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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姌沒和他搶著幹活,點了點頭就出去了。

書樓前過了九曲橋就是一處庭院,前兩日兩人也出來在附近走動過,園內假山石嶙峋奇巧,四周花木又搭配得雅緻,令人眼前一亮,玩味不盡。衛姌照著之前走過的路線晃悠,看見山石旁有一株蔥蓮開得正盛,剛走前兩步,就聽見一陣腳步從山石另一邊走來。

她抬頭,看見來的一前一後兩人,是琅琊王司馬邳和王妃王穆之。

兩人神色瞧著有些不對付,王穆之是個極端莊的美人面相,曾見過幾次,她對眾女郎態度溫和寬仁,來豫章時日雖不長,但已有賢名在外。此刻她卻是帶著一層薄怒,快步上前,擋在司馬邳面前,“殿下寧可讓寒門子弟到書房聽差,也不願叫我王氏兒郎來,難道是對我王氏不滿”

衛姌一聽,躡手躡腳往山石後躲去,不敢叫兩人看見自己。

司馬邳似笑非笑道,“你王家人不是一向只要高品官職,書吏這類濁官如何瞧得上眼。”

王穆之道:“殿下說笑了,王府的官職豈有濁官。”

司馬邳道:“只是個整理文書的下吏,不敢勞動你太原王氏大駕。”

王穆之見司馬邳已有不耐煩之色,頓了一下,語氣變得婉轉起來,“書房文吏,接觸的都是殿下機密要事,我也是為著殿下才想用自家人,寒門子弟沒有根基,最容易受人擺佈,若是叫人背後唆使,對殿下不利。”

司馬邳嗤的笑了一聲,“別撿些好聽的來糊弄我,依著你的意思,府裡上下都該是太原王氏的人,這是琅琊王府還是你太原王府。”

王穆之唇輕抖,氣道:“殿下何出此言,這些年太原王氏為殿下盡心竭力,可曾有錯若不是我太原王氏……”

司馬邳冷淡犀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怎麼不說了,若不是你太原王氏,我早早就該去個偏遠藩國。王與馬共天下,你王氏是要做主一半的天下。”

王穆之眸光微動,卻不敢接這一句,深呼吸兩下平緩情緒。

司馬邳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撫著王穆之的臉頰,動作溫柔。

王穆之身體一僵,她熟知司馬邳性格,如此這般絕非溫情的表現。司馬邳微微低頭,貼著她的耳廓道:“等我登基,你太原王氏才有機會名列四姓之首,大事當前,看緊建康,別老是盯著我身旁,手也別伸得太長。”

聽出他話裡的冷意,王穆之垂下眼睛——她早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兩人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盟友。

司馬邳放開手,笑得有些輕鬆,也不看她,轉身就走了。

王穆之在園中站了好一會兒,捋了一下鬢髮,神色恢復平靜,才緩緩離去。

衛姌大氣都不敢喘,又等了一會兒才從山石後走出,沒心情繼續逛了,趕緊往書樓走。剛過九曲橋,就看見一個挺拔高瘦的人影倚著木欄,黢黑的眼眸,喜怒難辨的目光直射過來。

衛姌行禮道:“殿下。”

司馬邳道:“去哪了”

衛姌道:“稍作歇息,就在橋邊走了一圈。”

司馬邳看著她,目光從上至下,一直到她的腳邊,沉吟片刻,他道:“天氣正好,我正要遊園,你跟著來。”

衛姌猜不透他要做什麼,跟在他身後,在他背過身的時候,她迅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邊,並沒有沾著什麼,心下悄悄鬆了口氣。

司馬邳回頭道:“上來點。”

衛姌於是加快步伐,站在他的身側,只稍稍落後半步。

司馬邳皺了下眉頭,忽然搖頭笑道:“你們這些士族子弟真是無趣,面上如此講規矩,背後卻放浪形骸,什麼都做得出來。”

衛姌心下不以為然,臉上卻沒有露一絲出來,反而做出專心聆聽的模樣。

司馬邳斜她一眼,“少裝得這般模樣,你可不是這麼木訥老實的人。”

衛姌暗自嘆了口氣,道:“殿下說的是,我無話可說。”

司馬邳“呵”地冷笑,“當日你勸戚公明話可不少。”

衛姌道:“公明兄學問好就是不通俗務,我只是稍作點撥,殿下胸有丘壑,一切都已瞭然於胸,我那點見識遠有不及,自然就是無話可說了。”

司馬邳停住,側過身來,“衛玉度,再說這些阿諛奉承的話,我就下旨徵辟你來,讓你日日掃院子。”

衛姌歷經兩輩子,都沒見過性子這麼古怪的人,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司馬邳倒好,專打笑臉人。

但形勢比人□□姌心中再腹誹,卻也只能面上裝作乖巧地說道:“殿下剛才說士族子弟表裡不一,這話並無錯,我心中也是贊同。”

司馬邳哼了一聲道,“你也是士族子弟,不辯駁兩句”

衛姌道:“不光是士族子弟,在殿下面前,有何人能做到內外如一,暢所欲言呢位卑者怯是共通的道理,寒門子弟難道不是一樣那為何在殿下心中,士族子弟這般行為卻存偽,寒門子弟卻不做此想呢。”

說著衛姌眼角餘光偷偷打量他的神色,“是不是因為,在殿下心中,士族與寒門早已存了區別。”

司馬邳斂容,臉上一絲外露的神情都沒了,“你倒是膽大。”

衛姌心道還不是被你逼的。

司馬邳道:“既然如此,你說說罷,士族子弟與寒門士子,孰優孰劣”

衛姌皺眉,沉吟片刻,道:“殿下,我在豫章求學,士族子弟與寒門士子都見過,要說優劣實難分辨,只能說各有優劣。”

司馬邳瞥了她一眼,“如果我非要你評個優劣出來呢”

衛姌道:“眼下對殿下而言,自然是士族子弟為優,寒門子弟為劣了。”

司馬邳臉上頓時如籠陰雲。

作者有話說:

78

第78章遇上

衛姌被他森冷的目光一掃,背脊都有些發涼,但話開了頭,她只能硬著頭皮往下道:“如今天下都在傳,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旁人或許還可一笑置之,殿下必是擔憂,士族子弟依仗家世輕鬆居高位,尸位素餐,於國無利。”

司馬邳走到樹下,停住腳,似在欣賞滿園的花草。

衛姌繼續道:“未有帛書紙箋之前,書籍難存,又經戰亂,許多典籍毀於一旦,幸有家學將書傳承下來,如此經幾代努力,才能成為世家,這其中的艱苦與堅持,難道不值得敬佩”

司馬邳道:“說的這些也不算稀奇,哪個士族不把祖上功績記得清清楚楚。”

衛姌微微一笑道:“那殿下就該知道,士族積累不易,子孫又豈肯能將先祖基業輕易割讓,若只是從他們身上分些好處也就罷了,要動搖士族根基,他們就敢於拼命,多膽大的事都做得出來。”

司馬邳變了臉色,緊盯著衛姌,“這就是你說計程車族子弟為優”

衛姌笑了笑,道:“這難道不是一股強大令人畏懼的力量嗎寒門子弟有士族少見的銳意進取,但他們勢單力薄,在朝堂上也沒有根基,殿下能用他們做什麼事呢反而他們依仗殿下更多。眼下對殿下而言,孰優孰劣,應是一目瞭然。”

司馬邳站在樹下,枝葉在風中搖曳,他的袍角也輕輕晃動。他眉頭緊鎖,望著她的目光隱約有幾許驚奇。

原以為她應該要為如今士族風氣辯駁幾句,那知她並未談那些,而是極婉轉地提醒他,寒門不成氣候,想以寒門士子去動搖士族地位會引起多麼大的反彈。這並非論優劣,而是直接權衡得失利弊,多少顯得有些功利。但卻格外對司馬邳的胃口。

他厭惡士族把持朝政內外的局面,但內心深處也很清楚一點,這樣的局面由來已久,要想改變絕不容易。最重要的——他如今還只是個皇親。

司馬邳想了一回,眉宇間的厲色退去,笑道:“衛小郎君生得一張巧嘴,句句都是好話。”

衛姌悄悄鬆了口氣。

司馬邳心中鬱氣散了大半,目光在衛姌臉上轉了一圈,見她看似輕鬆,唇卻抿得微微泛白,似乎也並不如表面看著這般輕鬆自若。

司馬邳心情更好了一些,心道:若不是年紀還小,倒可以召入府中做事。

他心念一動,嘴角含笑道:“你答的不錯,書樓的字帖有喜歡的挑一副拿去。”

衛姌忙作揖道謝。

司馬邳看著她臉上露出的笑,視線略定,手碰著腰上垂著的腰墜,微微有些涼,他低頭看了眼,解下來遞給衛姌,漫不經心道:“這個也賞你把玩罷。”

那是個紅珊瑚的魚形墜,雕工精緻,非是凡品。

衛姌看了他一眼,有點猶豫。

司馬邳不耐煩道:“還不拿著。”

衛姌雙手接過。司馬邳轉身朝前走,兩人在花園裡轉了一小圈,司馬邳倒沒有說什麼驚人之語,也沒有出難題為難。衛姌也沒有太過放鬆,閒話之時穿過一條羊腸小徑,兩側種著紫薇,又叫做百日紅,奼紫嫣紅,花團錦簇,一陣風吹過,樹上洋洋灑灑地飄零一陣花瓣。

衛姌拂了拂肩膀,司馬邳轉過身,看見她頭上也有半朵殘花。淡紅的花瓣在烏黑的發上,好像一副水墨畫陡然有了豔麗的色彩。他腦中還有一絲出神,手已經率先朝她頭上伸去。

衛姌愣了愣,詫異地抬起眼皮,只見司馬邳很是隨意地從她頭上拈走花瓣。

司馬邳背過手去,又走了一段,有內侍疾步找來,他便讓衛姌回去書樓,自己帶著內侍走了。

衛姌趕緊回書樓,戚公明對她離開時間長倒沒有怨言,將插架上層的帛書重新按類別區分好,又記錄在冊,今日的事差不多就完成了。衛姌想起什麼,在插架上抽了一卷書貼打算帶走。戚公明聽說琅琊王親口允諾賞賜字帖的事,自是羨慕不已。

這日衛姌和戚公明又檢查了一遍看是否有遺漏,離開行宮時天色已晚。

衛姌回家開啟字帖賞了一陣,總算覺得這趟書樓之行還不算虧。她又將司馬邳贈的珊瑚腰墜收好,這才洗漱睡覺。

第二日完成書樓整理,衛姌把記錄的書冊交給戚公明,讓他拿去交差,又和內侍招呼一聲,離開了行宮。牛車剛到家門前,就被來找她的鄧甲攔住。

“這幾日怎麼都找不到你,羅煥十天前就給你下了邀貼,你忘了”

衛姌還真是給忘了。原來羅煥已經年滿十六,前幾日在羅家已經辦過家宴。成年的郎君可以從家中領一份家業,有田產鋪子等,都是士族內部給子弟的一份保障。羅煥手頭頓時便鬆了,嚷嚷著要宴請好友玩上一場,十天前就給眾小郎君下帖。

衛姌因為書樓的差事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鄧甲拉著衛姌就上了牛車,“你若不去,羅煥非惱了不可。”

鄧家的牛車廂內也極寬敞,擺放著一張小桌,茶水點心一應俱全,衛姌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兩口,又朝外張望兩眼,問道:“去哪又是靈犀樓”

鄧甲笑了笑。

他笑的樣子讓衛姌感覺有點難以形容。

“今日大有不同,你去了就知。”

衛姌一頭霧水,鄧甲隨後將糕點往她面前推,“這是我家廚子最拿手的,你嚐嚐。”

衛姌一嘗果然酥脆甜口。隨後鄧甲又說了些九月中正雅集的事。衛姌是要回江夏參加雅集,但只聽鄧甲說豫章這次雅集的規程,也讓她聽得津津有味。

牛車很快停下,鄧甲開啟廂門,衛姌朝外一望,是條僻靜的巷子,街面乾淨,剛才來的時候她沒注意方向,倒不知道這是豫章城的哪一處。兩人下車來,衛姌問這是哪。鄧甲又露出如先前那般的笑,看著有幾分油滑。

“別看這裡不起眼,裡面可大有乾坤。”說著,他就讓僕從去叫門。

很快門開啟,裡面站著個三十來歲的夫人,髮髻高綰,打扮豔麗,笑著迎上來,“兩位定是羅郎君的貴客,快往裡請。”門裡聞聲出來兩個十三四歲,和衛姌差不多歲數的婢女,都打扮地十分精心,將鄧甲和衛姌迎領進去。

穿過進門的院子,很快來到堂屋。

衛姌立刻就明白為何剛才鄧甲說裡面別有乾坤,外面瞧著也覺得普通,到了眼前這處才知道大有不同,牆是新刷過的,簷下掛著彩燈,照的四周亮堂堂的,架子上擺放著賞玩之物,只粗粗一眼瞟過也覺得雅緻,整個堂屋的擺設都十分奢華。

裡面已經擺了好幾席,羅煥坐在正中,身旁伴著個年輕女子,看著十六七歲,穿著簇新的銀紅裙子,只坐在那便有風情萬種流露出來。

衛姌已經有點不妙的預感。只聽鄧甲在她耳邊說,“這是上個月才來豫章的青瀾娘子,色藝雙絕,才來沒多久,就已經是花中魁首了。”

說是花中魁首,實際就是在伎子中出頭拔尖。衛姌一陣頭大,羅煥這時已經熱絡招呼兩人坐過去。

衛姌看見青瀾娘子回過頭來,臉龐白皙,細眉細眼,眼風瞟來之時,彷彿含情脈脈,果然是個少見的美人。

今日的花銷都是羅煥的,他便擺出主家的架勢,很快又有幾個郎君進門來。人到齊了,外面門便關上,剛才迎客的婦人招呼著上酒菜。青瀾娘子與眾人見禮,說笑幾句,說我這裡好幾位姐妹,出來招呼郎君們。

很快後堂就走出幾個妖嬈女子,手持琴笛,當著眾人吹奏彈曲,青瀾娘子唱了一曲,果然是婉轉動聽,柔情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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