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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孕,這有的日子也小得很,且不說脈能不能摸出來,就是摸出來了,這麼大張旗鼓的,對阿婉也不好。

“你先歇著,不忙吃藥。”胤礽又摸了摸她的臉頰,覺得她面色有些蒼白,念她年紀小不經事,便又溫言多多撫慰,“沒什麼好怕的,正好過兩日太醫要給小阿哥請平安脈,順帶過來給你也把把脈,這樣不引入矚目。”

程婉蘊只能應下。

晚間,太子沒走,就留在她這兒給康熙寫摺子,寫了還和她嘆氣:“皇阿瑪有意讓大哥領兵,隨他親征葛爾丹。”

程婉蘊假裝驚訝。

心裡卻在想,這也沒什麼的,歷史上你大哥……三徵葛爾丹他去了兩回呢!

“我也想隨皇阿瑪去。”太子把摺子裝好,回來攬著她的肩,輕輕地道,“因此我如今既盼著你有喜,又盼著沒有……”

程婉蘊默然,順從倚靠著他的肩頭。從來不對她說朝堂之事的太子今兒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原來是他內心矛盾,害怕將她獨自一人留在毓慶宮,會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二爺理當心懷天下,不必為我此等微末之人而駐足不前,”程婉蘊抬手撫了撫太子的臉龐,眼眸明亮,她雖然知道太子這種時候幾乎都是監國的命運,但還是非常願意他嘗試著去走與既定命運不同的路,“我會顧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做您想做的事。”

少年人抽條,太子的面頰又瘦了些,但輪廓卻越發清晰俊朗了。

程婉蘊不由多摸了兩把。

這面板真滑溜,青春期都不長痘,是她上輩子夢寐以求而不得的中性面板了。

手腕頓時被一把攥住,她有點心虛地對上太子閃爍著笑意的眸子。

“你啊,若真有了身子,你這毛病可改了吧!”

她什麼毛病?程婉蘊張了張嘴。

“李氏一心撲在孩子上,唐氏管家管上了癮,你呢——”太子頗為痛心疾首地搖頭,“偏只盯著我身上這點皮肉……”

程婉蘊:“……”

她氣急,拾起蓬鬆綿軟的繡花枕頭就扔了過去!

太子往邊上一躲,已經笑得倒在床榻上。

胡鬧了一通,太子憑藉身高體長將她壓制在身下,笑著親了親,又給抱在懷裡:“好了,休息吧,別真的動了胎氣。”

“還不知道呢。”程婉蘊在心裡呸呸呸,烏鴉嘴別說得跟真有了似的。

於是夜裡睡著了,程婉蘊竟然夢見了王格格。

周遭人影攢動嘈雜,她卻孤獨地躺在滿是血腥氣的產房裡。

程婉蘊嚇得從夢中驚坐而起,狠狠地喘了好幾下,才發覺睡在身側的太子爺似乎也困頓於夢魘,亦是眉頭緊鎖,滿頭冷汗!

她輕輕地推了推太子的肩頭:“二爺……二……”

太子猛地睜開眼睛,卻一時像是不知身處何地一般,茫然四顧了好久,雙眼才漸漸找回焦距,但他在黑夜裡定定望著她的眼神,卻讓她有些恍惚和陌生。

一直以來,太子眼眸都是清亮透徹的,他五官線條柔和,尤其眼眸更讓人感到溫柔,甚至偶爾還有少年人的一點天真,是沒有經歷過人生深痛陰霾的人才有的眼神,但這一次,卻讓她感到刀鋒般的銳利。

像是潛伏深林的傷虎,又像身陷囹圄的囚徒。

過了良久,太子眼裡的戒備才散去,慢慢浮上原本的神色。

“無事,做了個……噩夢。”太子嗓子艱澀,話音出口尚帶一絲啞,“你先睡吧,我……想起還有事要辦,就先起來了。何保忠——”

何保忠合衣睡在外間,一骨碌就起來了,連忙進來問:“太子爺,奴才在。”

“回淳本殿。”太子抓了衣裳就走。

何保忠內心驚濤駭浪,太子爺可從沒有在程格格這兒睡到半宿就走的,他望了眼床帳子裡明顯也已坐起身子的女子身影,又不敢多看,忙急匆匆跟上去。

程婉蘊沒敢留,她也被鬧得心裡不安,太子剛剛醒來的模樣,有點可怕。

此時還是深夜,一路走來四下靜謐無人。

胤礽一路疾走,夏夜的風清涼,總算吹透了他四肢百骸,將他一腔子滾沸灼燙的血漸漸冷卻下來,他這時才驚覺自己連一雙鞋子都穿反了。

等坐在書房裡,他把何保忠又攆走,連燈也不讓點,就這麼坐在黑暗裡。

這是第三次了。

頭一回,他夢到了尼布楚和談之事,已盡力化解了夢中結局。

第二回他夢到了老四,也妥妥當當將人接了回來。

這一次……

他夢到了自己,夢到了皇阿瑪。

可是,夢的內容卻不如前兩回那麼清晰完整,場景多次變幻,他幾乎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但那越來越深的絕望、痛楚卻如入骨髓。

胤礽枯坐多時,外頭的天角已透出一點白,晦暗的夜色正漸漸褪去。

他閉上眼,夢中奇詭場景依舊揮之不去。

夢中是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康熙最終力排眾議,還是決定親征葛爾丹。

胤礽其實也支援康熙的親征之舉,朝堂上很多人只知葛尓丹勢力擴張迅猛,卻不知他已手握漠北、漠西蒙古諸部、南疆、棲藏,如今又拿下喀爾喀各部,其掌控的準葛爾汗國已與大清國土範圍大致相當!

這是其一,其二便是葛尓丹還有一個身份——四世活佛。

準格爾部是蒙古衛拉特四部之一,在前明被稱為“瓦剌”,曾經俘虜過前明英宗朱祁鎮的也先,就是葛尓丹的先祖。

三世溫薩活佛與葛尓丹之父巴圖爾為至交好友,在準格爾部宣揚佛教,曾在圓寂前留下:“你將來出生的孩子就是我的轉世。”的話,結果不久之後,巴圖爾的大闕氏果然誕育下了葛尓丹。

尚在襁褓之中,葛尓丹便被盛大的儀式迎為四世溫薩活佛。

葛尓丹自幼在藏地學習佛法,直到他的兄長憎格遭到暗殺,準格爾部即將被其他部落瓜分,他才毅然決然還俗,帶著二十多名親兵殺回準格爾部。

這樣一個曾以活佛身份宣揚佛法二十餘年並撰寫多部佛經的“前活佛”,對於藏地以及深信佛教的八旗滿人來說,有種謎一般的吸引力和感召力。

這也是為何康熙必須親征的緣故,他是代天巡狩的天子,才能壓得住所謂“活佛”對百姓和軍士的影響力。

否則葛尓丹在陣前大喝一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將士們就不由自主扔下武器,跪下朝拜,這仗還怎麼打?

康熙還曾收到葛尓丹大逆不道、咄咄逼人的宣言:聖上君南,我掌北方!竟然要與康熙劃長城而治。

這對康熙而言,簡直奇恥大辱,不將其親手斬殺,難以洩憤!

夢中也是七月初,康熙下旨親征,為便於年少的太子監國,他帶走了三位親王叔父和年輕氣盛的皇長子——命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率左路,皇長子胤褆副之、恭親王常寧為安北大將軍率右路分別出擊,康親王傑書領兵遊弋斷後。

祭祀過後,午門鐘鼓響起悠揚的鼓點,炮聲隆隆,夢中的胤礽正領著眾位王公大臣與皇子恭送拜別王師出塞。

誰知,轉眼來到荒蕪無人的山間,幾頂不起眼的帳篷簇擁著,數百名親兵手握佩刀、火器,警戒地守衛著四周。

正中最大的帳篷裡,康熙竟滿面潮紅地躺在床榻上,咳嗽不止。原來行至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康熙便頭暈目眩不能起身,只得臥病在床。他一面命軍隊打著龍旗照常行進,一面派人回京急召太子及皇三子到駐蹕之所。

胤礽與胤祉領著太醫、藥材急急趕來,誰知馬兒途中踩中獸夾,竟將胤礽重重甩到了地上!

胤礽忍著劇痛囑咐胤祉帶著太醫先行,他稍作包紮,換了一名隨行親兵的馬匹,忍著顛簸時的劇痛追在後頭。

康熙見只有胤祉先到,不由問道:“太子呢?”

胤祉風塵僕僕,趕了好幾日的路都未曾閤眼,誰知皇阿瑪眼裡竟然只有二哥,他心念一轉,沒有替太子解釋,只扯了扯嘴角道:“二哥慢一步,隨後就到了。”

胤礽趕到後,傷腿幾乎腫脹起來,但他還是先換了帶血的衣裳,不願叫皇阿瑪病中還要替他擔憂,這才撐著到了帳前請安。

誰知,他剛一進來,康熙就冷冷睃了他一眼,病中的人多思敏感,他發覺太子不僅路上拖延甚至還有心思沐浴,周身打理得十分清爽,心中不快:“太子回去吧。”

夢中的胤礽楞在原地,不及解釋,卻已被親衛請了出去。

隨即,夢中場景突然顛倒混亂,待意識清明之際,只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麻木頹唐地跪在大帳中,而皇阿瑪已蒼老了許多,正激動地站起身,顫抖著手指厲聲大罵:“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朕包容二十年矣!可恨你絕無鍾愛君父之意!不仁不孝!”

皇阿瑪的話炸響在耳際,雖知是夢,胤礽依然如被重拳擊中胸腔,痛徹心扉之極,他跌跌撞撞想要走上前去看看那跪在大殿中的人是何面貌,卻又彷彿被洪流推走,身不由已地摔落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宮殿門前,禁軍守衛森嚴,有一個太監不慎靠近,都被抽刀出鞘壓倒在地,嚴厲詰問:“何人無故環伺?!說,因何靠近廢太子看守處!”

胤礽心神大震!

第34章有孕

胤礽枯坐至天光大亮。

這會兒快要誤了上學的時辰,何保忠在外頭喚了幾次,他才如木偶拉線般推開門扇。

“太子爺……”何保忠滿臉堆笑地屈著身子走上前來,屋子裡又昏又暗,他還沒看清太子是何神色,就突然被一個高大的陰影籠罩,一瞬間砸了滿懷。

“哎呦!哎呦!”

何保忠撐不住,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到殿前紅柱,這才穩住身形。太子無力地倒在他肩頭,他一摸,隔著衣裳都覺太子渾身滾燙,偏偏手心卻沁滿了冷汗,指尖冰涼。

“來——”何保忠驚慌失措的話被胤礽抬起的手堵了回去。

“蠢貨,你這樣大喊大叫,程格格的命還要不要了?”胤礽滿眼血絲,把他的嘴死死捂住,“我坐著歇一會就是了,別鬧得滿城風雨。”

若這樣宣了太醫,康熙追究起來,阿婉如何自處?

最後,胤礽渾渾噩噩去上了學,臉色之差令幾個兄弟都頻頻投射目光。

“二哥?”胤禛猶疑著走過來。

胤礽忙扯出一個笑來:“無事,只是昨夜沒歇息好,有點頭疼,沒什麼打緊的。”

見胤禛圍到太子身邊噓寒問暖,胤祉眼珠一轉,也連忙起身過來,從袖袋裡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琉璃鼻菸壺,“我帶了鼻菸壺,二哥要不要用一個醒醒神?”

胤礽沒接,只是抬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胤祉被他盯得後背發毛,還沒等反應過來,胤礽又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低聲道:“不必了。”

散了學,胤礽一回淳本殿就躺下了。

何保忠已經急了一日了,嘴角都起了泡,但這回太子身子不舒服就是不願意宣太醫,還疾言厲色地警告他敢透出去一個字,從此之後就不要他伺候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太子的床榻邊,賠著笑問要不要進膳。

“你再多嘴,我就把你趕出去。”胤礽閉著眼睛道。

何保忠緊緊閉上了嘴。

他可再也不敢把太子一個人留在屋子裡了,萬一又出了什麼事兒,他可沒有命來賠。見太子呼吸漸漸平穩,他鬆了一口氣,又悄悄摸了摸太子的額頭,好像也沒有再燒了。

胤礽意識一直是清醒的,但卻又飄遠,好似與這個世道隔了一層似的,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毓慶宮,而是小時候在乾清宮一般。

乾清宮偏殿的耳房裡,奏摺、文書堆得滿桌、滿地,一山一山,年幼的他就坐在群山連綿之中,將摺子當積木摞著玩兒,一會兒壘成驛馬道,一會兒搭成高樓。

康熙在炕上埋頭批摺子,一會兒被他拽拽袖子一會兒被他扯扯衣角:“皇阿瑪,你看,我搭了個大房子!”

康熙從不生氣,哈哈大笑把他抱到膝上,指著奏章上的字教他認。

這樣的皇阿瑪,這樣疼他的皇阿瑪,最後竟會……竟會那般恨他……將他廢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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