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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這樣是在蹭“孕氣”呢!
能吃下飯以後,程婉蘊總算放下一半的心,還剩一半的心便託付在官嬤嬤身上,她是個沉穩的人,每日辰時把她叫起來,一齊繞著院子緩步走上幾圈,開了胃口熱了身子才坐下來用早點,吃完後也不讓立馬躺著,讓她靠著青杏站兩刻鐘,再休息。
有了官嬤嬤監督,她的日常作息頓時變得非常規律。
於是面板也好了,臉稍稍圓潤了一些,氣色竟然比有孕之前還要好得多。
平日裡為她診脈的太醫是太子特意指定的,據說是專門給他自己和康熙看診的太醫院院正,鬍子和頭髮都全白了,一臉的核桃皺紋,看這歲數就十分靠譜。
唐格格送了她一隻銀質長命鎖,李氏照例送了些補品,程婉蘊現在看到補品都害怕,趕緊鎖到庫房裡去,官嬤嬤也贊同她如今沒什麼事不要吃太多溫補的東西:“補過頭容易血熱上火,那就得不償失了,平日裡吃好睡好比什麼都強。”
程婉蘊覺著官嬤嬤放在現代,怎麼也得是個兩萬一月的金牌月嫂。
有了官嬤嬤保駕護航,日子便過得很安心,唯一不快樂的便是咪咪了,它本來睡在程婉蘊屋裡的五斗櫃上,那上頭有個貓窩,還是程婉蘊專門給它縫的。
結果懷孕後,官嬤嬤就不讓咪咪進屋子了,每日拿著掃帚嚴防死守,絕不讓它有進屋的機會,一人一貓時常對峙,青杏又是拿魚乾誘惑,又是新編了兩個藤製的貓窩放到她屋裡去,這才漸漸化解了咪咪的怨氣,勉強願意搬到青杏屋裡睡。
結果咪咪搬過去才兩日,青杏就頂著青黑的眼圈來當差,而且做著針線打瞌睡,碧桃在一邊笑得要捶地:“咪咪壓根不睡它自己的窩,每天半夜就跳上床,一屁股坐到青杏臉上睡,青杏每天都被臭烘烘的貓屁股憋醒哈哈哈哈——”
程婉蘊也笑得東倒西歪。
“你們在笑什麼?”胤礽在門口看她們主僕笑鬧了一會兒,才走進來。
程婉蘊就把剛剛的事兒繪聲繪色又給講了一遍,胤礽望著她眉飛色舞的模樣,沉重的心不由鬆快下來,他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屋子裡的人立刻就相互使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這麼些日子沒來瞧你,最近過得好不好?”胤礽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也在細細打量她,見她穿一身碧色的家常衣裳坐著,頭上鬆鬆挽著髮髻,臉上雖然素淨,卻白裡透紅,便知道她過得不錯。
“很好,官嬤嬤幫了大忙了,還沒謝過太子爺。”程婉蘊打心眼裡感激官嬤嬤。
這就好,之前王格格他沒多管,王格格用的便是李氏讓內務府撥來的嬤嬤,這回他事事親自謀劃,絕不再讓人鑽空子。胤礽聽了也笑了:“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既然她得力,以後就讓她留在你身邊,咱們下一個孩子也能用得上她。”
“太子爺!”程婉蘊紅了臉,哪有肚子裡的都還沒生就惦記下一個的?
胤礽大笑,拿手颳了刮她的鼻子:“都要當額孃的人了,還有什麼好害羞的?”
兩人挨在一塊兒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黏黏糊糊的悄悄話,他後來沒有多呆,外頭還一堆的事兒要等著他處置,尤其是……
何保忠匆匆忙忙進來了:“太子爺……”
胤礽就站起來了,回身抱抱她:“我先走了,得空就來瞧你,你好好養著。”
程婉蘊也跟著送到院門,胤礽本來已走出了兩三步,卻又反常地回過身,再次走過來抱住了她。
她能感受到太子身上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不安,可他什麼也沒說,就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就鬆了手,頭也不回地踩上肩輿走了。
肩輿晃晃悠悠走遠了。
胤礽閉目養了會神,等出了毓慶宮才問:“有急事?”
“是,皇上傳旨回來了!”何保忠緊跟在肩輿一旁,神秘兮兮地小聲道,“命您和三阿哥一同接旨。”
胤礽睜開眼,面色不改,搭在肩輿扶手上的手卻下意識握緊了。
他望向遠方天際,烏雲壓頂,似乎有一場大雨要來了。
果然……如夢中所示。
第35章破局
此時,一輪渾圓的落日正從極遠處的沙山之巔沉沒,大地被夕陽餘暉映成了暗沉的深紅色,那被風犁出一道道彎曲痕跡的流沙隨著夕陽西下,漸漸沉寂成了一片深眠的海。
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一支十幾人的駝隊艱難地翻過沙丘,留下一串串逶迤綿延的腳印,明珠坐在駱駝上,早已頭髮蓬亂、一臉黃土。
風沙席捲來時,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依靠著識途的駱駝走出沙漠。
昨日,聽說傳密旨的人來了,原本懶洋洋、百無聊賴地在自家池塘裡釣魚的明珠立刻跳了起來。
他衣裳都沒換,直接叫上親隨在街上買了一兜幹餅兩袋水,從牙行找了個常出塞走鏢的鏢師,把幾個生藥鋪子裡各種祛風、祛邪、解毒消炎的藥材全包了,不過一個時辰就打馬狂飆出發。他定銀給得足,鏢師也聽從吩咐卯足了勁趕路,一行人先騎馬、進了沙漠換駱駝、過了再換馬,不吃不喝狂奔百里路,竟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趕到了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
等他像個野人似的跪倒在康熙病床前,差點自己先昏過去。
康熙正半靠半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見他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一邊咳嗽一邊抬起眼看他,深邃的瞳仁閃爍著,嘆道:“朕傳旨給你,卻沒叫你這般趕路,你這是……這是幾日沒閤眼了?”
“主子聖體違和,奴才哪裡還坐得住?若不是生不出翅膀,恨不得立刻就飛了來!”明珠說話間竟生生流下淚來,原本白皙的臉如今被黃沙糊了一層,一哭起來臉上便衝出兩道渾濁淚痕,“主子如今可好些了?奴才無能,只能蒐羅了幾間生藥鋪子,把各種藥都抓了些,也不知您這還有沒有缺的,奴才這就叫人再去買!”
康熙看他狼狽樣兒,哪還有平日那輕搖摺扇的儒相模樣?不禁也有些感動,說道:“我這兒醫藥不缺,太醫已經開了方子,你別急了——梁九功,還不伺候明相下去梳洗?”
梁九功連忙欠身上前攙起兩側大腿都磨得血淋淋走不動道的明珠,待明珠下去了,康熙才疲憊地躺倒在枕頭上。
他前日剛走到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就遇上了沙塵暴,滾燙的沙子直往人身上拍,等熬過去,天氣又涼透了,這麼忽冷忽熱的,他頓時就五臟沸騰,四肢僵硬,再勉強挺到山口,已天旋地轉,差點摔下馬來。
這病來得太急,古往今來多少帝王死在征途?康熙心頭猛然一跳,趁著神志清醒、還能言語,立刻快馬加鞭傳了兩封密旨——
一封是命太子、三阿哥立即出京侍疾,另一封便送去了明珠府上。這會兒索額圖、佟國綱都領兵在外征討葛尓丹,一時半會回不來,朝中文武百官唯有明珠才能彈壓。
若真有個萬一,明珠就是他託孤的輔政大臣人選。
幸好,後來他吃了兩帖藥再沉沉睡了一覺,身上發了汗,人便好多了。
但康熙著實沒想到,明珠竟能來得這麼快。
他掀開眼皮,神色被燭光映得明暗不定,這兩道旨意是同時發出的,可如今太子和老三都還沒到呢……
明珠梳洗了一番,腿上了藥,但卻不肯歇息,叫小太監背了出來,一會兒去看御帳前頭小吊爐煎的藥,一會兒又將自己帶來的藥材拆了包,拿到太醫那兒備用,一會兒又去伙房讓伙頭兵下一碗細嫩好克化的銀絲面來,把自個忙得團團轉。
康熙在帳篷裡對外頭的動靜聽得分明,見明珠映在帳篷上的身影來來回回,不由無奈道:“明珠,別跟那走馬燈似的,看得朕眼暈,你就不能安生些?”
“主子沒睡呢?”明珠聞言掀帳子進來了,從小太監背上下來,背架到康熙跟前,略埋怨道:“奴才不放心,這荒郊野嶺的,也不知他們怎麼伺候的主子,之前奴才就說要跟著一塊兒照應,您非說不讓,叫奴才留守京城幫襯太子爺,太子爺年輕能幹,哪裡用得著奴才呀?”
康熙聽出明珠話裡有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太子還小,沒個老成的人看著怎麼行?這幾日他事兒可理得好?怎麼,你架子大,太子叫不動你?”
話雖然聽著不客氣,但語氣親厚著呢。
明珠心裡有底,不禁一笑:“奴才哪敢!奴才這話說的是太子爺御政井井有條,暫且還用不上奴才這榆木腦袋。您不知道,自從太子爺輔政以來,凡遇重大緊要事,都會同奴才及其他六部大人們議定,做事十分妥當,主子可放一百個心,有不少大臣都稱讚:‘太子居京師,如泰山之固’呢。”
說著,又細數太子這段時日治國理政如何如何細緻穩妥。
“如泰山之固……”康熙面色平靜無波地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眼底卻沒有喜色,只是略點點頭,忽轉話鋒問道:“你出來時,可曾碰見太子?”
明珠愣了愣,跪下如實回稟:“奴才出來的急,未曾遇見太子鑾駕,想來事情多,一下絆住還未出宮也有的……”
康熙沉默了半晌,擺手道:“這沒你的事了,下去歇息吧。”
“是,那奴才先告退了。”明珠垂下眼眸,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帳。
明珠的親隨就候在不遠處,見他走得齜牙咧嘴,連忙上前將其背起,耳語道:“惠妃娘娘……”
“噓。”明珠制止了他,他神情已恢復如常,再沒有在御前那等焦急、忠心的模樣,直到走出三四百米遠,周遭也沒了人,他才抬眼望向遠處一輪冷白的彎月,“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讓她放寬心,只要大阿哥這次能立下功勞,咱們就像那河蚌敲開了縫,從此之後,不會再被毓慶宮死死壓在下頭了。”
他為何拼死也要佔這個先機?因為這時候,誰先到萬歲爺跟前誰佔理!
收到旨意的那一刻,明珠便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稍縱即逝、此時唯一能夠撼動毓慶宮的絕好時機!
外頭的人都說他納蘭明珠智珠在握,從來小心謹慎,只做那有備無患的事。但這些人都從沒看透過他,他實則是個賭徒,今日亦是一場豪賭,但很顯然,他賭贏了。
康熙是臨時駐蹕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所有好東西自然都緊著萬歲爺使,其他人的帳篷便顯得有些寒酸。明珠卻絲毫不以為意,他閒適地躺在破舊帳篷裡,雙手枕在腦後,透過帳篷頂上那一塊兒破洞,遙望群星點點的夜空。
過了一會兒,親隨進來了,跪下回稟道:“那頭也派人去了。”
“沒叫人看見吧?”
“大人放心,是趁夜走的,那被沙埋了大半的古城廢墟是必經之路,絆馬繩、捕獸夾這種東西埋在沙裡更是塞外匪盜打劫常用的手段,黃沙千里,地勢常變,難不成還一寸寸摸過去?這疑不到咱們身上。”
明珠“嗯”了一聲,揮手讓人下去了。
他倒沒想置太子於死地,太子身邊那麼多人也不是吃乾飯的,但讓他們走得再慢一點,卻正好。太子遲一步,萬歲爺心裡的不滿就會積得越多。哪怕後來氣頭過了,知道太子路上有什麼妨礙又如何?他也是從那條道過來的,可一點也沒耽擱呀。
人啊,就怕有對比。
寄予厚望的親兒子還沒有臣子忠心,萬歲爺心裡會怎麼想呢?這時候,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的大阿哥哪怕沒立什麼功勞,萬歲爺也一定會高看他一眼。
也不枉費他與惠妃串聯了許多人,幾番著人暗中諫言讓大阿哥隨軍出征。
當然,太子地位根深蒂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將他推下馬的,但荀子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他可是很喜歡那句話的呀……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他喃喃自語。
總有一天,這些點點滴滴會匯成波濤萬頃,席捲而來。
明珠閉目微笑,果然,與天鬥不如與人鬥,與人鬥……其樂無窮啊。
但沒一會,他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了,因為山口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馬蹄聲,他立刻翻身坐了起來,聽著外頭的動靜,神色凝重。
果然沒一會兒,他就得了訊息——太子爺同三阿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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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爺奉旨離京的事兒瞞得很緊。
程婉蘊壓根不知道太子不在宮裡,以為他又住在六部衙門裡忙去了,只是那天何保忠特意還回來見她,跪下來請安的時候多囑咐了兩句:“這幾日太子爺事兒忙,恐怕不得空來看格格,囑咐格格閉門修養,不要見客了,好好保重。”之後又雙手捧上一封信,說道:“太子爺之前派人去歙縣格格家裡遞話了,前陣子有信傳了回來,您瞧。”
這真是意外之喜,程婉蘊接過信,頗為感激:“替我多謝太子爺了。”
她自從入宮,就沒有了家裡的訊息。
宮裡是什麼地方,哪裡敢自作主張向外頭遞訊息?去年剛進毓慶宮,自己都還兩眼一抹黑,更不敢行差踏錯,如今有了身子,她有時也想能不能求個恩典,給家裡去一封家信,但又有些忌諱旁人說她生事、恃寵而驕的。
沒想到,太子爺全都替她打算好了。
程婉蘊將信貼在胸口,忍下眼角的澀意,這才低頭拆了信。
信名義上是繼母吳氏寫的。
先說了家裡一切都好,也問她好,然後又說她大弟十分爭氣,本只是下場試試,誰知一舉中了秀才,成了歙縣裡最年輕的秀才郎;而她阿瑪去年年底的考評也得了優,在太子爺和外祖吳家老爺子的共同努力下,今年有望調入京城到六部任官。
太子爺還給大弟薦了個先生,且特許她家人進宮探望,於是程世福連夜打發了繼母帶著幾個兄弟姊妹進京,到時就寄住在吳家表舅老爺家裡。
吳家是做生意的,在京裡有兩間鋪子還有一個宅子,以前她阿瑪能娶到吳氏為繼室也很不容易,在歙縣素來有“北許南吳,東葉西汪”之說,吳家在歙縣也是大姓,鄉紳大族,祖上當官的不少,程世福要在歙縣站穩腳跟,必須得有當地大族的支援,因此娶一個吳家的女兒就是大大的尊重了。
信中最後的筆跡不同,卻是程世福親筆,還被淚水暈開了幾處,寫著阿瑪守土有責,不得擅離,待日後有機會再團圓,又說盼她平安生子,已叫她母親吳氏立刻馬上去道觀佛寺庵堂都求了平安符,一併隨信寄了來,讓她看哪個靈驗就戴哪個。
她阿瑪還是老樣子,典型的宗教實用主義。
程婉蘊幾乎是貪戀地將信讀上了三四遍,才壓在枕頭下,每日枕著睡。信中的平安符挑了都盡數縫在香囊裡,掛在了綠紗床帳子上。
她在家裡時,與吳氏談不上多麼母慈子孝,但當得知吳氏將以家人的身份進宮探望,她竟然很高興,甚至回過頭想之前在家的那些事兒,那些小別扭都成了美好回憶了。
或許真是距離產生美,又或許是她身份不同了,孃家人總是依靠。
當晚便夢見了歙縣,遍植冬青的江邊,婦人在清澈的水邊捶打洗衣,捶聲清越,距離縣衙不遠處有條小小的古街,是她常去遊玩的地方,街上有賣文房四寶、雜貨、生藥的鋪子,還有不少挑著饃饃、時鮮果子的貨郎,黑瓦白牆,悠悠的叫賣聲透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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