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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五月間的事。

梅雨好像提早一個月來了,一連幾天下個不停,連坡上的燈光都好像在埋怨客人差不多絕跡了,在雨絲裡濛濛地亮著光。

入了五月不久,雨就開始下,藤花也像要別春而去似的,開始著上了顏色。彷彿這早來的雨是個凶兆般,就在連朝的淫雨日子裡,坡上接連發生了兇殺事件。

其中一件,記得是開始下雨的第三天吧,被殺的是一位五十開外的老人。

地點就在坡下碼頭的盡頭,老人

枯枝般的軀體在一艘廢船旁被半埋在沙堆裡。

胸口有被匕首捅了一刀的傷痕,頭被石塊擊爛,好殘忍的死法。

這以前,花街嘛,年輕妓女因為債務纏身而投海自盡的事件並不算太稀罕,還有因流氓無賴之徒爭風吃醋而起的腥風血雨的兇案,也不稀奇,可是像這種殘忍的謀殺,一下便成了整條街上哄傳一時的事件,而且風聲還沒靜下來的時候,下一樁命案又來了!

這次是一個三十二三歲的年輕漢子,竟然橫屍流貫市中心的一條河上的橋畔。

胸口一刀,面孔砸爛,如出一轍。

據說,近旁的垂柳還用葉子來回地“撫摸”著那漢子血肉模糊的臉呢!

警方判斷是強盜或者瘋子做的,進行搜查,可是不但沒有查出兇手,連被殺者的身份都沒法查明。

因為這裡是港埠,外來人出入得多,加上死者面目全非,兇手又從死者身上搶走衣著以外的一切物品,故而根本沒有線索可循。

坡上引起了一片喧囂與震動。

諸如:有個逃獄的潛來本鎮啦,

幾年前投而死的妓女在作祟啦,種種流言,不一而足。坡上的尋芳客本來就因為雨而少了很多,這麼一來更是絕跡了。闖無人影的夜雨裡,只有妓女戶的門燈散發著空濛蒙的光。其後約半個月,總算平安過去,祭禮的日子漸近,事件也少了些當初的血腥味,偶爾有三絃聲傳出來。就在這樣的當口,好像要給人們心裡的間隙沉沉一擊般,又發生了第三件案子。

這第三樁,我是聽阿縫告訴我的。

那是祭禮前七天吧,使整個街上溼漉漉將近一個月的久雨,那天早上總算停了。

頭一天晚上,我因為有點事回到鄰鎮的自宅,回來時已經過了午夜,所以那天早上我起得比較晚。

我沒有察覺到阿縫的動靜,以為她一如往常地到坡上的神社參拜去了,無意間往外一望,卻不料阿縫的背影正站在院子裡。

那是三坪不到的小小庭院,不過愛美的阿縫把它整理得很好,不同季節的不同花朵,帶著一抹女人纖指的柔媚,都在那兒盛放。

雨是停了,天空仍舊一片墨灰色,晨靄罩住了四下,只有一些綠葉經過久雨洗滌,顯得格外鮮

豔。下雨期間開的藤花,在之前的一陣驟雨裡被打下來,整個院子裡鋪滿片片白色的落英。阿縫元立在花瓣上,正在凝望著藤架上的葉子。

“阿縫!”

我叫了一聲。她從和服中露出的脖頸晃了一下,轉了過來。

“在看什麼?”

阿縫沒有馬上回答,片刻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漾起微笑說:“生命。”

她的聲音彷彿剛發出就消失不見般微弱。

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到葉叢裡躲著一串未謝的白藤花。

“哇!好倔強的花,淋了那麼久的雨,還是守住了生命。真了不起!”

我感嘆地說。阿縫還是微笑著,眼光定定地盯住那串花,似問非問地說:

“先生,死,是命,不死,也是命,對不對?”

阿縫的丈夫,在一個月前死了。

從老家那邊來了訊息的那天晚上,她讓我看了看信——哎哎,總算!以後不用再讓您湊錢啦,先生,咱們就用匯過去的藥錢

開個小吃店吧——她這麼說著,臉上一絲悲慼也沒有,末了回去參加葬禮,卻只待了一天就回來了。說起來也是,自打還是個女孩兒的年紀就開始為丈夫的醫藥錢東奔西走,受盡苦楚,但卻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吧,看到只剩下一串的白藤花,便想起只剩下自己一人,孤獨無依。我也是死了老婆的人,想起那時形單影隻的無告,更覺阿縫的可憐可憫。然而就在這當兒,她卻突然轉換話題說:“先生,先別管這個,昨天晚上,赤間神社那邊又出了人命呢!”

我幾乎一怔。

“先生,今天一早,警察就過來

問代書先生的事了。聽口氣,好像那個代書先生有點可疑呢。”

“哪個代書?是隔壁的久平先生嗎?”

手上的旱菸管掉了我都沒有察覺,眼光奇異地被那串藤花吸引住了。

是的,是的,那個五月的早晨。阿縫說不死也是命的一串花,就像一盞白色的燈,朦朦朧朧的,好像帶著一抹悲悒的光色。

常夜坡是從小山丘上一條河般流下來的街道,而赤間神社在坡頂,剛好可以把整條花街一覽無遺,是個很小的神社。

“聽說,神社的廟祝做完早上的濤告,往外一看,院子裡有人影。廟祝問了一聲是誰,那人就跑開了。廟祝說好像就是那位代書先生。然後,才發現屍首。““那裡晚上是沒有燈光的,而且又是雨天,沒有月光。怎麼可能看出是代書先生呢?”

“這我就不懂啦,廟祝來過幾次隔壁,請代書先生寫祭禮用的牌子,大概很熟悉的。”

分明是相信了警察說法的口吻,把代書先生當成兇手了。這不太無情了些嗎?

是鄰居,就該有鄰居的情誼,怎麼可以隨便懷疑人家呢?本想這麼說她,卻先問了一聲:

“那警察是否問了你什麼話?”“昨晚八點鐘左右有什麼跟平常不同的事嗎?”

“你怎麼回答?”

“我說沒有啊,我真的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還問了什麼嗎?”

“還問了代書先生的來歷等等。可是我什麼也不懂,便說不知道。”

“其他呢?”

“也問了這個月五號和九號的二

事。”

“五號和九號怎麼了?”

“是碼頭和河邊出了人命的日子吧,依您看,以前那兩樁也是代書先生乾的嗎?”

我幾乎啞然,無名火冒上來。

“你是怎麼搞的,聽口氣,好像非要把代書先生當成兇手不可了?你不是請人家免費幫你寫過東西嗎?哎,你可真是個無情的女人。老公死的時候也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掉,跟我,也是光為了錢吧?”

我看到阿縫的臉上掠過一抹憂鬱,但我沒管這些,朝她吼叫了

一頓。

“你也犯不著說得這麼難聽

啊。”阿縫稍停才說,“可是,

我總覺得那個人有點怪怪的。問他以前的事,老是似笑非笑的,叫人心頭髮毛。先生,您喜歡他,所以幫他說話,是不?”

她也很不高興,這以後雙方便都不再開口。

是的,正像阿縫說的,手法既然一樣,那麼這次和上兩次,兇手可能是同一個人吧!

前面兩次,發生的日子很接近,而這次卻隔了差不多二十天,這一點倒使人覺得蹊蹺,可是不管怎樣,我都不能相信那位代書先生會幹出這麼可怕的事。

那天,我有點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覺。

我擔心警察還會再來問話,也想幹脆到警所那邊跑一趟,問問搜查的進展。心裡這麼著急著,眼睛老是盯住隔壁那邊,可是那扇玻璃門一直都被罩在雲翳下,聞無聲響。

無意間往巷子那邊一看,太太們正聚在那兒壓低嗓門談著,不時有人把眼光投向代書先生的門口。可見飛短流長,早已傳開了。

我彷彿覺得自己也受到懷疑,越發地不安起來。

那以後,跟阿縫也沒再交談,覺得自己說話太重了些,有點不應該,可是也不願去向她道歉,便躺在榻榻米上睡覺。傍晚時分,阿縫進來了:“先生····…”

我仍在裝睡。

“先生,是重要的話,請您起來好不好?”

“幹嗎?”

“先生,您相信代書先生是清白的,是不是?”

“嗯。”

“那我也相信您就是了。我是鬥

大字認不了幾個的鄉巴佬,所以聽了警察的話就信了。其實,我也糊里糊塗的。您既然相信代書先生,那我也相信。”

“那又怎麼樣?”

“我在想,如果警察再來,我就告訴他,昨天晚上八點時,我在隔壁看到代書先生。”

我騰地起身。

“昨晚您不在家,我自己一個人吃飯。菜剩了一些,本來想送過去給代書先生。我雖然沒去,但是我想可以說,八點鐘的時候送過去了。這兒到神社,男人走也要二十分鐘吧,這樣一來,人家就不會懷疑代書先生了。”

“你、你打算向警察撒謊?”

“可是,代書先生不是清白的嗎?撒個小小的謊,神明不會責罰的。如果不去管,代書先生一定會被抓起來。剛剛也在賣魚的那裡聽到人家在說,警察那邊已經認定代書先生脫不了干係。”

我這才想起中午前發怒時我所說的話,比料想中更傷了她的心。

無可懷疑,阿縫是為了向我證明她不是那種寡情的女人,才說了這些話。

然而,我倒也覺得,如果憑阿縫的一句話就可以救代書先生,那也不錯。於是我和阿縫詳細地商

議了一番,這才趕到代書先生家去。

除了入門處有一方小空間外,裡面是隻有兩個房間的小屋子。

代書先生一如往常,背向門口,坐在近門的房間裡,在一個裸燈泡下,讓長長的影子投下,正在工作。

察覺到我的到來,他便微微垂下頭,從裡頭捧出茶盤,那樣子和往常毫無兩樣。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有點不知如何措辭,不過話很容易地就說了出來。

“久平兄,你知不知道赤間神社裡又出了人命?”

對方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阿縫說,一早就有警察過來問了她一些話,都是有關你的。”“我這裡也來過了,好像認為我涉嫌其中。說不定以後不能和你相見了。”

“但是,久平兄,你什麼也沒幹,不是嗎?”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這才說是。.

“那就不用說這樣的話了。”

“可是廟祝一口咬定是我。”

“出事的時候,你在家吧?”

“是的。可是沒有見到誰。”

“就是這個。如果你真的清白.··..”

我說出了阿縫的想法。

代書先生默默地聽著,最後才低下頭說:

“謝謝你們。”

我真無法判斷他說謝的意思,就在這時,玻璃門被推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探出了臉。

是在坡上中段的一個葉井筒的妓女戶當下女的,名叫阿民,跟我也很熟。

阿民向我低了低可愛的頭,就對代書先生說:

“代書先生,又要拜託您啦。”生意上門,我只好告辭,不過我給代書先生使了一個眼色,告訴他稍後再過來。

不,我沒回去,我在巷子一角等阿民出來。

這是因為我想知道人們在怎樣傳告昨天的事件。

大約過了十分鐘,阿民無比珍貴地在胸口抱著一封信出來了。“是請代書先生幫你寫的嗎?”“是。上個月給家裡去了一封信,一直都沒有回信,有點放心

不下,所以再寫一次。”

阿民要到車站前的信筒去投寄,我裝著偶然碰上的樣子並肩而走,若無其事地探了探她的口風。原來坡上的人們好像已經把代書先生當成兇手了。

“可是,我想一定是哪兒弄錯了。那個人是個最好的好人,知道我窮,每次都不收我的錢。今天也說寫的和上次一樣,所以免費。其實上次他也沒收。”

我曾經聽說,阿民是從九州島的鄉下被賣到這條花街來的。

據說,她的老爸是個酒鬼,母親死了不久,就把才十歲的阿民賣了。這樣的阿民卻一點兒也不抱怨,照樣每個月都寄錢回去。

想到她那未脫稚氣的面孔不久就會塗滿脂粉,花蕾般的身子也將成為男人們的玩物,我就禁不住憐憫起來,在她的手裡塞了五角銀幣。就在這時——

“嚇死人啦!

阿民大叫一聲,抱住了我的腰桿。

這時,我和她正走在河邊的小徑上,垂柳隨風飄揚,活像女人的一頭亂髮。

是,是,就在這棵柳樹下發生了第一樁兇殺案,阿民必是想起了那個案件吧。

橋邊的燈光照射過來,柳葉叢裡彷彿藏著一個蒼白的人影,使我也禁不住悚然心驚。

》三

代書先生被捕,是在第二天傍晚。

我們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頭一天晚上,我送走阿民,回到原來的地方時,就在我等阿民的那個巷子裡的一角,悄悄地站著兩個男子。

是警察。

我想騙過他們的耳目跟代書先生聯絡,卻未能如願。

後來我才知道,警方是有充分的理由來懷疑代書先生的。

事件發生後,警方清查旅館,明白了在赤間神社被殺的人是乘那天下午六點半的火車到來,住進站前的“港屋”旅館的。

這人七點鐘離開旅館,曾經問過掌櫃:“鎮上是不是有位代書先生?”

掌櫃說:“如果要代筆,我可以幫幫小忙。”那人便說:“不,是有別的事。”可知這人是有某種特別的緣故才找代書先生去的。

警方還找到了一個證人,表示七點半左右,死者問過他代書先生的住處,而且確實進去過代書先生的屋子。

這還不算,連阿縫也說出瞭如下的話:

“先生,之後才忽然想起的,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代書先生手上都是血。他說不小心自己割傷了,慌慌張張縮回了手。那是不是五號那天的事呢?”

警方也從代書先生的衣櫥裡搜出了有血漬的衣服。

暮色漸濃的時分,巷子裡忽然起了一陣喧譁,對面的木匠太太沖了進來。

“不得了啦,代書先生被警察抓走了,正要帶走。快,快呀!”

阿縫和我木屐都來不及穿就跑到

外頭。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聚攏的,巷子裡擠滿了人。警察的白色制服和代書先生熟悉的背影在小巷子裡的暮色中消失了。

真是一瞬間的事,連吃驚的工夫都沒有。可是那背影一直燒灼在我的胸口上,害得我上了床後久久不能入睡。

“先生,還是代書先生乾的啊?”

我無話可答。

“明天,我還是去警局跑一趟吧。”

“幹嗎?”

“告訴他們,他不是兇手,還有,八點的時候我看到過他。”

我大吃一驚,側過了身子。

“所以嘛,先生,請您不要再以為我跟您光是為了錢。我和以前老公的事,您也一點兒都不懂。”

她說著就伸過手來,把我拖過去。

“阿縫,我那是氣話,別記在心上,而且代書先生的事,我們沒辦法了。”

“不是的,先生,不是的。”

也不曉得什麼緣故,那天晚上阿縫特別強烈地需求我,還流著眼淚反擊了幾次這句話。

阿縫最後還是沒有上警所。

是無計可施了。

被捕的那個晚上,代書先生用拘留所裡的鐵格子吊頸自殺了。有遺書留下來,可不是給誰的。在遺書裡,代書先生供認了全部罪行。

——我正是常夜坡上連續兇殺案的真兇。被殺的都是我過去受過他們欺壓,好久以來就想去報復的人。

就只有這麼簡單的幾行字。

是我到警所去表示想為那位沒親沒故的死者處理善後的時候,他

們讓我看的。

想來,那也正是代書先生的絕筆,就像往常那樣,淡淡的墨跡、水上的枯枝般的筆跡。

這不像遺書般的遺書,好像對他也挺合適的。可是我總覺得他這樣留下一紙遺書,事情未免顯得有些蹊蹺。

該怎麼說呢?我是覺得,如果他是真兇,倒不如一句話也不留就自殺,這才更像那位沉默寡言的人的做法。

也許該說是直覺吧,我忽然想到,遺書上寫的會不會是謊言呢?是不是在替什麼人掩飾呢?當然,想歸想,卻沒有任何根據。

屍首由我領出來,也辦了個小小的葬禮,入晚前還從港尾僱了一葉小舟,把棺木送到島上。

我打算在小島上埋葬他。

因為是殺人兇手的葬禮,巷子裡有些鄰居不願意露臉。但是那個晚上碰了面的阿民,還有常常去找代書先生寫信的二三位女郎,倒也送到海邊來,直到我和船家兩人坐的小舟劃遠了,還在招手。

出到外海時,海上忽然起了風浪。

“看這樣子,到島大概還可以,不過恐怕回不來。還是回去吧。”

船家不願前進了。

我忽然有了異想:反正沒親沒故的,來個海葬,也許對死者更管用吧。船家也許是一心想早點回家,馬上就同意了。

我們匆匆忙忙地在棺木上鑿了幾個透水的洞,然後把它拋進海里。怒浪一下子就把它吞噬了,可是用粗繩子縛牢的棺蓋好像不太牢靠,棺木裡的花竟然一朵朵浮上來,在浪濤間散開。可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就消失了。

我覺得彷彿是代書先生的生命化成了那些花散去。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岸邊,在暮色四合中,兩條光芒正向上空射去。

又一個花街之夜來臨了。

在坡路兩端並排的旅館的燈光,如串珠點點,向天空伸去,我覺得那好像是一座橋,從海上架到天上去。

》四

第二天。

為了一點瑣事,我回到鄰鎮的老家,這才明白了整件事。

我辦完事,從屋裡出來,信步走著的時候,有個女人過來問路,問的卻是“田鶴屋”。

“田鶴屋?那是我的屋子呢。”

女人便又說:

“不,不是田鶴屋,是隔壁的一家。是人家要我問田鶴屋,便可以找到的。”原來如此。我移了兩三步,這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是嗎?這也是問路的一個好方法呢!

找代書先生的——被殺的男子不是向人家問了代書先生嗎?

如果找代書先生只是問路,實際要找的是代書先生的隔壁呢?

我急忙趕回坡上,在小巷子拐了個彎。路兩邊是並排的細長屋宇。

事件發生的那天晚上,據說有人看見那男子從巷子一角進了代書先生的家。

但是,重新再從那個角落一看,巷子盡頭的門口,窄窄的代書先生家和鄰家幾乎無法分辨。

如果假定看到的人是把那人進入有藤架上的葉子下垂的鄰家誤以為是進了代書先生家,事情又會如何呢?

阿縫不在屋裡。

我著了魔一般地衝進去,找了個遍。

如果有誰來找過阿縫,那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嗎?

而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不,我可還沒有證實這個人確已死了,我只不過是瞥了一眼阿縫收到的信,還聽她說“總算死了”。

好不容易,我才從衣櫥裡的絹織和服裡找出了它。

託你的福,這回總算又保住了命。想到你吃的苦,覺得還不如那時候死了·····深深覺得對不起你。不過再過半個月光景,就該可以起來走動了,那時候藥錢該可以想想辦法……

漂亮的一手字,真不像個農人。

大概是久病之間,學學字打發時間吧。

怪不得阿縫要把此信深藏,不讓我看到。

事實是:阿縫說她丈夫總算死了,其實他是活過來了。

——託你的福,這回總算又保住了命。

阿縫以為這回一定好不了,而接到的卻是這麼一封信。她必定感到被老公重生的生命背叛了。阿縫不再年輕,丈夫又只是名分上的而已,何況還長年臥病,什麼事也不能做。為這麼一位丈夫的醫藥費,她自沉花街,苦苦幹了十幾年活。原本就是年華不再,如今這樣的犧牲還得繼續下去,誰又能忍受這樣的慘境呢?

加上如今有了我這樣一個人。

阿縫喜歡我。她很可能希望下半輩子和我一塊過安穩的日子,不受任何人的騷擾……

這樣的希冀,翻轉過來,便是那一番謊言。

想到這裡,我忽然心中一愣。回頭一看,阿縫不曉得什麼時候進來了,正站在那兒。她那雙眼,充滿悲悽地看著我正在顫抖的手上拿著的信。

“阿縫·…··你老公沒有死,對不對?”

阿縫手上的包叭的一聲掉下。“不是的,先生,不是。”

阿縫衝到我的懷裡。

我們在暮色漸濃的榻榻米上雙雙倒下。

是的,我確實弄錯了。阿縫的老公的確死了。阿縫謊稱丈夫已死,也許正是下了把丈夫殺害的決心。阿縫找了個藉口,把丈夫叫來這個居所,然後又用另一個藉口把他引到赤間神社謀害。

只因做老公的問到代書先生那兒去了,於是造成了小小的誤會,結果代書先生被捕。為了證明代書先生受了冤枉,阿縫曾提議去做偽證。說不定阿縫是想借此暗中證明那個時刻她自己也在家。

我還是有不明瞭的地方。代書先生為什麼寫了那紙遺書承擔罪行呢?赤間神社的兇案,和另外兩樁又有什麼關聯?會不會那兩樁只不過是瘋子做的,阿縫利用了它們——後面一樁與前兩樁時間上隔了那麼久,就是這緣故吧。

晚上,阿縫什麼也不說,只是呆呆地默坐著,我沒有去管她,自個兒趕到店裡,選了一個夥計,差到阿縫的故鄉去。

次日傍晚時分,夥計回來了。不出所料,阿縫的丈夫大約一個禮拜前突然收拾行李外出,至今還沒有回來。

我給了夥計些賞錢.要他嚴守秘密,入晚前來到常夜坡。

前天晚上,我起身準備離去時,阿縫抓住了我的衣裾,眼裡漾著淚幽怨地看我。

“不用擔心,明天就回來。”我說著,冷冷地拂開了她的手。她那白白的手,就像一朵花瓣似的落在榻榻米上的燈影下。

不覺間,五月過去了,正逢六月五號的祭禮。

夏天已近,夜風裡潮水的味道濃了許多,把海岸邊的咚咚鼓聲吹送過來,煙火也在夜空裡四散著火花。

坡上人潮洶湧。

我聽著女郎和醉客的高昂嗓音,進了小巷。

就在這時——

阿縫家的門被推開,一個人影閃了出來。好像正是阿縫!

我倉促間在門邊的角落裡藏了身子。是的,我覺得她的樣子非比尋常。

阿縫出了門口,左右瞧了瞧,像要把身子遮掩住似的用雙手環抱住胸口,連走帶跑地拔腿而去。

她從我跟前走過,卻沒有覺察到我,我看到她雙手抱住的胸口間露著刀柄似的東西。

坡上各種人影接踵而來,阿縫的身子很快就溶進去了,我則從她背後偷偷跟上。

在坡路的中段,阿縫倏地拐進一個小弄,仍用那種急促的步子,從妓女戶後面的陰暗小徑往坡上走。

我感到一抹不祥的預兆。

我想起來了,今天正是赤間神社命案死者的初七。

阿縫是不是選中了這樣的日子,在赤間神社了斷自己——昨晚抓住我衣裾的那雙白白的手,那個雨後早晨的話語——她把剩下的一串白藤花比作不死的宿命。她是在那串花裡看到了自己半生的宿命。它也是阿縫埋葬自己生命的花朵。

跟阿縫在花街一角共同擁有過的一夜一夜,走馬燈般地在我腦子裡掠過。不曉得什麼緣故,我覺得自己彷彿正在拼命地想抓住即將離我而去的東西,用同樣的疾步追過去。

正如我所料。

阿縫走過了赤間神社的鳥居,被暗夜吸進去一般地消失在神社的院子裡。

我壓抑住胸口的猛跳與激烈的氣息,躲在一棵杏樹下,窺探阿縫的動靜。

夜風撫過林子下的幽暗,並把鼓聲與民眾的喧譁聲送來,夜空裡不時爆出火花。

每一次火花爆開,都把阿縫的影子印在石板上。

我想不出阿縫為何站住,但是事情就要發生的緊張感牢牢地攫住我。我苦苦地等著。

過了好久好久。

我再也忍不住了,趁著夜色悄悄地移步走向社殿。

阿縫察覺到有人來了,她的影子突然凝住了。

“阿縫。”

我低聲呼喚。

就在這個時候一

阿縫的影子一晃,一道閃光直往我這邊射過來。我閃過身子。

刀尖和阿縫的手猛地戳進夜空。“死吧,請您死吧!”

壓抑的低吼一陣陣地反覆,刀子也發了狂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砍過來。

暗夜裡,兩人的木屐聲交纏在一塊。

好不容易我才抱住了她,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鏘的一聲,刀子掉落在石板上。“阿縫!”

我大聲再喊。這時,下面海邊揚起了歌聲,青色火花在海風裡爆裂在整個天空上。

火花照出了阿縫冰凍的蒼臉——是,是,阿縫這時才知道是我。

“先生……是您啊。”

阿縫猛地掙扎。

她的頭髮蓬亂了,有二三綹落在頸項上。其中一綹在蒼白的火光裡映出銀白色。唉,阿縫也老了呢。

“阿縫,你以為我是你老公嗎?今晚他會來看你嗎?”

蒼色火光掠過後再掩來的黑暗裡,我沒法看清阿縫聽了我的話之後表現出的反應,可是下一瞬間,阿縫哇的一聲叫著,把頭撞在我懷裡哭起來。

“傻瓜,你老公不是七天前從故鄉出來,在這裡被殺死的嗎?”

——是,是,當阿縫錯以為我是她的老公,舉起刀子砍過來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一切。

阿縫看到的血,代書先生手上的血,該是代書先生自己流的吧。

在花街裡,每個女郎都是從或遠或近的鄉間,以低廉的價格被買來的,為了幫助家計,甘受一分錢二分錢的束縛,讓濃濃的妝容來汙穢身子。在這條街上,最熟悉這些女郎的另一副面孔的,是代書先生。

以自己的文筆做媒介,從那些文盲女人要他寫去故鄉的言辭裡,他明白她們與故鄉的聯絡,也知道她們何以被賣,是家裡的誰使得她們不得不過這種流離失所、出賣色相的生活——酗酒的父親、嗜賭的兄長、長年臥病的丈夫。

因為肺疾,代書先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他想在死前救救她們中的若干個。

把她們的家人一個個叫來這個鎮市,一般人是不可能的。可是代書先生卻可以輕易辦到。女人們都認不了幾個字,他要歪曲她們想寫的意思把家人叫來,必是不難的事。女人們做夢也想不到文章裡代書先生的殺意,便把信寄回故鄉。

那三個人被代書先生的筆墨招引著,跑到這個鎮市,然後在指定的時日地點,遭代書先生殺害。

我不曉得代書先生選中的犧牲者是誰。

兩人之中,也許有一個是阿民的老爸——是的,因為阿民說她爸爸不曉得跑到哪兒去了。

不過第三個被選中的犧牲者我倒知道。那就是阿縫的老公。阿縫當然是給丈夫的信寫了回信,不用說也是經代書先生的手。無疑,她還請代書幫她守密,不讓我知道她老公還活著。

要偽造阿縫的信的內容,該是最簡單不過的了,因為阿縫自己本來就想把丈夫叫來——只要把阿縫所說的日子——也就是鎮上祭禮的日子——提前一個禮拜就夠了。

那封信載著阿縫和代書先生的雙重殺意,寄到鄰縣的丈夫手上。

不,也許代書先生把阿縫指定的地點赤間神社改為他自己的住家——這是我的猜測。說不定這第三樁案子,代書故意用了自己的名字,說不定他希望在把阿縫的丈夫殺害後被捕,在獄中自殺也可能在他計劃之中,還有那封遺書,是為了不讓女人以及警方查出被殺者是什麼人——把被害人的臉搗碎,可能也是如此。

當然,這一切都是猜測。那個晚上從神社回來以後,阿縫吐露說,打算把老公殺害後自殺。他們之間怎麼會有同樣的心情,這一點我倒沒有問她。

當阿縫用那把刀子刺向我的時候,我領悟到,阿縫這女人的心原來不是我的,而是屬於在鄰縣病了十幾年的丈夫。

不久。大正時代結束,常夜坡的燈熄滅,第二年阿縫染上了流行病死了。

到如今,我還時時會想起那條花街的燈光。燈光搖曳處,彷彿正有一串藤花小燈般地搖曳著。

阿縫和代書先生都是為了使那串花凋謝,在暗夜裡向赤間神社趕去的。

不,聽了阿縫的自白後,我相信在赤間神社被殺的人是她的老公,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不過我一直沒有告訴警方。

因為我想:如果人的性命是為了埋葬那串花,如果人與人之間是互相用背影來交談著相錯而過的,那麼代書先生和阿縫兩人想用無言的背影載往黃泉路的黑暗當中的真相,我也還是用背影來

送他們去吧!

桐棺

>四

中日事變發生那一年的十一月末,我幹掉了一個人。沒多久,我就被拉去打仗,雖然在大陸也殺了兩個人,可是在那初雪紛飛的夜裡把我的手染紅的血色,到如今還那麼鮮明地留存在我的心上。

那件事對我來說從頭到尾都是個謎。然而,最最使我費解的,卻是··……我為什麼會去幹那一票?我讓自己的手染成腥紅,卻不知那血的意義。

我是受了一個男子的請託,才把那人做了的。好像可以說那是一道命令,恰似戰場上受長官的命令向前衝殺那樣,我連問一聲為什麼都未被允許,便握起了刀。

當然,我是想了又想的。為什麼那男子要我去幹——不管我如何絞盡腦汁,還是想不出理由。那男子我很熟悉,相信對他我不會看走眼,但是不論怎麼想,我還是覺得在一般情況下,他沒有非做不可的原因。其實,那只是我如此覺得罷了。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事背後還有著沒人能想象得到的原因。還是從我第一次和那個男子碰上的情形說起吧。

我有時會在睡覺時舔枕頭,而每當這樣的時候,我必定會在夢中想起那個晚上的事。

朦朦朧朧裡,有個白白的東西浮現上來。我吃力地拖著麻痺的身子,拼命地想挨向那白白的東西——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個晚上我醉得一塌糊塗,在地上爬著,像只餓癟了肚子的野狗那樣,舔著那個男子的白色襪子。

我在一家鑄鐵廠當了四年學徒,卻因一次小小的打架事件被開除。然後整整兩天,我粒米未進,在街上失魂落魄地遊蕩著,末了來到那家酒店猛灌一通,最後還把過來勸阻的警察擊倒,自己也倒臥下去。

突然間,我號啕大哭起來。不是因為人家對我好。我從小就沒好好地吃過一頓白米飯,因此當我看到眼前擺滿了一桌子看也沒看過的精美食物時,覺得自己未免太悽慘太悽慘了。

不錯,我是餓得半死,可我還是使勁地壓抑住就要伸向筷子的手,放聲痛哭起來。

“幾歲啦?”

“二十——一。”

“倒看不出來。”那男子說著,用左手從滿桌子的菜餚上頭把火柴盒朝我扔過來。

他身上是藍色有條紋的衣服,年紀大約三十二三吧,面色微白,短短的頭髮,使人想起剃刀的目光,瘦削的腮幫子,好像在那裡漾著陰影,還散發著一種似是野地上曝屍般的臭味。這男子好像要掩住發自敞開領口的臭味般,微駝著背脊。

我不抽,於是搖了搖頭。

“不,我是想請你幫我點火。”

他說著,把一直塞在被子裡的右手抽出來,搖了搖。

“看,只有小指頭,我不會劃火柴。”

我從印有洋文的煙盒中取出一支,點上火交給他。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就是我落入那個世界的一種儀式,更想不到半年後我會為此而讓血染紅了我的雙手。

男子不動手,卻用嘴唇接過去,然後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這才把嘴裡的煙往小指上噴。

“怎樣,願不願當我的手?”

嗓音裡含著不勝其煩的味道。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子——不,我該稱他貫田大哥了——當時他好像覺得我那過分蒼白的、幾乎透明的手指頭,有點像他自己在一年前因某次事故而失去的。

那是叫“萱場組”的,以下街木材場為中心,霸佔著勢力圈的一個小小黑道組織。

組裡的後面有一條水極清澈的法印河,從石牆和倉庫中間潺潺流過,河上經常浮著一根連一根的木材。組裡的傢伙們每當穿起印有組織紋章的外套,便會從身上發出木材的氣味。尤其到了夏天,海灣裡的風一吹,便帶上了一抹腥臭味,籠罩住整個組。

據說,直到大正末年,組裡還控制著整個法印河木材的一半,極一時之盛,不過我進入組裡時,雖然年輕小夥子們依然用充滿朝氣的喊聲在處理木材,可是時代的陰暗風潮已經像把垃圾吹成一堆般地使海邊的繁榮景象漸次退色。

或許是由於發生了那起事件,加上戰爭的旋渦,組也解散了,因此愈發地使人覺得,大門口上那面在一個大圈圈裡印上一個“萱”字的布簾也失去了光彩,有氣無力地垂掛在那裡。

其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老闆萱場辰藏在十年前大病了一場,差一點兒沒到閻王那裡報到,之後又患了心臟病,從此一病不起;另一方面則是上上代人以來的對手唐津組——也是木材場的老闆之一——竟然和軍方掛上了鉤,不但行情陡漲,還把勢力伸向對岸的這邊。從前屬於萱場組的搖錢樹,叫“花五陵”的花街,在那個時候也全部落入唐津的手裡。

老闆每年都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到伊豆去養病,這期間便由一個叫“番代”的代理一切事務。

兩年前,一直是老闆左右手的鴨原在一次和唐津組的小衝突裡不幸喪生,以後就由這位番代取代了他的位置。

貫田大哥和已故的鴨原算是同輩,因此比起番代,雖然斤兩輕了一點點,不過在組裡面子也十分大。這都是因為老闆特別眷顧大哥的緣故。老闆萱場辰藏目前有位老婆叫阿慎,年紀差得就像父女。那以前的老婆叫做喜久江,是害了肺病死的。這位喜久江老闆娘給老闆養了個小兒子,就是辰一少爺,可惜少爺在大哥入組以前就死了,害的也是肺病。聽說,少爺和大哥,不但年歲、身材差不多,連喜歡學問、書畫,常默默地在河堤上吹著晚風獨自散步等愛好,都和大哥很像。

傳聞,老闆不高興時,只要一提大哥的名字,他的爆烈火氣就會平息。

還不只這些呢!大哥隨時能讓他的寡默彷彿一把暗夜裡的傘般張開,把臉色遮住,因此沒有人摸得清他的底細。這也正是大家不得不對他敬畏的原因。

我的活兒,正是當大哥的助手。我和他一起住在距組裡約兩百多尺遠的排屋裡的一間,起居在一塊,幫他穿衣服,給他點菸,在浴室裡擦洗他身上每一塊面板。可是隱在他寡默裡的話語,我委實是半句也不懂。

我覺得,甚至番代也都好像畏懼他幾分。番代這人隨時都把狡猾的眼光射向周圍,用他那張薄薄的嘴唇吆喝小廝們,可是碰上大哥,就會裝出一臉的笑。不只番代,連老闆也一樣。我敢打賭,老闆一開口就是“貫田啊”“貫田呢”,對大哥寵信有加,骨子裡卻也是出自對大哥的畏懼。

我由大哥領著去見老闆,是被大哥收留後的第三天早上。記得與大哥初逢的晚上還在綻放著的櫻花,那天已被雨水衝光,嫩葉開始發出燻人的香味。

我在大哥肩後縮著身子跪坐,但見老闆投過來一瞥,不愧是主宰一個組織的充滿男性氣概的銳利眼光。接著他便又用滿臉的笑紋把那冷酷的眼光包裹住了。

“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啊!”老闆幾乎是諂媚般地向大哥說。滿是皺紋的唇縫裡,微露出黃褐色的牙齒。

老闆撐起上半身,讓薄薄的睡衣貼在細瘦如柴的身軀上,使我聯想到枯朽的廢木根部。看來,他已經是把半個身子收進在棺木裡的人了。

事實上,組裡的後屋已經擱好了一個棺木,就像在等著老闆的死似的。

那是十年前,老闆害了一場心臟病,差一點就要翹辮子的時候,他親自央求棺材店做的。據說,棺木做好,正要抬進來時,人卻奇蹟般地好轉了。不但人小氣,

身材也矮小的這位老闆,虛榮心倒夠大,訂的是一副桐木的棺本。那時是大正末年,萱場組如日中天的時候——然後,十年歲月過去了,那副棺木像是什麼豪華奢侈的裝飾擺放在裡屋。那是個寬廣的房間,榻榻米都半腐了,牆也斑剝,充滿陰鬱,只有那個棺木的桐木肌理還那麼新鮮。

我進組那年,整個夏天萱場都在伊豆養病。看到沒有人的裡屋裡,棺木在夏日的燒灼下彷彿發出白色的火焰,不禁讓人想象它是在為過往歲月的榮華而拼命地嘶喊著什麼。

我不知大哥觀感如何,若說我,我不得不承認實在沒法喜歡這樣的老闆。老闆把棺木視同家眷。傳聞說有一次有個小廝打掃時碰傷了它,結果被砍去一根指頭。我總覺得老闆是在靠那個全桐木的棺材來向手下們展現已經開始傾斜的權威。事實上,即使是老闆在的時候,它也如取代了老闆的賓座般,以堂堂威嚴鎮壓著組裡的空氣。

就在這樣的夏天裡的某日,發生了一件事。

大夥兒為了避開猛夏的陽光,聚在玄關裡,大姐頭——就是老闆娘阿慎——氣急敗壞地出來了。

“是誰把一隻死麻雀放在老闆的棺木裡頭?血滲進木理啦,怎麼辦?老闆從伊豆回來後看到了,那可怎麼得了!”

大姐頭雖然只有老闆的女兒大小,可是倒也很能從背後幫病弱的老闆撐持局面,是個有毅力的女人。這時,只見她柳眉直豎說:

“麻雀是被扼死的,一定是有人故意的惡作劇。是誰?你們該曉得,把棺木弄汙,等於是汙辱了老闆本身。”

大夥面面相覷,誰也開不了口。就在這當兒,有人站出來了。

“是我。”

是大哥那副鎮靜的嗓音。“阿徵·…·…是你乾的嗎?”

“是麻雀闖了進來,我想試試左手管不管用,於是就······是我的疏忽。我會向老闆謝罪。喂,阿次,你過去把麻雀拿走吧!”

我縮在大哥肩頭後,聽了這話,便默默地進裡頭去了。

在棺木裡的一角,麻雀確實是嘴邊掛著血死在那兒的。那小嘴好像還在啼叫著。

“好在是阿徵哪!”大姐頭也進來了,“我還擔心會像上次那樣弄得天翻地覆呢!是阿徵就不會了,喏,看看這些汙漬。”

大姐頭指了指棺沿上散著的幾點黑汙。

“這也是阿徵不小心用有墨汙的手碰的。是好久以前了,那時鴨原還在,當時的阿徵就像現在的你,時時都黏在原的身後——那次老闆也沒吭一聲。一開始,老闆就對阿徵另眼看待。”

大姐頭說著,言外有意似的笑了。

我看著那些墨漬想:怎麼會這樣呢?原來大哥知道是我乾的。那時候確實沒有人看見。就是因為沒有人,所以我才一看到視窗有一隻麻雀就··…··

大哥確實是知道的,所以才替找回去後,大哥用平常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從袖口裡掏出了香菸。我知道大哥雖然沒事人似的,可是他分明知道一切,而我也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

我低下頭,萬分靦腆地舔了舔嘴唇,把火柴湊過去。

“嗯··……”

大哥有意沒意地發出了一點聲音。我覺得那是對我的回答。忽然我想到,原來那墨漬說不定也是大哥故意弄上去的呢。

——事件也就是在這一年年末,在大哥和我這樣的關係下發生的。不過在進入本題以前,我還有一件事得說清楚。

是有關那個女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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