癒傷口,後來將異能融入雲吟術,更是效果非凡……”
丹楓抬起眼來看她:“你的意思是讓我哭?”
茉麗安連連搖頭:“哪裡哪裡,我就隨便一說。我也沒打算依賴別人,倘若真沒辦法,也只能自己認栽,老老實實捱過這段日子了。”
“……”
丹楓垂首不語,沉吟片刻,方才慢慢將話從唇齒間推出來:
“我早已不會輕易垂淚。但蒼龍御水,本就只要是‘水’,不一定需要落淚……”
茉麗安:“我知道了,意思是體|液!”
丹楓:“……”
茉麗安:“就是吐點唾沫也行,對吧?我總不能拿小刀給你劃拉兩下放血,或者把你關在桑拿房裡蒸汗吧。”
丹楓:“…………”
雖然她純真的心靈令人慶幸,但還是希望她能在仙舟多學些文雅的修辭。
“那敢情好——”
茉麗安先是面露喜色,隨即又肩膀一沉,把頭搖得像電風扇,“不行不行,不能這樣,這樣不好。”
丹楓看得有些好笑:“你來仙舟這一圈,見了人便又親又抱,不知多少人都沾了你的……咳,如何輪到自己,反倒知道‘這樣不好’了?”
茉麗安愁眉苦臉地嘆氣:“哎,就是因為親太多了啊。這種程度在我們泰普沐恩很普通,我也不怎麼了解仙舟的本土文化,本以為最多被人怪罪無禮,陪個笑臉道個歉就是了,沒想到……”
丹楓:“沒想到?”
茉麗安將目光投向窗外,眼神裡有一種近乎絕望的達觀。
“沒想到,很多姐妹不僅沒有怪罪,反而因此愛上了我,排著隊想要跟我回老家結婚。”
丹楓:“?”
茉麗安:“實不相瞞,就在昨天,有位曜青的狐人妹妹千里迢迢趕來,說她已經申請到了外出務工許可,想諮詢一下怎麼辦理移民……”
丹楓:“?”
丹楓:“等一下。”
丹楓:“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咔嗒。
就在這一瞬間。
在丹楓腦海深處,清楚地響起了某個開關落下的聲音。
但茉麗安沒有聽見,她嚴肅認真地解釋道:
“我承認,我的舉動確實有些讓人誤會,但我對每個人的熱情都是真心的,絕對沒有玩弄他人感情的意思。而且我每次都說得很明白,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表白和承諾,不知為何總會被人過度解讀……嘶!”
她挨千刀的海王語錄沒來得及說完。
因為丹楓根本沒聽她廢話,檢視過她手上傷口的位置之後,就乾脆地低下頭,將溫熱的唇舌貼了上去。
他生來便有獸形,有獸形自然就有獸性,要做出一些對人類來說稍顯出格的舉動,雖然不像習慣龍形的茉麗安一樣水到渠成,但需要克服的心理障礙也不算多。
更何況,早在數日以前,他就用龍形叼過她的後頸皮了。
而且,當時她還——
不,算了。
這個就不提了。
反正她已經忘了。
“不是吧,來真的?那,那你輕點啊……”
對於丹楓突如其來的舉動,茉麗安也沒什麼心理障礙,比起羞澀或難堪,她更關心此刻傷口的感觸。
龍種外表與常人相差不遠,但畢竟根本上物種不同,除了龍角和龍尾之外,器官上也存在許多微妙的生理差異。
譬如現在,她感覺到對方柔軟的舌尖從面板上劃過,卻又不是全然的柔軟,就好像被路邊的野貓舔了一口,有把小小的毛刷擦過手背。
這感覺算不上難熬,甚至有種難以形容的舒適,若放在平時,她本該老老實實地接受並享受。
——如果毛刷上沒有塗辣椒水的話。
“嘶……疼疼疼,等一下,你是含著方壺白藥嗎!不是我說,這個真的好疼啊,我現在後悔來得及嗎,要不還是讓我自己長好吧!”
茉麗安只覺被舐過的傷口一陣火燒火燎,下意識想要將手往回抽,卻被丹楓毫不留情地扣住,引著她變換角度,用唇舌仔仔細細照拂過每一寸傷痕。
從手背、虎口,再到更加脆弱的掌心和指根,傷處每一點細微的感觸都被無限放大,如浪潮般沖刷因疼痛而格外敏銳的意識。
微涼的薄唇,溼潤的吐息,流水般絲滑的黑髮從他額前垂落下來,拂過她因忍痛而緊繃的面板。
在沒有月華流照的黑夜裡,一切都顯得如此清晰。
縱然丹楓神色沉靜,目光清澄,做什麼都有一派光風霽月、鐵面無私的氣度,但在如此直白的感官刺激下,空氣中還是難免染上了旖旎曖昧的氣息。
可惜茉麗安沒有餘裕去細品這份曖昧,她搖搖欲墜的識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是·真·的·疼·啊
丹楓絲毫沒有心軟,任憑茉麗安在“方壺白藥”的刺激下冒了半身虛汗,方才將嘴唇移開幾分,聲音裡帶著一點涼絲絲的笑意。
“你覺得疼,那便是有用了。我從來不聽人求饒,你若知道輕重,以後做事記得三思而行。”
茉麗安憋著一包生理性的眼淚,沉痛地重重點頭:“我知道錯了,丹楓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
丹楓挑了下眉,顯然沒有全信,“還有其他受傷的地方吧?讓我看看。”
茉麗安原地一個後仰,想也沒想就抬手抱住肩膀:“別看了別看了,真的沒事了!我知道厲害了,生而為龍我很抱歉,小看你們的持明療法真的很抱歉!今後不管是星槎要爆炸還是仙舟要爆炸,我一定和大家好好商量,絕對不再一個人逞英雄了,你就放過我吧!”
說著她就要轉身跳下矮榻,卻被丹楓一把揪住後領,活像揪貓一樣拖了回去。
“剛說完便諱疾忌醫,要我信你會老實聽話,還不如信景元會照章辦差,再也不搞什麼‘事急從權’。”
茉麗安徒勞地垂死掙扎:“這個和那個是兩碼事!而且景元偶爾也會不違規的,比如給流浪貓辦領養手續的時候!”
丹楓:“我看你這樣子挺像流浪貓。躺下,或者我幫你躺下。”
茉麗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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