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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地原是赤焰郡主的封地,郡主在此修建了兩座遙遙相望的宮殿,一名沅宮,一名芷宮。芷宮還未完全修好,郡主便在一次出征中與大部隊走散,音訊全無。留在沅地的,只剩下一座沅宮,一來二去,此地也被傳為“沅宮”。

關於沅宮,歷朝歷代皆有詩詞歌賦留以傳頌。其中,溢美之辭不少,批評指摘之作,亦是佔了相當的篇幅。

遠的不說,本朝開國皇帝禹高祖征伐經過沅宮時,便在珍珠粉鋪就的牆上題詩:

“殘垣敗柳謝東風,故國急雨斷腸中。

歡聲陣陣知何處?嬌娃含笑看沅宮。”

此詩雖說於韻腳不合,卻點破了當時國破家亡,世家大族沉迷享受不思進取的現狀,以赤焰郡主的喜好豪奢,比擬世家大族在亂世中的袖手旁觀、自私自利,針砭時弊、一針見血,讓高祖一時出盡了風頭。

如今,經過二百年的淘洗,沅宮早不是當年粉雕玉砌、畫棟飛簷的樣子,那些精巧瑰麗的圖騰雕像,也在歷史的風塵中失卻顏色,有些已經不復存在,令人多少有些神傷。

但與之同時,沅宮所在之處不再是皇家禁苑,在破敗的沅宮周圍,逐漸建立起了許多普通人民的群落。街道縱橫、紅塵翻滾,百姓的生活在調敗的前朝帝王的骨殖上汲取著養分,欣欣向榮,展現出一副平樸卻親切的樣貌。

徐竹琛坐在李鳳龍的茶室,將資料一張一張擺在桌面上。李鳳龍坐在她對面,微微眯著眼睛。手裡的茉莉香片有些冷了,卻拒絕了雨荷添茶的動作,只是悄聲耳語,將她支走。

“怎麼我的武器行也在你收集的資訊之列啊,竹琛?”

徐竹琛低頭看了一眼那張情報,直接抽出遞給李鳳龍:“鳳姐,如今的西北二州,以芷陽為核心,芷陽全境,又以你為尊者。四周的城池,安埠、沅宮,何處能少得了你的部署?”

她這話存了些敲打李鳳龍的意思,李鳳龍也不惱,也不翻臉,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既然你把我誇得這麼厲害,你在我這裡查到了些什麼?”

徐竹琛在桌面上的情報中選出兩張塗了蠟的紙,瘦長的手指按在紙頁上,將其推到李鳳龍面前。

“陳鍾,刀客,一月前執行任務,於安埠、芷陽邊界樹林消失。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他運送硝石所用的馬車。上月末,安埠的幾家小型鏢局皆拒絕了善因鏢局的招攬,更有甚者,以含糊不清的‘炮火’加以威脅。我的人查到,他們的倉庫裡確有沒清理乾淨的硝石的痕跡,芷陽失竊的硝石,大量流入了安埠的小型鏢局。

“就在兩天前,陳鐘的屍首在芷水下行處被發現。被劫走的馬車,仍舊不知所蹤。”

“江春水、江春風,化雨書院設計者,沅宮人,堂姐妹。除了兩張名牒和化雨書院,我查不到任何關於她們的線索。她們最後一次被人目擊是在芷陽,十五年前,化雨書院建成的當天,有人看到兩位鬢髮斑白的婦人相偕走入書院,此後二人不知所蹤。

“金梁,化雨書院第二任,也是最後一任主人。五年前接手化雨書院,將石質建築改為木質,倒賣石材小賺一筆。兩年前,書院起火,粥……阿楝在火中失蹤,金梁害怕背上人命官司,當夜便離開芷陽。化雨書院遭焚燒後,因為沒有在殘骸中尋到阿楝的名牒,也未曾發現遺骨,此事便不了了之。

“離開書院後,他一門心思做起了石材生意。因為他所經營的石材多半帶著江家姐妹的風格,源頭很好追溯。這兩年間,他先是跑到了歌樂城,又一路向著芷陽靠近。最近一筆大型交易發生在五月底,王赫的大宴需要三十塊千鳥光紋的石板,供貨者正是金梁。運送石板的人走的是極為險僻的幽靜,故而未被你的人攔下。他們的起點,正是沅宮。”

徐竹琛一條一條念出紙頁上的內容,唸完後,兩紙並作一處,指尖倏然冒出一股幽藍的火光,點燃了兩張紙。

“按照你所說的,芷陽進入‘禁行’後,進出走鏢的商隊和人員的確大幅減少。但與此同時,一些小路上的進出量急劇增加。我所掌握的情報是,那些能夠進入芷陽的人,幾乎沒有離開芷陽的記錄。這招‘請君入甕’,真是有效啊。”

“但是,我注意到,”徐竹琛雪白的臉在藍光中顯得有些鬼魅般的清幽感,“五月底,一支輕裝小隊由芷陽樹林出城,前往沅宮,此後音訊全無。在此之前,唯一出城的,是帶我來到芷陽的車伕,和方才養好傷的羅摯。在你的筆記中,卻沒有這一條記錄。”

“鳳姐,這招‘借刀殺人’又是為了什麼呢?”

李鳳龍端著茶盞的手有些酸,她將茶杯輕輕一推,杯子穩穩地平飛出去,正懸在徐竹琛的藍火之上。

藍火將青瓷冰裂紋的茶杯包裹,幾乎就在同時,瓷杯上的紋路被火燒透,顯現出四個金燦燦的大字:隔牆有耳。

徐竹琛反應極為迅速。金字還未完全消失,她的手指已經夾起面前的茶杯蓋,兩指用力,杯蓋向著門外飛去。

一陣清脆微弱的震響傳入室內,是瓷器與鐵劍相交的聲音。徐竹琛力道強橫,杯蓋飛旋著抵住來人的鐵劍,脆而薄的青瓷在兩道勁力的對抗之下逐漸飛散,變成尖銳而鋒利的碎片,四散迸射出去。

李鳳龍手掌一抬,架起一道虛無的氣牆,阻住飛向屋內的瓷片。徐竹琛兩個閃身出門,一個擒拿手飛出,卻被門外的人避過。

不錯的身法,徐竹琛心想。她不欲糾纏,拍劍出鞘,便要將其留下。

那人知道自己不是屋內二人的對手,也不敢久留,只是仗著身法還算不錯,拼盡全力與徐竹琛周旋,尋求一線生機。徐竹琛正欲施展劍招,卻聽見李鳳龍在屋內哭天搶地:

“死丫頭!不是和你說了要勤儉持家嗎,我的銀戟窯珍品青瓷茶具!你再打壞什麼,就等著給我打工一輩子吧!”

僅僅猶豫了一瞬,對方已經抓住了機會,屈身一個衝刺,竟衝出迴廊,飛躍到堂屋的屋頂上。眼看自己得逞,那人不由得回頭嘲諷一笑:傳聞中的李鳳龍和徐竹琛,似乎也不過如此。

就在此刻,她只覺得肩上一涼,下一秒,劇痛貫穿了她的肩頭,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噴湧而出,濺在她漆黑的面罩上。

黑衣人還未回頭,頸上也傳來了一陣涼意。

“別動。”一個低低的女聲從她身後傳來,她們二人極近,幾乎是耳語,因而在黑夜中顯得格外曖昧,“是誰給了你勇氣,讓你覺得‘天下第一劍’是個莽撞到要把情報內容一條一條念出聲的人?”

冰冷的劍鋒貼著黑衣人的頸項轉了一圈,抵住她的咽喉。她身後的人將她按在胸前,趁她分神,一手飛速地卸掉她的下巴,又扯下她遮掩面貌的黑色面罩,看也不看便團成一團,塞進她合不攏的嘴中。

肖楝擒住黑衣人能動的一條手臂,反扣在她背上,輕輕盈盈從屋頂上躍下。

她沒有錯過兩個人的交流,也沒有錯過徐竹琛看向她時,那寫滿了“我們阿楝就是可靠”的眼神。

肖楝笑了一下,走到插著天青水墨雲母石的紫檀木桌前,將黑衣人綁好,這才入座:“你們方才說到哪了?”

李鳳龍揉了揉眼睛,無奈道:“小蓮花呀,你家的徐竹琛,方才在桌面上蘸著水,寫給我看‘阿楝今晚為了隱蔽行動,穿了一身幹練的黑衣’。演這一刻鐘的戲,我連你今天一日三餐吃的什麼都知道了。”

肖楝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面上一絲一毫不好意思也沒有。她將徐竹琛的劍還給她,二人眼神相觸時,盡是含情脈脈。

李鳳龍實在受不了這個肉麻的氛圍,裝模作樣地搓了搓手臂,感嘆道:“哎呀,老了老了,受不了。”也不知道是受不了忽冷忽熱的天氣,還是受不了眼前膩膩歪歪的兩人。

她索性將眼神投到被捆起的黑衣人身上,替她合上下巴後,從懷中掏出一本花名冊,隨手一翻,笑道:“這不是之前請願大會上末席的周堂主嗎?怎麼今日有空,來做我武器行的樑上君子?”

賙濟技不如人,也沒什麼好說:“李老闆,賙濟輸了。這筆懸賞金,看來只能假手他人了。”

她的眼光冷冷地落在肖楝身上:“我只聽聞李老闆的兩位食客還在養傷,卻不想你們二人已經恢復。賙濟失算,甘願為您賣命。”

肖楝與徐竹琛對視一眼,又看向賙濟,忍俊不禁:“周堂主,倘若我家老闆說不接受您的投誠,您又要如何呢?”

賙濟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又迅速紅透了,她咬著牙道:“不,不可能,我,我賙濟並非無能之輩,只是、只是這次……”

眼見她語無倫次,李鳳龍這才笑著開口:“好了,周堂主,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的加入,我准許了。”

“只是——”肖楝拖長了聲音,補充道,“下次想要投誠,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與‘天下第一劍’比試切磋。我們李老闆,哦,不,我們耀陽盟主李鳳姐已經決定了,廣招天下英雄。你已經是這幾天的第五個‘刺客’了。”

賙濟的面色又是一陣紅白,她的右臂一陣抽搐,想來方才是一直忍著痛,此刻眉頭蹙起,真的要哭出來了。

徐竹琛看她倆這樣調戲賙濟,不由得有些無奈地笑起來。她看了一眼肖楝,見她點了頭,便將指尖又凝聚起一股藍火,瞬間打入賙濟右肩。

肩膀中的痛覺如同化掉的堅冰,一瞬間融化在火焰中。賙濟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幾人,渾然不覺繩子已經斷開,自己也恢復了行動能力。

“方才說過了。”李鳳龍坐在徐、肖二人中間,笑容中透出一股鎮定自若的氣勢:“我啊,耀陽盟主李鳳龍,廣招天下英雄。”

她左右環顧了一遍,見徐竹琛和肖楝分明隔著她在眉目傳情,忍不住腹誹:當然了,單身的英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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