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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的時候,小徐打掃衛生經過霍司承的房間,霍司承從厚厚的公文裡抬起頭,忽然問她:“外面下雨了嗎?”

小徐怔了怔,心想床和窗戶之間也就三四米的距離,這都看不清嗎?

當然她只敢在心裡小小地吐槽一下,實際上還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說:“外面沒下雨,理事長,您是覺得地面潮溼嗎?”

理事長看起來似乎有些失望。

小徐不解,但不敢多問。

霍司承說:“沒什麼,你繼續忙吧。”

又過了一個小時。

小徐清理走廊燈的灰塵時聽見霍司承喊她,她連忙走過去,聽到霍司承問:“外面下雨了嗎?我剛剛聽到雷聲了。”

“是響了幾聲雷,但沒下雨。”

理事長看起來更失望了。

“小飽吃過晚飯了嗎?”霍司承問。

“吃過了,鍾先生今天做了南瓜鬆餅,小飽吃了四塊呢。”

“還有嗎?”

“啊?”小徐一時沒反應過來,她萬萬沒想到理事長會冒出來這樣一個要求,她說:“沒有了,理事長您想吃嗎?我現在去做。”

“不用了。”

霍司承揉揉眉心,把檔案放到一邊。

南瓜鬆餅,聽起來就很甜,霍司承不愛吃甜食,這種小孩吃的玩意,味道應該很一般,但霍小飽一頓吃了四塊,說明味道還不錯。

霍司承轉頭望向窗外。

天上的雲像是被擠幹了水分的海綿,一滴都落不下來。

小徐打掃完收拾好清潔用具,從儲物間裡走出來,鍾息正好下樓倒水,小徐笑著說:“鍾先生,跟您講個有趣的事,晚上六點多的時候理事長問小飽吃沒吃晚飯,我說小飽吃過了,還吃了四塊鬆餅,理事長竟然問,還有嗎?”

小徐捂嘴笑,“理事長竟然想吃小孩輔食。”

鍾息也跟著彎了彎嘴角。

他把玻璃水杯放在臺面上,“南瓜還有嗎?”

“啊?”小徐再次愣住,“有、有的。”

鍾息順著小徐指的方向,找到了才用了一點的南瓜,他放到砧板上切了一塊,又從冰箱裡拿了一顆雞蛋,繫上圍裙洗乾淨手。

“鍾先生,您這是要——”

“既然他饞了,就做一點給他解解饞吧。”

明明鍾息是面無表情的,但小徐莫名從他的動作裡看出一點和他的表情相反的情緒。

鍾息不忘看他親手製定的菜譜,喃喃自語道:“他今天蛋白質攝入量已經達到標準了,那就不放牛奶了。”

他把蒸好的南瓜和雞蛋放進攪拌機裡攪成糊狀,在倒入麵粉和少許的糖,然後依次放進平底鍋裡,烙成三塊比霍小飽的手稍微大一點的兩面金黃的鬆餅。

他把鬆餅裝進盤子,遞給小徐。

“麻煩你送給他,如果他問是誰做的,你就說我不小心給小飽明天的早餐做多了。”

小徐疑惑,這不是前言不搭後語嗎?

她帶著滿腦子的問號,把鬆餅送上樓,結果霍司承開口就問:“這是誰做的?”

小徐嚇了一跳,她不太敢在霍司承面前撒謊,只能支吾著說:“鍾先生……鍾先生說他給小飽做明天的早餐,不小心做多了。”

霍司承露出了和聽到“沒有下雨”一樣的表情,接過盤子,直接拿起一塊。

沒想象中的甜,還挺好吃的,霍司承想。

鍾息嚴格控制著霍司承的飲食攝入量,所以只做了三塊,霍司承幾口就吃完了,小徐很有眼力見兒地遞上溼紙巾,霍司承擦了擦手。

“小飽呢?”

“在客廳玩積木。”

“他一般幾點睡覺?”

“十點不到,鍾先生一般九點半的時候開始哄小飽回房間。”

“知道了。”

小徐如蒙大赦,連忙跑了出去。

鍾息坐在霍小飽旁邊陪玩積木,看到小徐跑下來也沒什麼反應,小徐把盤子放進洗碗機,想了想還是說:“鍾先生,理事長挺喜歡的,幾口就吃光了。”

鍾息“嗯”了一聲,把黃色三角積木放在圓柱積木的上面,變成城堡的樣子,霍小飽拍拍手,他只顧著逗霍小飽玩,對霍司承喜不喜歡鬆餅這件事並不在意。

鍾息的行為總是讓小徐茫然費解,不只是理事長失憶後,其實理事長失憶前,鍾先生也不怎麼回應理事長的示好。

即使做些什麼,也藏著藏著,直到最後藏不住了,被理事長髮現,才勉強說出口。

小徐曾經把這件事掩去身份,當做八卦講給朋友聽,朋友直截了當地給出結論:這就是不愛,愛怎麼會說不出口?愛根本藏不住。

小徐覺得有道理,但還是覺得哪裡奇怪。

理事長和鍾先生之間有一種很獨特的磁場,他們看起來相斥,卻又分不開。

“鍾先生,你讓我打掃客房,我也打掃過了,除了窗戶外面,其餘地方都乾淨了。”

“多謝。”

“應該的,這幾天下雨,窗戶外面不好擦,我明天找一下自動擦玻璃的東西,我記得放在儲物間裡了。”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響起一道雷。

霍小飽“啊”了一聲,積木都不要了,猛地撲進鍾息懷裡。

鍾息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後背,說:“不怕不怕,小飽不怕,只是打雷。”

霍小飽把臉埋在鍾息的頸窩。

“男子漢要勇敢。”

霍小飽哼哼唧唧地說:“要爸爸。”

“爸爸生病還沒好,我們不能去打擾他。”

屋簷下的雨簾忽然濃密起來,濃霧暗雲壓著灌木林,大雨迅疾而來,傾盆而下。

小徐把客廳的窗戶都關上,她轉頭告訴鍾息:“鍾先生,外面下雨了,看這架勢,估計又要下一夜。”

鍾息把霍小飽抱上樓,霍司承正好拄著柺棍從房間裡出來,兩個人的目光短暫交匯後又同時移開,霍司承輕咳一聲,用一種刻意疏遠的語氣對鍾息說:“小飽今晚和我睡。”

霍小飽立即抬起頭,驚喜地望向霍司承。

“不用。”

好像早有預料鍾息會拒絕,霍司承說:“外面電閃雷鳴的,他夜裡肯定還會醒,與其半夜起來哄他,不如放我身邊。”

“不用了。”鍾息還是拒絕。

霍司承使出殺手鐧,“我的資訊素能給他安全感,這陣子我陪的少,他一直沒安全感。”

鍾息停下腳步,略加思考,但還是先問霍小飽:“你要和爸爸睡,還是一個人睡?”

“爸爸媽媽和小飽!”

霍小飽當然會這樣回答。

鍾息看起來很無奈,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往霍司承的方向走,霍司承迎上霍小飽興奮的笑臉,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鍾息把霍小飽放到床上,霍司承也回到床邊,霍小飽迅速爬過去,伸手摸了摸霍司承的特殊材質做的柺杖,“爸爸,這是什麼?”

“這是柺杖。”

“我可以,摸摸嗎?”

“可以。”

霍司承一邊陪著霍小飽玩,一邊偷偷看鐘息來回拿枕被,發現鍾息只拿了霍小飽的枕被,整理好之後也遲遲沒有拿自己那套的跡象,霍小飽正在玩玩具,沒發現異樣。

霍司承示意霍小飽往旁邊看,霍小飽也什麼都沒發現,霍司承沒辦法,只能俯身在霍小飽的耳邊說:“媽媽今晚不陪你睡。”

霍小飽的注意力立即轉移過去,他可憐巴巴地望著鍾息,問:“媽媽陪我!”

鍾息放好霍小飽的小熊玩偶,說:“媽媽今晚要看實驗報告,看到很晚很晚,小飽先睡。”

霍小飽急了,連忙從霍司承這邊爬到鍾息那邊,仰著頭說:“我陪媽媽看。”

他抱著鍾息的腰,粘人勁上來,膩膩歪歪地說:“去書房,我陪媽媽。”

“霍小飽,你最近有點不乖。”

霍小飽一下子呆住,彷彿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討好似地抓了抓鍾息的手,發現沒有用之後,只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霍司承。

“……”霍司承愛莫能助。

他能有什麼辦法?他在霍小飽面前是爸爸,在鍾息面前可不算丈夫,鍾息從來不正眼瞧他,他說話說不定還不如保姆小徐管用。

但既然兒子求助了,他必須硬氣起來。

他輕咳一聲,說:“要不你把實驗報告拿過來,在這裡看。”

鍾息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霍司承瞬間覺得窘迫難當,又有幾分心神不寧。

“已經很晚了,他單獨跟我睡肯定睡不著。”霍司承說。

霍小飽也不知道聽沒聽懂,總之猛點頭。

最後鍾息還是妥協了。

洗完澡後,他拿下紙質報告走過來,霍小飽本來還在霍司承懷裡打滾,一看到鍾息來,就乖乖坐好,鍾息給他喝了點水。

“現在小飽可以睡覺了嗎?”

霍小飽說:“可以!”

他迅速鑽到被子裡,自己拉起被子蓋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鍾息,滿臉都寫著“媽媽快誇我”,鍾息說:“很乖。”

“我愛你,媽媽。”

霍司承就在旁邊靜靜看著。

那種愚蠢的念頭又冒出來了,雖然從頭到尾鍾息都沒搭理過他,甚至拒絕和他同床,但看到這個畫面,他還是忍不住心軟。

他將這種心軟歸結為霍小飽太可愛了。

霍司承愛屋及烏,因為喜愛霍小飽,所以勉強接受了這個陰氣沉沉的beta。

鍾息關了大燈,只開了自己那邊的床頭燈,藉著暈黃的光線看實驗報告,霍司承聽著他的翻頁聲,忍不住說:“你還不睡?”

鍾息看了一眼已經睡熟的霍小飽,小聲說:“開燈影響你了?那我去書房。”

霍司承條件反射地撐起上半身,“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霍司承顧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想說……從我出事到現在,我們都沒有過正式的溝通。”

鍾息看著報告,隨口道:“你想要什麼樣的溝通?”

霍司承沒想到鍾息會回答得如此直白,一時有些慌亂,原本那些正經的、嚴肅的、事關經濟利益的問題都拋在腦後,他脫口而出:“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呢?”

鍾息翻頁的手頓了頓。

他說:“想不起來好像也不妨礙你和霍小飽重新建立感情基礎。”

鍾息說得倒也是實話,父子親情血濃於水,哪怕抹去記憶,也抹不掉霍小飽一聲聲“爸爸”給他帶來的滿足感,抹不掉血緣的羈絆。

可霍司承想問的不是這個。

鍾息應該也知道霍司承想問的不是霍小飽,但他避而不答。

床頭的玻璃盞小燈把鍾息的側臉映照得格外柔和,霍司承的腦海中閃現出類似的畫面,但始終想不起來。

把兩個人生生從記憶裡剜去是一件很怪異的事,這讓霍司承感到無所適從,很多時候他的理智和本能都在打架。

理智說,你應該對這個beta提高警惕,抱有戒心,一個分了你的家產、不為你死裡逃生回來掉一滴眼淚、你還沒問他就脫口一句不愛……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再三思忖。

本能卻罔顧一切,信馬由韁。

正想著,外面響起一聲驚雷,霍司承和鍾息幾乎是同時伸手,想要捂住霍小飽的耳朵,霍司承的寬大手掌疊在鍾息的手上,霍司承看到了鍾息無名指上閃著泛藍銀光的戒指。

因為出事時霍司承手臂軟組織挫傷,還有做核磁檢查時為免金屬製品影響成像,他的那枚婚戒就被取了下來,放在床頭抽屜裡。

霍司承昨天翻出來看了看,戒圈內側寫了霍司承和鍾息的英文縮寫。

鍾息竟然始終戴著。

霍司承還以為他會趁此機會摘下戒指,畢竟戒指代表著自願接受婚姻的束縛。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那一刻霍司承鬼使神差地,捏住鍾息的戒圈,想要摘下來。

鍾息從來都是慢慢悠悠,不緊不慢,對霍司承的排斥和譏諷都置若罔聞,可當霍司承作勢要摘掉他戒指的那個瞬間,他卻眼疾手快,用力掙脫,然後把手藏在背後。

霍司承都愣住了。

他沒想到鍾息反應這麼大。

一抬眸,他看到鍾息的眼睛裡隱有淚光,但光線太昏暗,他看不太清,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剛想確認,鍾息忽然下床,抱起自己的枕頭和被子就準備走。

“我錯了。”霍司承條件反射道。

鍾息冷眼看他,霍司承板著臉說:“我、我……你別生氣,別把霍小飽吵醒了。”

鍾息一動不動,還是冷冷地看著他。

霍司承沒有辦法,僵持不到半分鐘,他就本能退縮,白天三言兩語搞定僱傭兵首領的自信和謀略,在鍾息面前顯得毫無作用。

最後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歉:“對不起。”

鍾息這才把東西放了回去,翻身背對著霍司承,關燈睡覺,再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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