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榔頭終於扛不住這煎熬,他向後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牙齒劇烈的碰撞,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楊叔叔……”小婷往前走了幾步,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一下榔頭。
榔頭卻慘嚎起來,他說:“你別過來!”他既孱弱又可憐,他甚至舉起胳膊,擋住了自己的臉。
“楊叔叔,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小婷往後退了兩步,又隱入那黑暗裡。
“最後那副畫,請一定看一看!楊叔叔……”她鼓足了最後的勇氣,請求榔頭。
榔頭手像是篩糠一樣撥開地面上橫七豎八的畫紙,最後這副畫,卻不再是黑暗與血紅的世界,只有一個人單薄的背影,他被五花大綁,他跪在那裡,身後是步槍遠遠的瞄準著他。
“這賣人情的閒事,興許撿到一個寶貝,沉睡者天生覺醒,她的能力是先知啊!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活寶貝啊!小黑!”蜘蛛對著小黑說,小黑興奮的大叫了一聲,瞄!
“唉呀,你這小囡,這都畫的什麼畫呀,血淋淋怪嚇人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榔頭嚇成那樣,心有不忍,卻又不明就裡,就斥責了婷婷兩句。
我能理解榔頭的恐懼與震驚,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這些秘密匿藏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裡,見不得光。
這種恐懼來自於面具被突然揭開,就像是狗王被人屠瞬間褪去了全身的毛髮,躺在地板上等死的心情,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疼痛,在恐懼、在怯懦,在迷茫,可是完全搞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人類對於未知本能就是恐懼,戰慄的跪倒在先知的面前,她預見無數個可能,在時間的河流中獨行。
這也是我第二次聽到沉睡者這三個字,領路蛇信曾經說我是個沉睡者,這回居然親眼得見,卻只是個瘦弱如蒲公英的孩子,風一吹就能刮跑。可是她所展露出來的能力,實在可怕。
一個可以看透所有秘密,預知未來的孩子,就算是孩子,也太過危險。
榔頭終於鎮定下來,他的神情開始改變,他開始像是黑夜中的獵手了,他一張一張把地上,牆上,甚至王院長手中的畫,都拿了過去,他甚至微笑著說:“小孩子嘛,有點想象力不是壞事,我想單獨和小婷呆一會可以嗎?王院長?”
王院長猶豫了一會,似乎有些為難,但是長久以來對榔頭的信任佔了上風,她點了點頭,囑咐說:“那你別太久啊,八點就要熄燈了,孩子們不能睡太晚。”她轉身離去。
整個二樓的走廊就剩下榔頭和那個瘦弱的小女孩,我有些害怕,榔頭要是想殺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榔頭走到教室的門旁邊,倚著牆坐下,他掏出了一盒煙,軟中華。
他說:“這盒煙一直隨身帶在身上,可是我不會抽菸,你知道我買來幹嘛麼?小婷?”小婷走過去挨著他並排坐下,想了想又平躺下來,她把小腦袋放在了榔頭的大腿上,她那麼小,就像是一個破舊的洋娃娃。
“楊叔叔,我知道,據說每一個上刑場的人都要抽一根菸,喝一碗酒,吃一塊肉,這樣死的時候才像個男子漢,你怕沒人給你買菸,所以自己先備了一包。”小婷輕輕的說,她就像是經歷過許多死亡一樣平靜。
“恩啊,叔叔就是死,也想像個男子漢呢,我不怕死,我怕沒人給我買菸,你還太小,你還不能跟別人說話。”榔頭輕輕拍了拍小婷的腦袋。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心裡有魔鬼的?”榔頭拆開煙,抽出一支點上,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這男子漢不那麼好裝吧,靠,我心想,但是對小姑娘的安全卻放心多了。
“你去年第一次來,我就知道。”小姑娘支起身子,手掌擱在榔頭的左胸膛上,她又說:“它就住在這裡,每時每刻都在長大,可是,小婷怕嚇到你,不敢告訴你。我怕你會跟爸爸、媽媽一樣害怕我,拋棄我,跟小朋友們一樣,不喜歡我。”
“怎麼會呢……傻姑娘,楊叔叔永遠不會那樣,你還記得爸爸媽媽的樣子嗎?”榔頭問,他終於適應了香菸的滋味,開始吞雲吐霧,他捏了捏小婷的鼻子。
“有時候記得,有時候不記得,他們的臉一會清晰,一會模糊,他們喜歡男孩,喜歡弟弟,不喜歡我。四歲的時候,我畫了一張畫,弟弟在童車裡被汽車碾過,三天後兩歲的弟弟就死了,他死在童車裡,爸爸在馬路上轉身替媽媽買烤紅薯的時候,童車滑向了馬路當中。爸爸媽媽說是我咒死了弟弟,就不要我了。”小婷的話就像是錐子一樣扎進心裡。
“不是小婷的錯,叔叔小時候也沒人喜歡我,沒人陪我玩,他們叫我瘌痢頭,幫我畫眉毛,畫的可醜了,我媽媽也不喜歡我,但被欺負了以後還是會有一個老虎腳爪可以吃噢,叔叔給你買過的,好吃嗎?”榔頭問小婷。
“好吃,真的好好吃!”小婷突然就在榔頭蒼白的額頭中間,輕輕的親了他一口,榔頭一把把小婷抱住,在小婷看不見的地方,榔頭在流淚,他嘆息著說:“早遇見小婷就好了,那魔鬼就不會長大,小婷笑起來的樣子,什麼魔鬼都能趕跑。”
“答應叔叔一件事!”榔頭悄悄擦拭掉眼眶中的淚水,他鬆開小婷,異常謹慎的請求小婷。
“恩?”小婷認真的點了點頭,榔頭說:“不要再去預知未來,這會給你帶來危險,這能力就像是沙漠中的水源,會引來無數的覬覦者,當無法獨佔的時候,他們就會在水源中投毒,寧可毀滅也不讓對手得到。小婷是世界上最聰明最美麗的孩子,要懂得保護自己!”
這廝卻也良苦用心,這黑白灰三色混雜的世界中,多少稱霸一方的豪雄,得不到寧可毀滅,人類,可不就是如此麼?
“帶我走吧,楊叔叔!”小女孩企盼的看著榔頭,她哀求道。
“魔鬼是要去地獄的,小婷是天使,是要去天堂的,你跟著我更危險,楊叔叔是榔頭,第一錘下去,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我的終點站就是地獄呀,你不同,你值得有更好的人生。即便在地獄的烈焰裡,我也會祝福你。”榔頭站起身,抱起小婷。
他突然衝著攝像頭微笑,他突然大吼:“來抓我啊,我就是榔頭,這就是我的獵場。與孩子無關,有本事全他媽的衝我來!”
至少在那一刻,楊力軍,榔頭,很像一個男子漢!
網路蜘蛛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渡者八律第四律,舉凡六道,當言畢出,行必果,一諾萬金,雖身死命隕,不可譭棄。我雖有心放你一馬,卻是應承了人家在先,你卻也怪不得我了。這小丫頭太過重要,跟著我們也比跟著你好多了,也不要說我網路蜘蛛鐵石心腸,讓你死個痛快,這也算網開一面了。小黑,你說呢?”蜘蛛依舊不理我,但是緩緩的說了一大段話,她決心已定。
小黑見主人問詢它的意見,活躍起來,它跳上蜘蛛的肩膀瞄瞄叫了兩聲,它說:“這小子跟咱們叫板,弄死也就弄死了,這小丫頭可是個麻煩事啊!既不好養,也不好帶,更不好教,死了可惜,保護起來也困難,小黑可是當不來保姆的。”
這人工智慧的油滑遠超我的想象,說到那“保姆”兩個字的時候,它甚至轉頭不懷好意的看了我一眼,畫面中,變故又起。
榔頭放下了小婷,他掏空了身上每一個口袋,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他把這些錢塞進小女孩的手裡,最後他蹲下雙手扶住小婷的雙肩,他說:“叔叔要逃走了,小婷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好好活著,能答應叔叔麼?”
小婷先是搖了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她想說些什麼,又選擇了沉默。
榔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轉身就走,他沒有再回頭,他不敢再面對小婷的目光。
蜘蛛嘆息了一聲,她突然拿出電話,飛快的撥號,我把耳朵悄悄豎起來,以我在咖啡館偷偷覺醒的聽力,聽筒傳出的聲音可以聽的清清楚楚。
“小蜘蛛,穿山遇襲的事情處理好了?”一個憊賴、沙啞的聲音響起,是那個可惡的算無遺策的臭烏賊。
“大致算是處理好了,最近道上不消停,出了個榔頭你知道麼?等一個人咖啡館的老闆娘,就那個叫古月的女子,請託我找出這榔頭來,我本想順水推舟賣個人情,這也是蛇信的意思,他最近不在魔都,讓我們凡事低調,所以我就應承了這事,這榔頭倒也找著了,卻又節外生枝了。”蜘蛛說。
“榔頭我知道,這節外生枝怎麼了?”老曹頭的語調突然就變了,這回他收斂了所有的促狹與憊賴,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一個沉睡者,而且她的能力非常奇特,我估計連你也猜不到這是什麼樣的能力。”蜘蛛沉吟了一會,先知這個能力實在是太過聳可怕。
“沉睡者?領路蛇信說菜刀是沉睡者,你說那廢柴哪裡像!你這居然又冒出來一個?”烏賊似乎難以置信,也對我這水貨表示了充分的質疑。
“這是一位已經覺醒的沉睡者!”冰山胸有成竹的回答。
“連我都猜不到的能力,總不可能是時間旅行者吧?”老烏賊說了個我聽不懂的詞。
“雖不中,亦不遠矣!”蜘蛛賣了個小小的關子。
“先知?難道是先知?我現在不是在做夢吧?”聽筒裡傳來了啪的一聲,似乎老烏賊給自己來了一下子,以確認這不是夢境。
“就是個先知,她不僅能感知我的觀察,還能描繪自己未曾親歷的場景,更誇張的是,她能預見未來!只是不知道,她的這種能力有沒有完全甦醒,又或者有什麼能力限制。”蜘蛛的聲音有些顫抖。
“人在哪?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老烏賊也激動了起來。
“是個小女孩,孤兒,自閉症,語言交流障礙,人就在虹口區兒童福利院,影像資料我一會傳輸給你,我確定目前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你看是直接安排穿山今天晚上就給我把人偷出來,還是,我們走正常領養途徑?”蜘蛛問。
“偷吧,凡事就怕夜長夢多,遲則生變,這個孩子要麼弄死,要麼必須控制在我們手裡,她的能力太可怕了,這帶孩子,我老烏賊可不在行,穿山是五個粗貨,避役那性子,大概會直接弄死她。你又沒有武功,雖然你渾身上下都有奈米級戰鬥機器人保護,這可如何是好,蛇信不在,有個蠢貨,我倒覺得挺合適的。”老烏賊說。
“恩,先讓穿山把孩子偷出來,這個蠢貨,我也覺得挺合適的,恩,事分兩頭,你讓穿山抓緊,我這還要去逮榔頭,就這樣了。”蜘蛛收了線。
她肩膀上的小黑轉頭又看了看我,我有種不妙的感覺,他們嘴裡那蠢貨莫不就是老子?
朋友,你們幫幫忙好吧?我連婚都沒結,我領個孩子,你們耍大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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