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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似乎有股泥巴味兒,洗得發白的衣角被他捏得皺皺巴巴。

在鄉野村夫裡,他算得上白皙俊秀,但若比起那些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就像是路邊一捧毫不起眼的泥土。

他的一雙眼晶瑩剔透,像是要破土而出:“草民與牛富貴是同鄉!”

魏瑛微微頷首,得到上頭人的示意後,少年才大著膽子繼續說了下去。

“草民原是江寧府人安東縣人,幼時曾見過牛富貴,他那時在縣上打短工,還跟我們家討過一口水喝。”

此話一出,連趙丞相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朝中眾人雖然調查過牛富貴的生平,也有他的畫像,但到底是沒見過真人。

他們也很好奇,牛富貴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少年繼續說道:“牛富貴在安東縣時,交友甚廣,和誰都可以稱兄道弟,說上幾句。”

少年當時不過幾歲,但也常常看見牛富貴被人圍著,一群人鬧哄哄地要去吃酒。

年少的他只記得這麼幾個畫面,更多的則是從自己母親的口中聽來的。

“我娘說,牛富貴當時在碼頭上當力夫,幹一日結一日的錢,有次被人拖欠了工錢,招呼著他的兄弟們,拿著棍棒就衝進了工頭家中。”

“……那工頭平日裡便欺壓人,當時大家都稱讚牛富貴是草莽英雄。”說到後面,少年的聲音一點點弱了下來。

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牛富貴現在是和朝廷作對的反賊,他當著眾人的面誇他……好像不太好。

魏瑛不在意這些,想了想:“好像是個好人,不確定,再看看。”

聽這少年所說,好似牛富貴是什麼人中豪傑,受朝廷欺壓才被迫反了的。

少年說完,眾人又開始活絡起來,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那三角眼的青年人也舉手說了自己的想法。

“牛富貴起勢後,為了蓄養軍隊,每到一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趙丞相點了點頭。

牛富貴此人,起義前就是個碼頭短工,不知道怎麼操練軍隊,也不知道怎麼治理一地。

他想讓自己的勢力越來越大,就只有從下面的人手中榨取資源。

無論是大戶還是普通百姓,都會被他薅一遍。

魏瑛看著你一句我一句的考生們。

99號不解:“牛富貴殺作惡的大戶,好像做了好事,但他對普通百姓也不好啊。”

而青年人解答了這個問題,讓魏瑛一下子看到了本質,頓覺無趣。

“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魏瑛總結道。

方才先聽少年如此說,她還以為牛富貴是什麼英雄豪傑,現在看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過是為了自己。

“你知道,我上輩子是怎麼死的?”魏瑛沒搭理這一群考生,轉而和99號閒聊了起來。

99號愣了愣:“不知道。”

魏瑛是主系統為它挑選的宿主,它對於魏瑛的生平事蹟一概不瞭解。

99號的資料庫中並沒有自己宿主上輩子的資料。

除非宿主自己告訴它,否則只有主系統有這個許可權,知道宿主的來歷。

“那算了。”魏瑛不是很想提起這個話題。

等到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之後,她擺了擺手,示意趙丞相自行安排。

這幾百考生看來看去,她都挑不出有什麼區別,不如交給專業人士處理。

魏瑛的臉上難得見到了疲憊,撩起裙襬便離開了崇政殿。

她自由自在慣了,雖然突然離開,但身居至尊,也無人敢說什麼。

臨近冬季,桂花樹的花瓣灑落一地,枝頭上綠葉沉沉,再也不見一點新生的翠色。

99號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心情不好,嘗試安慰道:“有這麼多考生參加,說明大家對大曆還是充滿希望的嘛。”

“我們瞭解了那個牛富貴,肯定能打過他的。”

魏瑛腳步一停,略顯無語:“你覺得我打不過牛富貴?”

她根本不關心牛富貴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圓是扁,聽了那麼多關於牛富貴的傳言,她也不太看得起這個對手。

和她上輩子見過的那些人也沒什麼兩樣。

99號連連搖頭:“那倒沒有!”

自己宿主什麼人都敢砍,殺個牛富貴肯定也是輕輕鬆鬆。

就是……宿主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它想起主系統要和宿主打好關係的囑託,總得說點什麼吧。

“我肯定是相信你的!”99號的一串資料化作拳頭,給她加油打氣。

魏瑛:“……”

99號不知道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繼續唸叨著:“反正你都是皇帝了,天下大統都在你這邊,那些反賊肯定幹不過你呀。”

一陣風揚起,乾癟的桂花花瓣紛紛揚揚,騰空而起,魏瑛眯起眼睛,捻下跑到她臉上的一瓣花瓣。

她覺得自己好像明悟了什麼。

“皇帝……皇帝是什麼?”魏瑛想了想問道。

99號:?

你都當皇帝了,不會連皇帝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魏瑛自然知道皇帝代表著什麼,作為一國之君,大曆的最高統治者,她想幹什麼都可以。

魏瑛又突然笑了起來:“這裡和我以前待的地方沒什麼兩樣啊。”

但是有一點不一樣了。

以前的魏瑛混跡於底層,不遵守規則就會被罰,她因此吃了很多苦頭。

但在這裡,她已經成為了凌駕於規則之上的人。

魏瑛的心情又明朗了起來,她招招手將一旁的宮侍傳喚過來:“去把趙大人找過來。”

她轉頭望向那棵桂花樹,當時嚴婕妤就在這棵樹下對她投懷送抱。

趙丞相很快趕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盯著桂花樹出神的帝王。

他拱手問道:“陛下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魏瑛收回自己的思緒,對他笑了笑。

不笑倒還好,一笑起來,趙丞相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總感覺沒什麼好事……

“趙大人,”魏瑛頭上的簪子晃了晃,“朕對於這次殿試,不是很滿意。”

趙丞相暗暗叫苦,這次的殿試對於他來說,找到了不少可以臨時頂上的人,尤其是那個叫孟永翰的青年人,看問題一陣見血,直指本質,是本次殿試最大的收穫。

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合這位小祖宗的心意了。

魏瑛繼續說道:“朕有個疑問,想請趙大人解答。”

趙丞相躬身立在她的身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為什麼這次殿試,朕沒有看見一個女人呢?”

魏瑛確實不理解。

趙丞相的嘴比腦子快:“自有科舉以來,便都是如此……”

他還沒反應過來,這般回答只是出於本能。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規則。”

“哦。”魏瑛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尚未理解這代表了什麼,只是疑惑道:“宮中有八百宮侍,八百宮婢,各司其職,但今天的考生中,竟然沒有一個女人。”

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長公主寢宮中的宮婢。

魏瑛便以為,有男有女,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去真定府時,來來往往,男女皆有。

但回到東京城內,她才發現,朝中上下,竟然沒有一個女人。

她的目光所及,全是男人的面孔。

今天的崇政殿中,有三百一十八名考生,魏瑛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發現女人的臉。

魏瑛又想起那個被她一刀攮死的禮部侍郎,他瞧不起她,好像是因為她一個女人要當皇帝。

魏瑛沒有因為自己是女人,而被指手畫腳過,相反,上輩子的那些人非常怕她,從來沒人敢拿這件事來說事。

所以死去的嚴侍郎用那種眼神看著她的時候,魏瑛很不舒服,一下子察覺到了其中的惡意。

她看人不爽,直接將人解決掉了,但並沒有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於是魏瑛難得動了動腦子,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規則?”

趙丞相莫名恐懼,戰戰兢兢說道:“這是老祖宗們流傳下來的規則……”

雖然在這位開天闢地以來頭一位的女皇帝面前說這些規則,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但趙丞相本能地開始維護男人的權益。

魏瑛勾了勾唇角,只是這笑意不達眼底,陰沉沉的一雙眼盯著他,只覺毛骨悚然。

“趙大人,這天底下的規則,究竟是誰說了算?”

她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

“當然是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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