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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啟將一封戰報交給何翰之,讓他傳給座下幾人看。
幾人看完,其中一個將領道:“大司馬早就定下兵分兩路進發,又讓徐,豫二州襄助,沒想到徐州也要出兵,這是好事,如此水路,襄陽,京口三軍齊發,北秦危矣。”
另一個則想的多一些,“徐州護衛京畿,何時多出這樣一支兵力”
桓啟將另一封軍報給眾人看,幾人這才明白,原來竟是謝傢俬下練兵,藏在兗州廣陵,廣陵與京口相鄰,若從京口出兵,便可算徐州。常楷看了幾眼,與前一份戰報結合起來,就知道這背後是謝閥的意思,他所考慮的不僅是兵事,還有其他更多,思考片刻,他道:“謝家欲分一杯羹。”
兩個將領也不是蠢人,略一點撥立刻就明白了。
桓溫為征討大都督,獨掌軍權,只有徐,兗,豫三州拱衛建康,兵力不能調動。如今謝閥竟要發兵相助,用意自然是怕桓家北伐建功,獨攬朝政,從此再無掣肘,這便是常楷剛才所說的分一杯羹。
幾人都看著主位上的桓啟。
常楷道:“謝家之兵從京口出,應該是要奪洛陽與許昌。”
桓啟手指在案几上點了兩下,面無表情,道:“符健已敗慕容氏,攻佔鄴城,博陵等地,多徐州兵力,秦軍也必須分兵,這是好事。”
幾人聞言都點頭,苻健這些年併吞多地,先後敗了慕容,姚氏兄弟,幾乎快要一統北方,儼然已有雄主之相。這也是朝廷忌憚桓家,卻也不得不同意北伐之請的原因。若再等幾年苻家安定北方,積累兵力,必然會有南進吞併天下的想法。苻健雄才大略,子嗣數量眾多,太子苻升勇猛過人,自幼獨眼,有力敵千鈞之勇,其他子侄出色的也有不少。朝廷中有遠識之人對苻家早有忌憚。
桓啟方才心念電轉,已權衡過利弊,道:“既謝家想來助一臂之力,就成全他們。”
他有了定議,又吩咐了一些軍中之事,兩個將領領命而去。常楷留了下來,低聲道:“謝家出兵,對北伐有益,但主公也不可不防,新帝登基才多久,竟早早藏了這支兵,其用意,或許並非只為了應對北邊。”
桓啟道:“北伐在即,其他皆可暫拋,等日後再計。”
常楷立刻就懂了,又問:“謝閥既要出兵,何人為將。”
“謝宣。”
常楷摸了摸下巴短短的鬍鬚,道:“芝蘭玉樹的名聲倒是聽說過,也不知帶兵又如何。”
桓啟道:“還有劉道堅。”
常楷雖然並非士族出身,但對朝中年輕一代展露頭角的人物都有所瞭解,點頭道:“彭城劉氏的劉道堅,聽說有將帥之才,謝家倒是準備充分。”
他又與桓啟討論幾句,這才從營帳離開,出來就找了個機會問何翰之,“主公與謝家可有舊怨”
何翰之搖頭。
常楷驚異,“沒有”
何翰之道:“是不知。”
常楷面色複雜瞅他一眼,道:“聽主公口氣,此次出兵必要收復舊都洛陽,就怕謝家也是這般打算,兩虎相爭,還有外敵當前,難啊。”說著他又嘆一聲,踱步離去。
桓啟將戰報全部看完,放到一旁,將輿圖開啟,凝目思索許久。三路齊發,北秦應戰必要分兵,勝算大增。但舊都洛陽是此次出兵關鍵所在,於私,他必須收復失地,讓父親桓溫兌現桓衛聯姻的承諾,於公,這樣的功業到了眼前,他全身的血液都為之沸騰,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正肆意生長。
這一戰,他必須速戰速決,搶入洛陽,絕不能讓謝宣和劉道堅佔領先機。
……
劉道堅一張赤紫面容,抬頭望了眼天色,一夾馬腹往前直奔,一路來到行軍隊伍最前方,道:“子淵,後面行列已有些亂,該停下休整了。”
謝宣按住轡繩,回頭張望一眼,道:“走兩裡地再歇。”
如此又走了兩裡地在一片林外平地休憩,劉道堅身著甲冑跳下馬來,他生得魁梧高大,手臂粗壯,看著就悍勇無敵,謝宣卻面白俊逸,有名門公子之風。劉道堅喝了口水,與他閒聊道:“此次出兵,你婚事又往後推,就不怕泰山羊氏不滿”
謝宣面色淡淡道:“桓氏提前出兵,既然讓徐兗二州相助,我們又怎能坐視不理,婚事不急。”
劉道堅摸了下鼻子道:“咱倆一同練兵,已算得是好兄弟,說句實話,你從建康回來消沉的樣子實在嚇人,如今能打起精神,這一趟無論前頭如何兇險,我都陪你去闖一闖。若能收復洛陽,你我定將名滿天下,不,名垂千古。”
謝宣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斂起。
劉道堅瞥他一眼道:“你在建康到底遇著何事,竟連性子都變了,全無少年意氣,倒是有些老氣沉沉的。莫非誰讓你吃了虧,不過你是謝家子弟,誰敢欺你”
謝宣被他提起舊事,心中仍有一絲極其細微卻又不容忽視的隱痛劃過。只是他很快把這種痛掩藏在心底,連同那個絕情的女郎一起,面上卻不露分毫。
他臉色冷肅,望著綿延如長龍的行軍隊伍,拍了劉道堅肩膀一下,道:“符健重病,不能親自帶兵,太子符升肯定會領一軍,另兩路極有可能交給大將鄧卉與黃眉,若他們不傻,三路的重點會在桓溫與桓啟兩路,我們這裡兵力應該最少。若是得勝,可取道許昌入洛陽,佔的先機。”
劉道堅聽得不住點頭,又嘿嘿笑了一聲道:“桓氏得勝,自是想要多佔權,若是讓我們搶先收復洛陽,以這不世之功,壓過桓氏一頭。你謝家可以與桓家分庭抗禮,你在家中地位也將大為不同。”
謝宣並沒有否認他所說的,道:“休息也夠了,立刻趕路吧,早日抵達京口。”
劉道堅想了想,勸道:“咱們練兵時日尚短,戰力不如桓家,這一路需以戰養兵,我看你似乎有些急躁,這可是大忌。”
謝宣沉吟片刻道:“到了京口再休整,你說得我明白,只是這次與我關係重大,我必須盡全力一搏。”
劉道堅道:“子淵,與桓家相爭日子還長著呢,你可千萬別急躁。”
謝宣目光幽深,看了他一眼道:“日後是長,但這次我不能輸。”
劉道堅還要再問,謝宣已轉身讓兵士去傳令全軍起拔,他只能把疑問憋回肚中,暗道古怪,謝宣剛才說話的樣子,倒像是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私仇。可據他所知,桓謝兩家面上還維持著一團和氣呢。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更,很抱歉,我研究東晉地理和幾次北伐路線去了,為了這個簡直掉頭髮。我盡力了,但地理是我的盲點,研究下來結果就是我快崩潰了,另外,這裡的北伐完全和真實歷史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千萬別做對照,戰略戰術這種東西,我全放飛了
第248章二四七章城中
正當桓啟在漳口駐紮之時,桓溫帶大軍主力從江陵出發。漢水沿岸州郡皆風聲鶴唳,縣城外行人稀少,偶有路過也是行色匆匆。這時卻有一隊人,十幾來人藏身在城外林中。
這些人都是二十多歲青壯,身形高大魁梧,被護衛居中之人看著十八九歲年紀,身形比身旁人更高半截,猿臂蜂腰,鷹鼻闊面,年紀不大,卻有股虎豹般悍然氣度。
此人正是北秦苻諫,苻健之侄,早些年已被封為東海王,周圍跟著的全是隨從侍衛。
方才幾人去前面探路,但很快就折返回來,稟報道:“殿下,糟了,前方大小道路都被官兵看守起來,似有大軍行進。”
“往前就是漢水,這一路兵難道是想渡江北上”
苻諫臉色難看,朝遠處城牆看去,目光彷彿兩道利箭,“桓家有北進之意,這是要提前興兵。”
眾人齊齊變了臉色,雖說剛才已隱隱有這樣的猜測,但經苻諫確認口氣說出,情況幾乎坐實。
侍衛面面相視,然後下定決心般,道:“我等豁出命去,也要護殿下離去。”
苻諫擺了擺手,道:“讓我想想。”
他雖年輕,但威望極深,說了一句後,侍衛幾個便閉上嘴,守在周圍,戒備看著周圍。
苻諫在北秦之地素有智勇的名聲,苻健兒子一群,還有不少侄子,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太子苻升和侄子苻諫。苻升勇猛過人,兇狠暴虐,讓朝廷內外都感覺十分害怕。苻諫也有勇力,但禮賢下士,頗有智謀,因此跟隨的人有不少。
太子看苻諫不順眼,私下常找他麻煩。幸而北秦之主苻健並不偏私,對侄子也同樣重用,但自從去年苻健病重,太子隨時都有可能繼位,苻諫日子卻有些難過起來。
大半年前就有風聲傳來,桓溫有意北伐。北秦這些年大小戰事經歷不少,才算平定北方,這時若與晉交戰極為不利。苻諫有意避開太子鋒芒,想著要弄清桓溫出兵佈置,他喬裝打扮,帶著隨從侍衛來到漢水以南。
苻諫年輕意氣,心中對南方早有好奇,又想探明軍情回去領功,這才冒險來了一趟。哪知南北兩邊訊息有誤,桓家提前發兵,他才到漳口,發覺情況不對,正打算要撤,通往漢水的路被牢牢看守起來。
苻諫臉上不顯,實則心中也有一絲悔意,此時多想無益,還是想想該如何脫身。
他思索片刻道:“我們一行太過顯眼,必須分散開來,你們幾個,速去找些流民衣裳,跟著去縣城,其他幾個也去找些布衣,扮作農戶。”
侍衛幾個沒有動,而是道:“我等若散開,如何保護殿下”
苻諫道:“大軍就停駐不遠,暴露身份,你們能抵千軍此時反倒是城中還安全些,別再囉嗦,趕緊散了,到城中再約定會合。”
他板著臉,侍衛幾個聽命行事,只留了一個機靈的隨從跟著苻諫。
兩人等侍衛全走了,又等了許久,才從林間走出。苻諫沉著臉,又將身上衣服檢查了一遍,確定並無差錯,讓隨從將包袱中準備的一盒脂粉拿出。隨從臉色變幻不定,道:“殿下真要如此行事男子敷粉,實在是難以入眼。”
苻諫道:“此處士族之風就是如此,入鄉隨俗才不引人懷疑。”
他來到這裡也不會全無準備,原就備了山陰士族的身份矇混過關,只是他身邊所帶隨從侍衛都是精銳,容易讓人看出問題,剛才這才命他們散開。
城門來往遠不如平日熱鬧,苻諫與隨從經過的時候,守城兵士問了一句,苻諫一口洛陽腔,臉上敷著細白一層粉,正附和士族行徑。兵士聽說是山陰張氏族人,也不多問就放人入城。
苻諫走入城中,四處打量,腦中想的都是該怎樣避開桓家大軍,從漢水回北地去。
他要搶在大軍之前把訊息傳到。
……
衛姌來時一路跟著行軍,勞頓辛苦,在這處宅子裡休息了兩日才緩過來,她將家中內外全走了一圈,覺得這裡與建康安置的小宅子有幾分相似,倒勾起了建康的回憶來。這日她在家中閒坐,門外傳來動靜,不一會兒,石竹與空青從外走進來,在堂前行禮。
衛姌露出意外的表情。
石竹道:“小郎君走的那日我們收拾了行禮也出發了,不過小郎君隨軍,我們坐牛車一路過來的,慢了兩日。”
空青又補充道:“將軍怕小郎君身邊沒妥帖人照顧,才做此番安排。”
衛姌心裡也有幾分高興,身邊留著熟悉的人她也自在,畢竟這兩個婢女知道她真實身份,沒有什麼忌諱,還能讓她們代為掩飾。
兩婢拿著東西進去收拾過後再出來,很快就接手內院中的事,將衛姌照顧得十分周到。
衛姌知道桓啟城外大軍還在,也不知這一場仗要打過多長時間。宅子是新賃的,筆墨紙硯等物都沒有。衛姌閒了兩天,便覺得有些無聊,她有習字看書的習慣,如今身邊卻並無書籍字帖。
石竹猜出她心思,便道:“聽說縣裡也有士族文士,小郎君何不寫個帖子去借兩本來。”
衛姌想著該添置些文房之物,也想出去走走,來時桓啟一路疾馳,她根本沒看清城中是什麼模樣。如今也不知要在這裡住多久,她便想熟悉瞭解一下環境。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難壓回去,她讓石竹叫人準備牛車,換了身外出的衣裳,帶著石竹外出,留空青看著家中。
楊昀立刻跟了過來,桓啟臨走前的嚴令就是保護衛姌安全,楊昀不敢怠慢,又是第一回出去,便親自帶著兩個侍衛隨行。
城中氣氛有些緊張,但百姓生活如常,並無妨礙。此處只是臨近漢水的小城,不及豫章江陵等地熱鬧,往來行人大多身著粗布衣裳,十分樸素。衛姌在車上朝外張望時,忽然瞧見一個頎長身形的男子,她不禁微微蹙眉。
第249章二四八章樹上
離開建康之後,衛姌已是許久沒見臉上敷粉計程車子,剛才一眼瞥見路上有個青年,生得武威高壯,不知是不是迎合時下陰柔之美,面上一層粉白,那個彆扭模樣讓衛姌見了眼皮都不禁跳了跳,趕緊讓石竹將帷簾放下。
苻諫閒庭信步在街邊走著,一路打量著周圍鋪子和宅院,他感識敏銳,忽然察覺背後似乎有視線,他不動聲色,目光慢慢四下一掃,行人稀少,偶有幾個路過的,見他衣裳和打扮就知不是普通人家,也沒有靠近。苻諫看見一輛牛車帶著侍衛遠去,瞄了兩眼也就放過。他來到城西,等了許久,喬裝打扮零星進城的侍衛一個不落地來了。
“方才我把匕首藏在腰上,若是被看穿就搏命一擊,哪知城門口也沒有查些什麼,這就進來了。”
幾個侍衛紛紛說著進城的事,“都說晉人荒唐縱意,所言倒是不假。”
苻諫道:“別太大意,此時入城防備少,但要去漢水,沿途都有嚴查,休想輕易矇混過去。”
桓家比預想提早發兵,桓啟嚴守著去漢水的路,就是防止訊息傳到北方去,現在內松而外緊,由北而來的流民還能走動,想要往北去可就完全不同了。苻諫想到桓啟,目光漸漸有些陰翳。兩年前殷浩就帶兵北伐過一次,先頭攻下山桑的是衛釗。南北訊息往來不便,傳遞的慢,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當初的衛釗就是桓啟。
苻諫心裡清楚,晉國朝廷真能帶兵北上的人沒幾個,桓家先有桓溫桓衝,如今又多了一個桓啟。
他自幼就比別的孩子生得高壯,力氣也大,於習武練兵上有長才,朝裡內外都誇他為苻家獅兒,不想在晉廷這種追求陰柔靡靡成風的地方,還能有桓啟這樣能與他相當的人物。
侍衛幾個都等著苻諫拿主意。苻諫將進城來所見所聞想了又想,決定冒險以山陰張氏的身份去接觸城中士族。他們這樣一行人要混跡在百姓之中實在太難,若要前往漢水,還需藉助本地士族之力。
近隨聽了慌忙道:“殿下太過冒險,若讓人看穿,難以脫身。”他說得委婉,實則被人發現他們的身份,必然是死路一條。
苻諫輕輕搖頭,“此地與山陰相隔甚遠,身份不易被揭穿,如今大軍就在城外,隨時就要起兵,我已是等不起了,這個險必須得冒。”
拿定主意,苻諫立刻就帶著隨從前往本城一戶丁姓士族家中,遞上拜帖,假借山陰士族身份求見。丁家見他言行舉止,就知是富貴出身,家中兩位郎君出來相見。苻諫推說是去山中拜訪名士,出來時走錯了方向,來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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