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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姓嗎?”

“看來,他還算沒有忘本,沒有丟掉祖宗,是不是?”

“原來,他依然姓龔,沒有離開羅縣。”

龔大利一個字也沒有說,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趙向晚的眼睛像有按照燈一樣,將他心底藏著的、最隱秘的角落都照得明明白白。這個感覺太過可怕,他嚇得兩條腿開始哆嗦,嘴裡只知道說:“沒有,沒有,不是,不是!”

辦公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趙向晚與龔大利身上。

氣氛太過緊張,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喘氣。

李明楊呆坐在一旁,看著昨晚還言笑晏晏的小女警,陡然之間言辭似刀、步步緊逼,心神為之所奪。這,這是問話嗎?審訊也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場面吧?

趙向晚厲聲道:“十六歲的殺人犯,被父母、親人包庇至今,還有膽量留在羅縣,天良喪盡!全家都得遭天譴!如果老天不開眼,那就讓法律來說話!”

她的目光裡,由冰轉火,噴射出熾熱的烈焰,灼燒著龔大利的靈魂,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要,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他一隻手扶住桌邊,一隻手撐在地面,老淚縱橫:“我也怕,我也怕!大壯小時候總跟在我屁股後面,喊我大利哥,讓我帶著他捉泥鰍、摸田雞,我比他大了十歲,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被殺的那一天,我跟著進了屋的,一屋子都是血,我真的好怕。”

趙向晚沒有絲毫同情,厲聲喝斥:“說!龔四喜在哪裡?”

龔大利拼命搖頭,兩行鼻涕被他甩到了臉上,看著狼狽又可憐:“不知道,我不知道,他長大了,走了,不在家!”

趙向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不,你知道。你覺得他有良心,對吧?沒有忘記祖宗的姓,逢年過節給你送錢送禮物,多麼風光!”

聽到這裡,坐在一旁的李明楊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腦中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媽呀,她說的人,不會是我們龔所吧?】

【本地人,和龔大利很像。】

【經常看到龔大利和兒子來找所長。】

趙向晚忽然轉過頭,看向李明楊。

正對上那雙漂亮的鳳眼,李明楊這才知道龔大利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這個女警的目光裡,帶著風、帶著雪、帶著雷霆閃電!

不管是誰,不管心底藏著什麼秘密,在這樣的目光之下都藏不住半分。

趙向晚忽然嘴角一勾:“李警官,你心裡是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李明楊哪裡敢承受,慌忙搖手:“沒沒沒,我不知道。”媽呀,太可怕了!被她這一望一問,李明楊心虛得厲害。

趙向晚繼續看向龔大利:“看來,你兒子當真很有成就。踩過六具屍體,走出屍山血海,走的卻是陽關大道,就沒有回過頭看看,他的身後,是一個個血腳印嗎,是一個個索命鬼魂?”

龔大利被趙向晚的話嚇得魂不附體,心理防線徹底崩潰。

“大壯,大壯,我年年給你燒香,我年年給你上墳,你別再害我,別再害我兒啊。他已經知道錯了,他真的知道錯了,所以他報警校,當警察,他抓了很多壞人,他立了功,他當了領導……”

趙向晚:“警察?姓龔?在羅縣?當領導?是不是……”

龔母拼了命地將龔大利拉起來,一邊哆嗦一邊掐他人中:“閉嘴,閉嘴!你給我閉嘴!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回去給四兒打電話,你別說了!”

趙向晚:“打什麼電話?我來幫你們打!”

說罷,她當著龔父、龔母的面,撥通星市公安局的電話:“許局?是我。請你派人到四季大酒店,把龔有霖一干人等全都請回重案組喝茶。”

她目光似電,緊緊盯著龔大利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是!他,就是龔、四、喜。”

龔大利淒厲地叫了起來:“不是!你胡說——”

“咔嗒!”

電話結束通話。

龔大利像瘋了一樣衝過來:“不是不是,有霖不是四喜,不是的!”

祝康一把扣住他雙手,動作嫻熟地將他雙手扭到身後,銬上手銬:“老實點!”

李楊明看得目眩神迷,不知道身在何處。啊,重案組的刑警們,辦事效率都這麼高嗎?他們這行動力,像坐火箭一樣。上一秒還在問詢,下一秒已經開始抓人了。

【龔有霖所長,就這樣被抓了?】

【怎麼這麼快呢?】

【多少人上訪,都沒有扳倒的保護傘,就這樣倒了嗎?】

李楊明恨不得馬上打電話給潘磊,讓他點鞭炮慶賀一下。不過,他依然有一種身處夢境的感覺,總覺得眼前這一切不像是真的。

趙向晚再一次看了他一眼:“李警官,派出所裡還有沒有潘主任的人?”

李楊明點頭:“有!”

趙向晚說:“讓他們進來,幫我看著這兩個人。我還要繼續審下一個。”

下一個?

哦,李明楊的腦子終於開始恢復正常:“哦哦,好!”

他起身拉開會議室的門,趙向晚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今天之後,你們派出所會變天,你和潘主任的機會來了,可要把握好了。”

李明楊智商上線,興奮地應了一聲:“是是是!”

李明楊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想,只要人被抓,那殺人案之後必定會審出貪腐案,咱們汽車站派出所的天,真的要變了。必須得抓緊時間,還得防著點盧局長,小心、小心,不能走漏風聲。

趙向晚看著他奔跑的背影,微微一笑。很好,只要發揮他的主觀能動性,就能搶出時間來。

李明楊帶了兩個民警進來,一個看守龔父、龔母,一個守在會議室門口,自己則到會客室把盧尚武的母親孫友敏帶進會議室。

孫友敏是個六十歲的農村老婦人,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但腰板很挺,走路很穩,穿著自己做的藍布大褂,收拾得乾淨利索。

一進會議室,身後的門便緊緊關閉,門口還站著一名警察守衛,再一看龔父、龔母被押在一旁坐著,孫友敏的神經頓時就緊繃起來。

【警察要幹什麼?】

【這裡不是有霖那娃娃的地盤嗎?怎麼他們敢對付姓龔的?】

【難道是……事發了?】

孫友敏忐忑不安地坐下,看向帶自己進來的李楊明:“李警官,這是怎麼回事?三堂會審嗎?搞這麼大的陣仗,難道是要對付我這個老婆子?”

李楊明轉過頭看向趙向晚。

趙向晚態度很客氣:“您請坐,有件舊事,想向您打聽打聽。”

聽到她說的是羅縣話,孫友敏眯了眯眼,看趙向晚有些眼生,不解地問:“你是新分來的警察?我怎麼沒見過你?你們所長沒有交代過,我們三村灣的老人,要好好尊重嗎?”

趙向晚反問:“尊重?那些包庇兒子犯罪的老人,也要尊重?”

孫友敏一聽,這架勢不對啊,她根本不肯坐,就這麼站著,右手一揮,毫不客氣地說:“你這個小警察很不像話,我要見你們龔所長!”

趙向晚坐在桌前,右手放在桌上,輕輕點了點:“龔所現在市公安局喝茶。”

孫友敏眼珠子轉了轉:“什麼意思?”

【被抓了?怎麼回事!輝輝從來沒有提過。】

聽到她心中所想,趙向晚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輝輝?盧輝嗎?他是孫友敏的什麼人?為什麼叫得這麼親切?難道是……

不對,盧尚武1977年因招工原因遷出原籍,沒道理會當上羅縣公安局的局長。

趙向晚看著眼前這個態度強硬的老婦人:“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孫友敏一驚,抬手在桌上一捶:“你們在搞什麼鬼?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向局裡彙報?”

看到老太太這做派,趙向晚覺得可笑至極:“向誰彙報?盧輝盧局長嗎?”養尊處優當老太君久了,完全忘記自己曾經也是窮苦農民吧?

孫友敏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當然!派出所歸縣公安局管,你們是哪來的?把龔所長帶到哪個市裡去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向縣公安局彙報?”

【輝輝到底在搞什麼鬼?現在是不是脾氣太好了一點?底下人竟然敢造反了!】

【老孃先忍忍,回去就讓他抓人。】

趙向晚一拍桌子,霍地站起:“盧輝是誰?”

孫友敏被她氣勢所懾,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你,你幹什麼?”

趙向晚目光炯炯:“我問你,盧輝是誰?”

似乎有一張網,籠罩在孫友敏頭上,她卻渾然不知。

孫友敏依然倔強:“他是我們羅縣公安局的局長,你莫囂張啊,你要是敢在我們羅縣這麼囂張,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趙向晚嘴角微勾:“我囂張嗎?”

孫友敏眼睛一瞪:“你敢跳過龔所長到我們三村灣抓人,就是囂張!”

趙向晚:“我抓人了,那又怎樣?”

孫友敏:“你信不信我一個電話過去,盧局長就會派警察過來帶走你?”

趙向晚:“是嗎?”

孫友敏皺起眉毛:“你這個年輕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趙向晚忽然目光一斂:“盧局長為什麼要聽你的呢?”

孫友敏眼珠子一轉:“他尊重老人。”

趙向晚忽然哈哈一笑:“我看他,是你親兒子吧?”

孫友敏這個時候才想起兒子的囑咐,呼吸一滯:“瞎說!”

趙向晚笑聲忽然停住,整個人變得冰冷似鐵,腰桿挺得筆直,似一柄剛淬過火的銀槍,直指要害。

“你的二兒子,盧尚武,他到哪裡去了?”

祝康聽到這裡,整個人都呆住。

怎麼會呢?

怎麼可能呢?

殺害他一家六口的殺人兇手,盧富強縮在刀具城裡戰戰兢兢,沒睡過一天好覺。可是另外兩個殺人兇手,竟然逍遙法外至今。

更可怕的是,他們竟然成了警察,還身居高位!

二十年過去了,龔四喜、盧尚武這兩個手上沾著淋漓鮮血的人,怎麼就半絲悔悟、半分恐懼都沒有,不僅當上警察,還一個當上派出所所長,一個當上公安局局長,沆瀣一氣,為害四方?

他們為三村灣撐起一把保護傘,容忍黃、賭、毒氾濫,讓三村灣成為拐賣婦女的窩點!

如果不是一樁舊案被揭穿,他們還要逍遙多久?!

細思極恐。

眼見得走不脫了,孫友敏站也站累了,便拖過椅子坐下。她內心雖然恐慌,但臉上卻依然冷靜:“尚武?他77年招工去廠裡當工人,後來調動來調動去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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